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殿主(四)
纱漠然这一问,循霄面上的平静被跟着打破,处事不惊的他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回答。
夜逢雨背手弯腰把头探过来,笑嘻嘻的,“循霄在人神魔妖之中都是很受欢迎的,想被他娶的姑娘不计其数,那些年可风光了。”
“……”
循霄没有答话,但纱漠然已经知道了答案。
循霄这么好的人儿有不计其数的爱慕者她也能想到,其实说来纱漠然也好奇,最开始他就是冲着疯魔路来的,后来也是因为锦溪失踪他们才将重心放在疯魔路。
“吾,确有一心爱之人。”循霄这话把气氛变得更加冷寂,纱漠然心情很奇怪,只听他继续说,“吾等了她三千年。”
“三千年”从循霄口里说出来不轻不重的,他嘴角扬起来,看不到纱漠然,但是脸一直朝向她。
直至最后,他都没有说出心爱之人的名讳。
扶苏的灵力开始有些不稳,夜逢雨小声嘀咕了一句“麻烦”,而后就上去一掌按在他的后背,分担了一下。
被撒在芙蓉城内的茶水都散来了不少白烟,扶苏一手举过头顶将聚来的白烟掌控在手中,跟着他眼睛慢慢睁开,他的灵力也一同收了回去。
“……”他收起法术,手里的白烟中带着着一点深灰,“我找到了。”
夜逢雨盯着他手里那团白烟,没看懂,“这指示的地方,在哪?”
循霄也等着他回答,巫鸠上前去看,还仔细研究了一番,“如果这是个地图的话……东南,是芙蓉城中心城?”
“中心城吗?”循霄复述一遍是对着扶苏问的。
扶苏一手抓散白烟,轻轻叹气。
“正是此地。”
……
距离疯魔路开启还有一段时间,刚经过一场战,他们决定还是先在春风拂柳休养几日再上路。
夜里,纱漠然睡不着,等着房内的松月睡去,她瞧瞧遛出了我刚坐在屋顶上。
芙蓉城的月亮也很圆,只不过半边好像被染红,并不似之前的那么皎洁。
“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一抹红在纱漠然面前晃过,她听着那人在她另一侧坐下,还有倒酒声,“芙蓉城的月亮,好看么?”
纱漠然听她的话稍微抬起头,那一瞬间,她脑海中同时闪过一轮蓝月和一轮红月。
蓝月之下,充满生息,而红月下,只淌着一片死寂。
温袆递了一杯酒过来,笑问:“循霄让你伤心了?”
纱漠然握着茶杯,里面的酒味很重,闻着就是烈酒。
她好像失去了仔细思考的能力,一口闷下去。
温袆眼睛瞪得圆圆的,抱着手里的大酒壶,说:“纱漠然,你回头看着我。”
纱漠然刚喝下酒脸就浮红一片,她愣愣转头,看着温袆眼里红光一闪,自己突然间感觉身体下沉似的,正落入无底的一个黑洞中。
被遗忘的记忆冲出了那扇紧闭的门,纱漠然脑海里那段记忆清晰浮现出来。
酒馆中,循霄握住她的手,温切关怀,“你醉了。”
后来循霄带她暂时落在一处屋檐上,纱漠然因醉酒主动按住循霄,强势亲上了他。
“循霄。”
“不要跑……”
记忆重新被放出来后,纱漠然顿感自己的酒也醒了,她不胜酒力倒是真的,但这手里的酒怎么说也是烈酒,仅是被一段记忆惊醒也不正常。
她回味起刚刚喝下的酒,看着温袆,“这酒没有味道?”
“此酒名为唤忆,能够唤起人遗忘的一部分记忆,看你的表情,应当想起了什么吧?”温袆饶有趣味看着她,继续追问,“你喜欢循霄,我没猜错。”
纱漠然眼神没有闪躲,但蒙上了一层哀伤。
“可霄公子说,他已有心爱之人,是我逾越了。”
“就因为这个?”温袆歪头,心里把循霄先骂了个痛快,“怕是身体睡了三千年睡傻了,他以前可粘人了,和帝女整日成双成对出现,烦人得很。”
“帝女……”纱漠然想起在水镜里的经历,她作为过去的一个参与者却没有任何记忆,虽然样貌和身体还属于她自己,但是她代替的那人的身份绝不一般。
听温袆谈及“帝女”,她心脏已有了一个答案。
——溟澜帝女
循霄心爱之人是溟澜帝女那他手里拿着沧澜剑也说的过去了。
“阿然。”
突然一瞬,纱漠然听到了这样一个称呼,这是循霄在水镜中对“她”的亲昵称谓。
纱漠然有些鬼迷心窍,抓着温袆的手腕,“溟澜帝女的真名,也唤纱漠然吗?”
温袆有点摸不着头脑,溟澜帝女虽然真名极少有世人提及,但断枉山古书里的记载应该也不会少。
“是啊,溟澜帝女真名就是纱漠然。”
纱漠然整个人身体都在颤抖,她眼尾红着,但她还是太倔强,一滴泪也没有。
温袆靠过去,手在半空中停下,思量半刻还是揽住纱漠然另一边的肩头,将她的头往自己肩上靠。
她声音温温柔柔的,这一刻将纱漠然困在了她的温柔乡之中,“同为净灵根要在一起太难了,循霄早已不是仙界不可一世的阵仙,罪仙之身的他不值得你去爱了。”
颈间吐出温热的气息,温袆另一手摸着纱漠然的头,“睡一觉,就都好了。”
“你看到了什么?”夜逢雨来时无声无息,他站在纱漠然和温袆身后的房瓦上,风带起他额前干净利落的短发,吹得人心里也痒痒。
若他现在是以原身出现,温袆能想到自己也许会落荒而逃,倒也不是夜逢雨原身面目狰狞吓人,只是比起现在这充满少年郎气息的身体,那个就显得太严肃了。
夜逢雨过去将纱漠然揽到自己怀里,他眼眶逐渐洇湿,即便努力调整着呼吸,语调里沾上的潮温泪意也压不下去。
温袆喉间哽咽,想起了些伤心往事。
“曾经的人们有多少人厌她,现在就有多少人盼她。”
“你看到了吗?她的记忆。”
“唤忆酒唤起的记忆只有被认为抹去的那一部分,她没有关于溟澜帝女的记忆。”
夜逢雨咬嘴唇,反驳她,“不可能,循霄说她没有转世,记忆怎么可能没有?”
“……也许,这并不是正常的转世呢?开溟澜的条件我略有耳闻,她未接受传承不会有轮回转世,联系起循霄当今的实力,对帝女的转世,他做了不少干涉。”
是了,循霄好歹也是阵仙,修习无数禁咒秘术,凭他当年的实力,要将一个人从鬼门关夺回来,不会太难。
三千年后再见到循霄,他成了一个瞎子,若真是他动了禁咒复活纱漠然,他实力骤降和眼盲就都有了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
温袆犹豫片刻才道:“她醒来之后……应该就会与循霄划清界限了。”
-
她睡得并不安稳,醒来时夜逢雨端了碗甜粥上来,叮嘱她要好好吃完。
夜逢雨知道她难过,就一直在门外等着,直到听着汤匙打到瓷碗声音响起,他才又敲门进去。
纱漠然吹冷手里的粥,双目失神,“昨夜送我回来的,是你吗?”
夜逢雨半天没敢应答,不知道是不是纱漠然刚醒会有些脾气,他看她的表情一句话也不敢说。
“……”沉默半晌,纱漠然吞完了一口粥,看着夜逢雨在一边抽了凳子坐下,“姐姐,我其实……”
纱漠然抬眼看他,眼神有些不确定,但还是低沉着嗓音问:“魔尊,夜逢雨?”
听到她认出自己,夜逢雨心里的激动与难过相持平,滋味难说。
“漠然,你还记得吗?在溟澜族领地的时候……”
“溟澜族领地?”纱漠然放下手里的粥碗,冷哼一声,“可我不是纱漠然。”
夜逢雨知道她对附加在身上的这个名字耿耿于怀,可是他能怎么解释呢?她就是纱漠然啊,这个名字本就是属于她的。
“漠然你先冷静,你听我说,你就是纱漠然,这个名字就是你的,不管变成什么样子……”
“够了!”纱漠然第一次拍着桌子站起来,她怒气上来,若是青剑在手,早就已经抽剑出来了。
她没压着怒意,咬牙切齿看着夜逢雨,“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我不是纱漠然,我是苏洛洛,除此之外,我谁都不是!”
楼下的循霄等人听到动静立刻往上面奔来,扶苏看到纱漠然眼里含着的层层怒意,甚至在看到循霄之后,她更加生气了。
“……目前这个情况,我可以让松月打晕她消除掉她的一部分记忆。”
循霄面色平静,把声音放大了些,他淡淡对着所有人道:“都出去。”
温袆掐着扶苏的后腰,小声说:“我负责把循霄打晕?”
巫鸠看着这个状况,感觉一时半会儿几句话解决不了,这里的高手不少,包括他在内,人神魔妖都聚齐了,但也只有纱漠然被蒙在鼓里,知道的事情极少。
他往斜后方看了一眼,也问:“霄公子确定不需要我等帮忙?”
“吾自己挑起来的,吾自己来收场。”循霄语落,巫鸠就笑着连连点头,过去搭上夜逢雨的肩把他一齐带走。
温袆推着扶苏,不是很高兴对着循霄说道:“倒是希望你能安抚好她。”
待所有人出去,循霄牵引着红线慢慢上前。
纱漠然用灵力抽出床边的青剑,指在循霄的颈下,一分一毫也没超过。
循霄自己有感觉,他选择在现在的位置停下,仰着头,“漠然,吾知道你已经听不进解释了。”
“我一直很感激霄公子,你送我上断枉山,为我寻药,很多……”纱漠然说着便哽咽,她觉得嗓子难受,最后只憋来最后一句,“可我竟没想到,你给我取的这个名字不过是为了将我当做另一人的替身。”
良久,循霄蓦地扯唇苦笑。
“何为溟澜?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