缆车
姜莱向他走来。
李丞协愣站在原地,冷不丁发现她已经行至面前,噌地一下跟只刺猬似的往后连跳了好几步,浑身汗毛竖了起来。
“你,别过来。”
他手指颤抖着绷不直,一双温润的眸子惊恐着睁大,死死地盯着姜莱的左手。
姜莱反应过来,从地上捡了片树叶将青虫包了起来,然后丢到地上几脚跺了个干净。
但男生皱成麻花的眉头依旧解不开,看向她的眼神中除了惊恐,还多了些…佩服?
她忍俊不禁。
李丞协这一跳,把偷拍被抓包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姜莱也是。
没多会儿,秋礼他们背着设备回来了。姜莱看了眼天色,决定剩下的半程改坐索道。
他们沿着山腰线往背面走。
爬了一下午,也拍了一下午,秋礼和吴玉成累得快要虚脱。但姜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这样慢节奏地爬山,她只当成散步。听他们抱怨她浅浅摇头,说他们这些大学生的体质跟纸糊似的。
两人不知不觉落在身后,走一段休息一段儿。
李丞协倒是依旧月朗风清,除了怕虫这一个弱点,他的体能倒是没得说。
到达索道站附近,吴玉成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边喘边说:“阿莱姐,你不知道呢,他们这些富家子弟还组了个登山俱乐部,平日里没少爬呢!”
“怪不得。”姜莱点头。
她没追问,这是一个什么性质的俱乐部,有哪些人,以及李丞协家里是做什么的。
这让吴玉成有些刮目相看。
作为李丞协的室友,大学三年,他已经熟练地将李丞协的家庭背景个人经历,以及感情状况都当成旷世名著给背了下来。难得碰上一个对少爷不感兴趣的,很是稀罕。
姜莱让他们休息,自己去买票。
李丞协走进了索道线旁的一家纪念品商店。
商店占地面积三间,上下两层。贴和着深林的氛围装修,依着一片高大的水杉木而建。
一层贩卖饮料零食,二楼是纪念品。楼前是一条流速平缓的小溪,里面聚集了许多戏水的游客。
李丞协直接上了二楼,门口摆放着的景区明信片吸引了他的目光。
寄送明信片的服务台旁,有一个小小的提示板,上面写着可以指定寄件日期,最长时间为三年后。
李丞协漫无目的瞎逛。
秋礼和吴玉成休息好,也跟着进来了。
当姜莱买好票过来找他们仨时,秋礼和吴玉成的购物篮已经装了有一半。
李丞协则是站在服装区,拿着模特脑袋上的那顶编织草帽,仔细研究。
姜莱一头黑线,站在一旁没去打搅他们的兴致。
她见李丞协试完草帽,又试了好几件挂在角落里的Polo衫。衣服的款式差不多,颜色却五花八门。特像镇上做活动时,发下来的茶叶广告衫。
她忍得辛苦,见他终于满意地将这几件衣服全部丢进购物篮中,又转身去拿刚才试过的那顶草帽,终于憋不住张口道:“你真觉得好看?”
男生的背影一僵,这才从旁边那面镜子里发现一直站在导购台旁的姜莱。
他通过镜子里与她对视,眼神真挚,反问道:“不好看吗?”
姜莱:“……”
天色渐暗,镜子里的那双眼睛乌黑,像没有底的泉眼。明明隔着层玻璃,她竟觉得有种无言的蛊惑,引人深陷。
她终是将那些打击的话吞进肚子里,因为是李丞协,这身采茶工的装扮看起来也没那么土了。
姜莱没好意思跟李丞协坦白,这批衣服,从这间店开业以来,压根就没断货过。
当然不是因为销量很好。
而是因为,库存始终不曾减少……
“买一件穿着玩儿就算了。”姜莱走过去,拨拉了一下他的篮子,被里面五颜六色的Polo衫亮瞎了眼。
她有些质疑吴玉成口中的这位少爷的真伪性,但一想想那些国际品牌时装秀上面的百鬼夜行,又觉得他这品位没准还真是‘高级的’。
她正在这儿琢磨着怎么劝李丞协放弃那顶瓜农草帽,身后,一道婉转甜腻的女声冷不丁地飘了过来。
“阿莱啊,你怎么挡人财路呢~”
好友艾琳一脸笑容迎了上来,一头柔顺的大波浪飘逸黑亮,摇曳生姿。
她是这家纪念品店的店长,读过设计学院。对于室内陈设有自己独到的审美。尽管比姜莱晚一年来到镇上,如今这家位于半山腰的店铺,已然成为镇上排得上号的‘网红店’。
断人财路的姜莱吐了下舌头,面对艾琳她难得乖顺,她解释道:“都是刚毕业学生,口袋里没几个子儿的。”
艾琳了然地斜了她一眼,举手投足散发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风韵。
突然,她的余光瞟到了试衣镜前的李丞协。
身高肩阔,流畅的脊骨落至腰部两侧线条收紧。只一个背影,她就断定这是个天生的衣架子。
待男生回头,她掩着嘴,一副被惊艳到的模样。
“这位帅哥!”艾琳如扇子似的睫毛兴奋地眨个不停,询问道:“就你现在这身,拍张照卖给我咋样?”
姜莱站在一旁,无语地咂舌:“可真会挖掘商机…”
但李丞协并不感兴趣,看了眼姜莱,颇为给面子地沉思了片刻,委婉地拒绝了。
艾琳直叹可惜。
姜莱对着另外两名仍在加购的同学挥挥手,示意他们抓紧时间,他们需要在天黑之前登顶。
她用肩膀碰了碰艾琳,轻车熟路地说:“给打个折呗。”
艾琳点头:“那是当然,哪回你姜莱带来的人,我没给过面子。”
“几折啊?”姜莱问。
艾琳伸出手指:“老规矩,七折。“
对方摇了摇头说:“不行。”
“啊?”艾琳又看了一眼李丞协,压着声音拉她到一旁嘀咕,“什么来头啊让您这么卖脸子?”
“行,那六折吧,我就赚个运费。”她妥协道。
姜莱撇嘴:“听你唬!”
“那你说!你说几折。”
“三折。”
艾琳傻眼!
姜莱一脸无辜:“这么看我干吗,还给你留了两折利润呢。”
她指着李丞协头上的那顶草帽,嫌弃道:“就那帽子,你送给茶叶叔他都不要,还有你那些老头衫,白捐给救助基地人家狗狗都嫌这布料旯皮肤。”
艾琳:“……”
见她抿嘴,姜莱知道搞定了。
她跟结账的小妹比了个手势,对方惊掉下巴。
“那上回跟你说的,抽个时间和小虎一起吃个饭?”生意上吃了亏,艾琳把亏损转移到姜莱头上,“人家真挺喜欢你的,托我问了好几次了。”
姜莱揉了太阳穴,心想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她叹气:“合着只要喜欢我我就得陪吃饭?那我不得在凌霄巷摆上三天的流水席才能吃得完!”
“你少贫嘴!”
“人家现在网上可火了,茶货街带货一哥!有事业有身材有名气,怎么着也够敲一敲你这凌霄巷一姐的门吧。”
“你别不知深浅,镇上多少姑娘惦记着人家小虎呢,老实又勤奋,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姜莱:“那么好,你怎么不离婚二嫁。”
啪!
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姜莱的胳膊上。
“啊,疼!”
艾琳:“疼死活该,让你嘴贱!”
她知道姜莱一贯吃软不吃硬,缓了语气道:“你看这镇上,哪家姑娘过了25岁不着急啊!我这不是怕你到时候没得挑!”
姜莱撇嘴:“我着急了自然会告诉你我着急了,你别帮我急啊~”
“再说了,你说了那么多的好处,你怎么不说他长相?”
艾琳不解:“你不是经常见?又高又壮的看着就有劲儿。”
“我家又不用下地犁田,有劲儿也没处使。”姜莱郁闷到拍手,“脸,脸!我是说脸,我喜欢长得俊的。”
艾琳:“……就是嫌人家不够好看呗~”
姜莱终于点头,兴奋的说:“你才知道,我妥妥的颜控啊!”
……
那边,三人结完账。
姜莱着急摆脱艾琳,打囫囵眼:“等我有空再说啊,你别急,为了我再急出一颗乳腺结节,我可是罪大恶极。”
她说完连忙溜之大吉。
艾琳恨铁不成钢,在门口气得直跺脚。
·
缆车等候区,姜莱将票分给他们。
秋礼和吴玉成先走,姜莱因为和熟人打招呼慢了片刻,自然的和李丞协成为一组。
拂茶山的缆车是老式的秋千缆车,腿脚都荡在空中,全部身家都押在腰上的那道护栏上。
护栏放下,他们摇荡着驶出平台。风穿过小腿,驶出站台的那一下,失重了那么两秒。
姜莱不喜欢坐缆车,她不怕虫子,却有些怕高。
他们前面那辆,显然是一对情侣。两人头贴着头紧靠在一起,手指着山峦外的夕阳,四只脚荡来荡去。
不像她和李丞协,两根木头桩子似的,中间的空隙大得还能再塞进一根。
乌金西坠,红红火火衬托着远峰像即将爆发的火山肃穆庄沉。一排飞鸟经过,线路歪歪斜斜,仿佛害怕被落日的余温灼伤。
在空中,落日要更红,更艳。
人也一样,更坦率,更大胆。
当缆车经过变速区时,李丞协转头看向姜莱,没来由的问了一句:“客栈不挣钱吗?”
姜莱:“啊?”
“我看你又是当导游,又要陪吃饭。”他说。
姜莱心下了然,估计是听见了她和艾琳的对话。
高空的颠簸让她的情绪无法四平八稳,她屏着呼吸有些无奈:“李丞协,你还是那么爱多管闲事。”
男生也不恼。
他们正经过连接地段,缆车大幅度地晃动了一下,姜莱吓得抓紧护栏。李丞协则是借着力往右挪了下,不动声色地将两人之间的缝隙给填满。
间隙消失不见,胳膊与胳膊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像是被烫到了,姜莱的瞳孔一颤:“你,你干嘛?”
李丞协脸不红心不跳,他学姜莱抓紧身前的护栏,理直气壮地说:“我也怕。”
“怕你还往我这儿挤!!”
姜莱看着缆车变得倾斜,惊惶失措:“呀!你没看这都晃得更厉害了吗?”
他们肩膀挨着肩膀,脚尖不时碰在一起,被风吹凉的毛孔再度舒张紧急降温。姜莱屏着呼吸,惊慌和心悸叠加,心跳快得要爆炸。
缆车即将达顶点时,太阳已经落在了地平线的边缘。
火红的暮光将脚底下的大片茶园浸染成玫瑰的颜色,残破着开满漫山遍野。
姜莱的脑子被晒成一摊浆糊,失去了思索的功能。
偏偏李丞协觉得不够,他还想让远方的‘火山’,全数爆发。
他的声音灌进了风,变得有些沙哑,他叫她的名字:“姜莱。”
“嗯?”
李丞协目视前方,他的眼角眉梢上,夕阳红成了火炭。
“想过我吗?”他问她。
即使不在空中,他也一直都这般坦率。
“过去的四年里,有想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