第 94 章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穆家家丁就找到了他二人。回去的路上亦碰到了找了上官凌一夜的亲卫。双方就此分道而行。
上官凌身边的亲卫都是口紧之人,又被上官凌反复叮嘱,况且并未见到穆双安,只是见到穆府马车,并不知其内到底是何人,并不敢多言。
穆府里自然有人知穆双安一夜未归。米氏对下只说穆双安祭拜过亲母后,伤痛意切,遂在庵中听师父讲法,在观音庵歇了了一夜,倒也无人生疑。
只是一月之期就在眼前,过不了几日穆双安又得回到宫中。心中着实郁郁了几日,这几日未出门,只在家里陪着老夫人,米氏等人说话逗趣。
日子一晃而过。穆双安再回到庆桂阁。欢枝候在甬道口,满面喜意将她迎了进去:“这一月,阁中人不敢懒散,日日勤着洒扫,就盼着姑娘回来呢。”
穆双安冲她笑着点头:“辛苦你们了。”
出宫一月有余,如今再回来。似是没有变化,一切物品都在原来的地方,可又似一切不同了,院里的金桂开了花,花香扑鼻。
穆双安回宫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见了皇后娘娘。皇后看着兴致不高,只嘱咐了几句。倒允了她去见孝义公主。
从皇后宫中出来,穆双安先去了趟慈寿宫,慧语道:“穆姑娘来得不巧,太后正睡着。”
穆双安不敢多做打扰,正要走,崔姑姑却从内间出来,叫住了她,“穆姑娘请慢,太后醒了,请姑娘入内。”
穆双安跟着崔姑姑走入内室,太后倚坐在榻上,老态毕现,眼睛亦无甚光泽。
崔姑姑恭敬道:“禀太后,穆姑娘来了。”
穆双安忙跪下行礼。太后叫了起,又赐了座。她斜着坐了半边。太后盯着她看。太后老了,半年前这眼睛前方就似有蒙蒙的白雾遮着一般,太医使尽了法,也不得好,如今仍是看不真切。“真是老了,看都看不清了,难为你还想着。”
穆双安低着头,甚是乖顺:“自臣女入宫,太后娘娘多番相顾,臣女感恩在心,只愿太后长寿安康。”
太后轻点头:“我知你是个好的,懂感恩便比人强。”太后愈发老迈,朝堂之上魏家也越见艰难,皇帝免了魏然的尚书令一职,赏了个大学士。虽说职级一样,但这不参政的大学士素来是个闲职,哪比得了尚书令。朝堂之上对勋贵世家多有打压,众人望风而动,慈寿宫中来往之人更是见少。
太后与她絮絮叨叨说了良久:“任凭日后是个什么处境身份,都要谨言慎行。你刚进宫时,哀家瞧着还有些毛躁,这些年倒是好了不少。人,总是本性难移,也不是要你改,但多思量周全总是好的。”
穆双安满心疑惑,有段时间太后待她甚是冷淡,如今又这般推心置腹,不知是为何。心有疑惑,面上不显,她甚是乖顺尽应了。
太后又说得几句略有些精神不济。崔姑姑瞅着奉了杯桂圆红枣茶。太后接过饮了一口,方道:“你随慧语去后院吧。”
上官律如今仍养在慈寿宫中,他知穆双安今日过来,早就眼巴巴等在后院,就连放风筝也没了兴趣。刚见到穆双安便冲了过去,扑到她怀中,眼泪直流。穆双安忙拿过手帕替他拭干净,又哄着他玩。
上官律轻轻拉住她的衣袖小声说:“姐姐如今回来了。我还想跟姐姐一起住庆桂阁。”
穆双安捏捏他的脸蛋:“现在慈寿宫中多好,那么多的姑姑姐姐陪着你玩,想放风筝放风筝,小玩偶更是多得不行。”
上官律撇撇嘴,满心失落:“其实我是知道的,姑姑同我说过,我是男子,姐姐是女子,我不可与姐姐同住。”
穆双安想哄他高兴:“虽不能住在一起,但是如今姐姐回宫了,自然可常来找你玩,你读书得了空亦可去找我玩。”
上官律这才露出点笑意。
拜见过长辈,又哄了孩子,穆双安这才去了玉芙宫。一日下来,脚程不停,顿感疲累。
孝义公主得了信,远远迎了出来。穆双安按着规矩行礼:“见过孝义公主。”
被她阻了:“咱们两哪里需要讲究这些虚礼。”
两人携手往里走,说说笑笑。谁也没有提和亲之事,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太阳落了西头,穆双安要回庆桂阁,孝义公主将她送至门口,才低声道:“婚期定在明年。”又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旁的不说,只是舍不得父皇母后,还有你和东华。”
穆双安此时亦有些眼圈发红:“还有一年呢,况且日后定有相见之时。”
依依惜别不在今朝,和亲于孝义而言,既愿又非愿,一肚子话,不知该如何说,最终只重复道:“是了,还有一年呢。纵是去了,亦可书信来往,也定有相见之时。”
只是人哪尽知世事。一月后,胡国匆匆来了一使臣,道单于回国请国师算得一千载难逢的好日子,特呈上大郢再次拟算。皇后命司天监再次测算,果然那日是宜国宜人上佳的好日子,只是距今只有半年,原先觉得时间太紧,未做上报。
皇后得知后,道既是两国修好,又却是极难得的好日子,便答应了提前送婚。
三月后,冬日里,孝义公主车架启程。由上官展带队护送,队伍庞大,陪嫁嫁妆非常丰厚。其中各种珍宝、金玉饰品、丝绸锦缎装了数十车不止,还有近四百本的诗史经书、医食书谱,各种粮食谷物种子应有尽有,整个车队绵延数十里。
皇帝身体沉疴已久,不能吹寒风,只稍稍站了会就回了。只有皇后娘娘在城楼站了两个时辰,待车队完全看不见了仍目视远方。粗粝的寒风吹过她眼角眉间的浅纹。
穆双安看她一眼,忽觉她似老了十岁。
皇后在身后妃嫔深劝之下这才移步回宫,叫众人退下,自己待了一日一夜。
这日天边晚霞红似火,小季子守在御殿门外,听见里头传来声声闷咳。殿中只留下荣福公公一人伺候着,饮毕参茶方觉好些了,“去将窗户打开。”荣福忙劝道:“皇上,李院正先时说了,皇上您微感风寒,不好见风。”
皇帝面色浮白,略有些不耐:“李然素来爱小题大做,不必理他。”皇帝这些时日以来脾性越发古怪,动辄发怒。荣福不敢再劝,只得将窗户打开。
初春仍有些凉意。裹挟着微凉的春风轻轻吹进屋内,拂过书页。皇帝看向窗户格子外的天空,半晌,慢慢道:“朕尤记得原先当皇子时,也见过这般火红的云。”
向来只坐冷板凳的四皇子突然得了皇后青眼,得了魏家的助力,一时风头青云直上,似是变了个人,那时的意气风发与如今殚精竭虑的心境已是截然不同了。
不知想起了什么,皇帝道:“朕记得穆砚昨日上了道密折。你拿过来我看看。”荣福答应一声忙找去了。不一会儿便呈了上来,皇帝翻开奏折,半晌方意味不明道:“穆砚着实是个难得的,只是臣子过于能干,我儿又软弱,到底不好。”
荣福不敢多言,只讪笑陪道:“奴才愚钝,不懂那些,只看着穆大人向来是恭敬守礼的。”
皇帝道:“面上恭谨不重要,心中恭谨方为要。”随即叹了口气,“罢了,再看看吧。”
荣福见皇帝面上郁郁,忙笑道:“皇上刚说起曾经,奴才亦想到原来有一年元宵灯节,皇上让奴才给皇后娘娘送宫灯。奴才愚笨,竟送了张绘了马猴的。”
皇帝想起不禁笑了:“兰舒为着你送的马猴宫灯,差不多一个月未给我好脸色。”那时的的兰家小姐,才名极盛,人又生得昳丽,心气很高,那马猴宫灯制作精美,但着实滑稽可笑。
在一众送来的花灯中甚是亮眼,倒把兰小姐气个倒仰。皇帝想起这些,心情倒是好了几分,忽想起再过几天亦是元宵节了。便道:“即是又到了元宵佳节,宫里也该热闹热闹,咱们也置办个灯会。”
皇帝一声令下,宫里头自然就忙开了。宫里头一年到头多安肃无趣,如今普通宫人亦有参与其中游乐的机会,自然忙得也是喜气盈盈。
上官凌自回来后就一直关在屋里,仁寿在门口转了好几圈,含光颇有些不耐道:“你这是干什么?在这里转得我头晕。”仁寿探着头压低声音问:“主子这是怎么了?拿着几根竹枝进了屋便没出来。”
含光想了想道:“好像说是想做个宫灯。”又咧嘴一笑道:“等元宵灯会时,主子的宫灯必是最好看的。”
仁寿是太后赏给上官凌的,可不知为何,上官凌待他总不如含光亲近,可他是个机灵上进的,想在主子跟前冒头,得了这话,心中倒是有个想法。瞅了个空子拎着茶壶,便悄悄进了屋子,上官凌还以为是含光,也不理他,只依旧瞪着面前的洒金宣纸发呆。
仁寿进屋也不多话,拎着茶壶给上官凌换了一杯茶,上官凌见是他,有些奇怪,便问:“怎么是你?含光呢?”
仁寿小心答话:“方才三殿下那里的进昂公公烦了他过去。”上官展这些时日迷上了毽球,又嫌造办司做的毽球太重,含光手巧做了一个便得了他的意,央了他好几次让含光过去帮他做几个。
上官凌允了,想是上官展为此将含光叫了过去。
仁寿凑过来笑道:“主子可是要扎宫灯?奴才是获阳人,获阳乃宫灯之乡,每年上贡大量宫灯,奴才原来在家乡也随父母做过的。”
上官凌这一听倒来了兴趣,仁寿更是恨不能将肚子里关于扎灯笼之事全倒干净。两人鼓捣近两个时辰,天已近黑,废掉了三四个歪瓜裂枣后,终是做出了一个精致好看的宫灯。
上官凌两只手上皆有竹枝、小刀划破的细小豁口,他拿着宫灯细细转看,定定看着宫灯上他精心绘制的图案,心想着也不知能否博她一笑。少年人的心事便是这般,原先想告诉她,要她懂,无论欢笑悲伤,拉着她一起,方称心满意。如今她若她懂了,丝毫不敢问,只怕被拒之千里,自己又该如何。
嘴角含着一抹笑,远处的烛光穿过灯笼纸上泼墨的图案,在他面上明明灭灭,端的是容颜似玉风姿无双。
仁寿悄悄低了头,怪道马小姐这般铁了心要做二皇妃。
上官凌心情不错,道:“你拿着明日放到灯会上去。”
仁寿忙接过来笑道:“奴才明日定放到最显眼之处,让大伙都长长眼。”
上官凌道:“放在西南边第一个就行,我只为一人所做,她得见便好。”
灯会选在御花园举办,御花园的西南边正挨着庆桂阁,仁寿略一思索便已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