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秋后算账(一)
程秀沿着明千霜指的路,寻到忘尘师太几人借住的那户人家,进院时见单冬雪守在院外。程秀轻唤了声“冬雪”。
单冬雪闻声喜极欲泣,这一日来师尊们同时消失,一众年轻弟子无所适从,柳惜见这个能主事的弟子又重伤垂危,单冬雪只怕今夜山庄中还会再出什么乱子,一面担忧柳惜见安危一面心念山庄兴衰,从未有过如此的重虑,这时陡见师伯,仿佛得了大救星,叫她如何不喜。
单冬雪蹦到程秀怀里,将她抱住,连叫了几声师伯。程秀轻轻拍她后背,想起重伤的李允然,李允然与单冬雪性子很是相似,这时单冬雪扑到她怀中,她反越发惦念李允然。
过得一阵,单冬雪放开程秀,道:“师伯,你们回来便好了。”
程秀道:“你柳师姐怎么样了?”
单冬雪哽咽道:“不好,师太正给师姐拔剑,剑还没拔出来,师姐已吐了三回血了。”
程秀大惊,忙往门边去,到了门口,见忘尘师太盘膝坐在炕上,与柳惜见相对,她双掌抵住柳惜见双掌,看样子是给柳惜见输注内力,便不敢多出声惊扰,只倚在门边往里看。双目所见,柳惜见下颌及胸前一片衣襟果是湿乎乎的血迹。此在运功的当头,外人不得轻易碰动她们身子,是以没人替柳惜见擦除脸上血迹。
明易垂手侍立炕边,屋里的桌上凳上点了一排蜡烛,烛焰被从窗缝中吹去的风吹得飘飘摇摇。
程秀一看串在柳惜见身上的长剑,心也痛了,暗道:“这个祝堂跃,活该千刀万剐!”
过了半个时辰,眼见刺穿出柳惜见胸前的长剑后缩了两寸。柳惜见神色似极痛苦,眉头皱做一团。那长剑退缩两寸后却不再退了,忘尘师太双掌不离柳惜见双掌,两人手掌相接之处,冒出丝丝烟气,被烛光照得微微泛黄。
忽然间,柳惜见和忘尘师太面上都泛起一层蓝气,过了大半个时辰后,那蓝气变换为青黄之气,程秀知道忘尘师太这是在用极高深的功夫给柳惜见治伤。待那青气褪去,插在柳惜见胸前的剑又后移了几寸,程秀这才明白,师太是以内力一点一点逼出柳惜见身上的长剑。
如此反复循环,到了第四次逼退剑时,长剑剑尖已快没入柳惜见胸中,而看后背一截剑更长。
程秀听得忘尘师太吩咐道:“秀儿,你进来,帮这孩子扶住她后背的剑。”
程秀道:“是。”便进了屋,爬到炕上,盘膝坐在柳惜见身后。此时柳惜见正受忘尘师太传功,程秀怕贸然动她身子会致传功失败,害了两人性命,说道:“师太,晚辈运功帮她扶剑。”她这是向忘尘师太陈明自己如何帮柳惜见扶剑,免得师太受她内力所扰。说罢,便运力慢慢将柳惜见身上长剑扶平。
此时刺中柳惜见那把长剑已被忘尘师太逼出好长一截,剑身大半横悬在柳惜见后背。这时胸前背后的剑长不一,成了失衡之势,一端重一端轻,如此后背剑长的一段便下倾,胸前那一小截剑尖便上斜,坠着柳惜见,忘尘师太怕又伤到柳惜见别处,是以叫程秀来为她扶剑。
忘尘师太静静传输内力入柳惜见体内,程秀在后,心想:“这般耗损内力,要是个寻常人真不行。”心中越发佩服起忘尘师太内力修为。正自思想间,柳惜见“哇”地一声,头背下垂,又开始呕血,只听得门边的单冬雪“啊”的一声轻呼。程秀心中也是一慌,眼瞧师太时,见她眉头皱了一皱,却没停下,接着运内力替柳惜见拔出体内长剑。
剑是一寸一寸被忘尘师太内力逼出的,如此拔剑甚慢,单冬雪一直在门边守着,后来实在困得很了,便坐倚在门框之旁,瞧里面情形,不过多时,慢慢闭眼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一睁眼,天已大亮。面前站定一人,她抬头看去,见是明千霜,忙起身道:“明师兄,你来了。”
明千霜轻轻应了一声,便即往屋里看去,单冬雪也凑头往里瞧,见屋中桌上一排蜡烛已燃到了底,桌上一团团腊油上浮着坨小小的火焰。柳惜见身上的长剑却还没拔出,不过从前面望去也瞧不见贯出来的一截剑尖了,程秀仍在柳惜见身后扶着失衡的剑。
等到日出之时,忘尘师太道:“秀儿,这剑快给她拔出来了,你侧着身。”程秀道:“是。”便微微侧了身,忘尘师太一声大喝,插在柳惜见身上的剑平直疾飞了出去,斜斜往墙壁上撞去,沙石飞迸,伴着“铿”地一声,剑身嵌入墙中,剑柄已穿出墙壁外,剑尖兀自对着程秀摇晃。
剑拔出时,柳惜见闷哼一声,众人虽知柳惜见尚未脱险,但那长剑从她身上除了去,还是多放了层心。
忘尘师太慢慢收回双掌,柳惜见双掌垂在膝上,程秀将她身子倚在自己怀中,道:“多谢师太,劳苦了。”
忘尘师太长舒了口气,道:“她尚有生死大关要过,能不能活,要看她自己了。”
程秀又愁起来,道:“这以后,要怎生给她治?”
忘尘师太道:“这几日,这孩子定会发高烧,这烧要是退得下去,那便有生的指望,若是退不下去,便给她准备后事吧。”
程秀道:“是,多谢师太。”
柳惜见和忘尘师太两人早被汗淋湿了,这时湿衣贴身,明千霜不便多看,走到庭院中,暗暗对天求告,请求诸天神护佑柳惜见。
忘尘师太花了一夜半日给柳惜见治伤,早已疲累,只想快点回水月庵,嘱咐了程秀几句,她便带着明易走了。
程秀拔下墙上的剑细细看过,见剑柄上刻了“封固麟”三字,封固麟是万古山庄的弟子,程秀不知这弟子的剑如何会到了祝堂跃手中,当下疑思一阵,将那剑交给明千霜拿着。
单冬雪向主人家借了一床薄被,盖在柳惜见身上,程秀便抱着柳惜见回庄,几人从正门入庄,才跨入门内,听得“哒哒”的马蹄之声响起,回头一看,见常泽夫妇、李子道、邓枫、卞同之等人各骑一骑从远处街边驰来。
单冬雪喜道:“庄主和师父他们回来了!”
常泽他们也远远便见程秀、明千霜几人,及至纵马驰到门前,常泽跃下马来,问道:“怎么从外面回来?”他问完话,才看清程秀手中抱的人是柳惜见,此时柳惜见尚在昏迷之中。常泽早前在路上已听邓枫说起柳惜见受伤一事,心中本就担忧,这时亲见了徒儿面无血色的模样,更是心疼,伸手摸了摸柳惜见的头。
程秀答话道:“燕师祖才给她把剑拔出来,让咱们把惜见带回来好好调养,师祖说,这孩子还没脱险呢。”
常夫人也下马来说道:“快把孩子抱回去吧,别吹风了。”程秀把头一点,道:“是了。”
常夫人又道:“师姐,惜见交给我去安顿吧,听说允然也受了伤,你去照看她吧。”
程秀心感常夫人想的近情,说道:“也好,多谢师妹你了。”她与常夫人都是常泽父亲的徒弟,便是后来这个师妹变成了山庄的女主人,程秀还是以师妹称呼。
常夫人从程秀怀中接过柳惜见,程秀转向邓枫,问道:“可拿住祝堂跃了?”
邓枫气愤愤道:“死了!”
程秀一喜,道:“他们把他杀了?”
邓枫吁叹口气,道:“要真是我们杀的也没这么气人了。”
程秀、明千霜几个听的糊里糊涂,李子道走上石阶来,说道:“咱们到时,祝堂跃服毒自尽了!”
单冬雪道:“啊,难道他畏罪自尽。”
程秀面色凝重,默思片刻,说道:“不会,这家伙定还有什么诡计。”说着,看向常泽。
常泽道:“进去说吧。”一面说一面已迈步入了庄内。他们的坐骑则被一众弟子牵到角门,由角门入庄再牵回马厩。
程秀跟着常泽一行人到了议事厅,众人坐定,常泽便遣弟子去将鹿关秋、洪沧、班炳煌等人叫来,欲把昨日各派拜庄、金家寻衅诸事问得仔细。
当下先问了程秀、李子道、邓枫几人如何被引离山庄,几人一一说了。常泽听罢,面上越加不好看,各人心中惴惴。
待问完,洪沧已带着班炳煌走了进来,常泽听说昨日是班炳煌一直同柳惜见在客厅中应付金家和百日门,便要班炳煌将昨日厅上的事重述说一遍。他在回程途中遇到邓枫一行人,虽已听邓枫大略说过,但自己为一派之长,庄上大事不能偏听,便要将昨日在场的人一一都叫来,再问一回,补缺遗漏,又自证他证,看各人可有隐瞒。
班炳煌当下便将各派先后上庄来,柳惜见如何排布庄上人手,如何叫人去请常泽回来,金门后来用两支梅花针来问罪,柳惜见怎样同金门众人辩证、百日门替关无鸠报仇、明千霜与柳惜见同抵仇敌、吕山反悔同本门弟子大打出手、柳、李二人怎样受伤诸事说了。他说的详细,昨日庄上各人说的话都没一句错漏,及至陈说完毕,已到了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