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是谁:牺牲
在肾上腺素狂飙的生死时刻,一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似乎都在逐渐苏醒。
在避无可避摔倒的那一刻,曲一叶内心里想的不是“糟糕了完蛋了”,而是冷静地评估自己摔下去将会造成的后果和如何尽力挽救。甚至她眼睛一亮,发现了将要摔向的路径上一根短小树枝。
一根脱落的短小树枝放在平时当然没有任何威胁,就算是瘦弱的女孩也能轻易掰断,但如果是用在奇袭人类的薄弱点——眼睛呢?
杨锋捂住眼睛的那只手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但不够,还不够,他不是那么好解决的对象,他不是当初仁和班那群昏头的愣头青,不会放任曲一叶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降低聚集在自己身上的压力。他是经验老道的亡命徒,他比自己有更多的杀戮和逃亡的经验与直觉。
曲一叶嗳出一口气,身子向下一沉,又深深吸气,直吸得肺部感到一阵刺痛,才终于调动起卸力的全身。
寻常的短小树枝实在是太轻太脆,她不得已抽调了能量灌注于手,才能把它当作暗器甩出去造成伤害,但这样的后果就是她双腿一软,几乎差点跪倒在地。
来了!
曲一叶立刻想要向前斜转,借侧边的树替自己挡住身后,但身体却没能跟上她的指令,慢了一拍。
来了!
她不得已将已经负伤的右手横挡在身后。
“咚!”
沉闷的响声,伴随清晰的骨裂声。
“啊!”
曲一叶痛呼出声,那根长棍随着反冲力倒飞向杨锋的方向。
“妈的,便宜你了,”杨锋的喘息声既深又沉,“如果是我那根特制棍,不去你一层肉怎么会轻易下来?”
他看见曲一叶再无法隐藏而软软垂落的右臂,血淌了半边的脸上露出得了好处似的笑。
“我看你不是耗子,是只蟑螂吧?真他妈命硬。”
他步履如常地上前,捡起自己的棍子,那只被划伤的眼睛竟就那么睁着,就像从未受伤。
“老子以前体校练过标枪,我真不知道你还要怎么躲?”
他嗤笑着,他看穿了曲一叶刚才想要借树挡下长棍的动作。
疼痛。
曲一叶剧烈地喘息,肺部生疼,每一口气似乎都在接不上气的边缘挣扎着。她额头冷汗与热汗交加,混杂着泥土渗入伤口中,紫色的瘢痕若隐若现隐藏在那之下。她的身体轻微打着摆子,像一叶在飓风中无法自保的枯叶。
孟晶晶还没跟上来。
“你没有非杀我不可的理由。”
硬实力终究悬殊,曲一叶已经错失了逃跑的最好时机,只好觑着空尽力和杨锋周旋。
“我也没有不杀你的理由。”
杨锋慢条斯理上前,曲一叶则步步后退。
“啧啧,你看看你,一条臭虫,你要是有小晶那个身材我还能考虑考虑,但你看看你,你有啥?”
杨锋不屑地摇摇头。
“有时候我真不懂我哥,这干巴巴的有啥好?女人就得——”
距离够了!
曲一叶扬手甩起一把沙,就地一滚,头也不回地再度朝前跑!
“傻|逼!”
这些天来,她在这个所谓的书院里听够了各样的男人把女性当作一件可以交易可以品头论足的商品,她已经受够了这种明明同生而为人却因为性别被剥夺人格的环境,她受够了这群自以为是的□□!
“臭傻|逼!”
她不擅长谩骂,如果可以,她当然更愿意说理,但对着畜|生,说理是对牛弹琴。
伴随着粗俗的骂语,曲一叶渐渐感到身体里涌起另一阵热血来,她的双腿重新注入力量,带着她加速奔跑。
杨锋在身后发出一声不可想象的怒吼,他已经完全被激怒了!
曲一叶不在乎是否要谨小慎微谨防激怒杨锋了,如果她今夜找不到生路死在这里,她也希望自己在死前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而不是就这样躲藏着鼠窜着,无言地死去。
“跑啊!”
她已经穷尽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杨锋溜着她几乎跑遍了书院,教学楼夜间上锁,教务楼倒是开着,但她不熟悉里边的构造,只怕进去就是让杨锋瓮中捉鳖。书院的构造太过简单,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她没办法找到遮蔽,也已经没有更多的力量一边逃跑一边组织反击了。
“监控关了,跑啊!”
她大声疾呼,在书院中形成了小小的回声。书院里,那唯一还集中亮着灯的宿舍楼因为杨锋的擅自离岗并没有准时断电,它就这样突兀又静谧地矗立在空旷的寂静中。
如果她逃不出去,或许,至少有其他人可以!
曲一叶已经没有空隙喊出更多的话了,杨锋再次从扬沙里回过神来,又一记飞棍砸出,这次瞄准的是她的腿!
他要折磨她,他要敲断她的四肢!他要这女孩没法舒舒服服地死去!
杨锋是行家,他投掷出的飞棍并不是只打击点,横向打击面太大,曲一叶根本无法完全避开,她的腿势必会被擦到,以杨锋的力道,哪怕只擦到一点,她的行动力都会大打折扣,届时她就只能束手就擒。
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曲一叶蹙紧眉心,大口喘息,努力催动自己的双腿。
汗水淌进她的眼睛引起一阵烧灼般的疼痛。
还有办法吗?还有什么办法!?
“哐!”
“喵嗷!”
几乎在同一时间,棍子击中硬物的闷响和一声凄厉的猫叫同时响起。
“草!哪里来的不长眼的猫!”
杨锋势在必得的一击被搅黄,气得破口大骂。
曲一叶仍然不止息地向前奔跑着,但她的眼睛睁大了,似乎有些恍神,嘴巴微微张着。
藏在灌木丛里的小猫,突然蹿出的不长眼的小猫。
是小瞎猫,是小瞎猫。
她让它等她,可她不是要它替她的命啊。
眼泪无知无觉地淌下,曲一叶麻木地逃着。
傻瓜。
明明是只小瞎猫为什么却眼明了这一次?为什么要替她?
那一棍之下,那个傻瓜根本不会有活路啊!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
重新燃起的生的力量灌注四肢百骸。
我还要回来喂它吃的,我承诺它了……我承诺了!
她不能在这里认命,还有哪里?还有哪里可以一试?
“你不觉得,这个贫瘠的地方和那个人工湖完全不相称吗?”
冷不丁的,那个声音再度闯入曲一叶的脑子。
这会是单祁的提示吗?
曲一叶向左手边瞥去,那是她从未踏足的教务楼后的空间,那是一条只有单一进入路径有去无回的路。
赌吧。
嘴唇咬出鲜血,腥咸的味道带来活着的刺激。
反正,她的人生已经是一场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