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
一两个月前,她在榕城对徐易安说,不喜欢和不喜欢的人接吻。林有麦忘了徐易安是个死心眼,就像如今还执着地认为她爱吃炸年糕一样,他经常顽固地把她无心的话记在心里。至于记多久,没人会知道。
“徐易安,对于一个演员来讲,接吻是最基本的工作,我不会因为亲了谁而喜欢上谁,你24岁了,脑子放清楚一点。”
她难得有现在这样的耐心,听完这句话,徐易安慢慢地抬起上身,睫毛被眼泪打湿,结在眼尾。他的嘴唇上残留着干涸的血,迷茫地寻求答案:“是假的?”
“没真过。”
林有麦抽回手,手背被他的眼泪打湿,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一脚把他从沙发上踹了下去。她摸起旁边的小镜子一照,果然,唇角沾上了血渍,“徐易安,看看你干的好事。”
徐易安俩下抹干泪,顾不上话是真是假,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从包翻出一包湿巾,又绕回到林有麦跟前。他抽出湿巾,把湿纸巾折成小角,上手仔细替她擦干净了嘴边的血污。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
徐易安没说话,认真得像在修护破损的文物,手里的动作很轻,湿巾的湿凉蹭着林有麦的下唇,消融了一点她的不耐烦。林有麦告诉他:“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能伸舌头。”
徐易安眨了眨湿乎乎的睫毛,愧疚地垂下目光,“对不起,我下次忍住。”
林有麦拍开他的手,来了点折磨人的兴致,徐易安的性子很像小学门口卖的拉面大王,柔软且不成型,任凭揉捏捶捣。她说:“不要回答对不起,说‘汪’。”
她抿起一点笑,伸手搓着徐易安鬓边的发,对着这团拉面大王施力:“说呀。”
徐易安对上她亮盈盈的眼睛,每次林有麦想到什么折腾人的法子,那双漂亮的眼睛就会像现在这样璀璨起来,在四周氛围灯的烘托下,她很迷人。没法不去看她,没法不去想她,没法拒绝她。
但他说,像是在商议:“有麦,可我不是狗。”
那张因为碰到血而红得过分的嘴唇动了动,还有下文:“但你喜欢的话......”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凑到林有麦的耳边,潮热的气息掠过她的脸颊,徐易安轻轻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耳廓,如她所愿:
“汪。”
林有麦抱着他的脖子,乐不可支地抖着身体在他怀里笑了起来。她板过徐易安的脸,左看右看,“什么狗还会大舌头?”
徐易安的下牙依旧是红的,她刚才那下使的劲可不小。
她拍拍他的脸,吩咐:“去,漱完口再跟我讲话。”
徐易安听话地去卫生间漱口,舌尖偏左的位置破了个口,怎么漱都能尝到血腥味。他刷完牙回到客厅,林有麦靠在冰箱旁,手里端着一个小碟子。
“徐易安,过来。”
他走过去,碟子里装着碎冰,林有麦说:“蹲着还是跪着,自己选一个吧。”
徐易安没犹豫地跪在她面前,林有麦走上去命令:“把舌头吐出来。”
徐易安打开嘴巴探出舌尖,她钳住他的下巴,借着光抬高,发现了伤口。她松开手,从碟子里拿起一枚成型的冒着寒气的冰块,送进他的嘴里。
冰块入嘴,林有麦恶意地用指甲去戳他的伤口。
徐易安微微皱起眉头。他含住她的手指 ,没让她及时抽离。舌尖卷走手指上残余的凉水,刺骨的凉意缓解了疼痛。
“当狗当上瘾了,徐易安。”
徐易安打开眼,仰视她,含混不清地说:“谢谢你,有麦。”
微信通知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列表常联系的人都被林有麦设成了消息免打扰,能发出这清脆的声音的主人多半与她失联已久。
林有麦丢下徐易安,拿起桌上的手机一看。
是徐昱之。
【开一下门。】
林有麦回头对刚从地上站起来的徐易安狡黠一笑:“你哥来了。”
“不做了吗。”他却在想别的。
“做你个大头鬼。”
徐昱之倚靠在门口,开门的前一分钟还在百无聊赖地抠着门上的纹路。口罩被他推到了下巴。林有麦打开门,扑来一阵酒精味的风。
他戴着鸭舌帽,帽檐被压得很低很低,低到以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张嘴巴,不知道口罩的作用是什么。
“不能让我进去说话吗?”
他懒散地靠在门框上。声音很低,暂且不算扰民。
林有麦往前一步,进入他的可视范围。她抬起头看他,徐昱之的两颊很红,滚烫的气息把酒精味挥发得更浓烈,她说:“臭死了,徐昱之。”
“只喝了一点点,你懂的,我酒量还不错,”他拎了拎手里的袋子,里面沉甸甸地躺着几罐酒,“一起吗。”
林有麦嘲笑:“大半夜找同组女演员喝酒,徐昱之,不怕你的粉丝伤心吗?”
“你不怕我伤心吗?”
他歪着身子,抬起下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林有麦还想说什么,徐昱之手一伸把她捞进怀里,扶着她后颈含住她接下来可能会伤到自己的那些话。他身上滚着酒精和寒冷的味道,一股脑地进了门。徐昱之反手关上门,脱了帽子,同时也没放弃吻她的动作。
他一下一下地吻,边吻边问:“林有麦,你口腔溃疡了,怎么有血味。”
林有麦没拒绝他的吻,任他揽着腰,笑着说:“你猜。”
徐昱之自然猜不到,但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他放开林有麦,目光瞟到她身后的那位助理。
那位小红正坐在桌边心无旁骛地削苹果皮,安静得像块背景板。徐昱之酒醒了八成,在她耳边责怪她:“你怎么不说房间里有人?”
林有麦回头看,也乐了。俩人终于拉开距离。她走到自己的助理面前,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一小块苹果,放在嘴里,第一口很脆,“徐昱之,你要不要?临湾的苹果很有名。”
那位小红戴着口罩,手里的苹果皮被完整地削了下来,在半空打着圈。
徐昱之哪有吃苹果的心情。他扫了眼房间,除了沙发乱了些,其余都正常。但床不乱沙发乱不足以让人放心,反倒成了另一个危险信号。他笑了一下,看着那位一直没露脸的小红,答非所问:“怎么没让你助理住员工酒店?”
“我比较依赖他。”
林有麦笑着回答,徐昱之的神色受到这句话的干扰,变得既不像笑也不像生气,这么一脸混乱地站在原地,沉默着。直到目光重新回到林有麦身上,她离那人那么近,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男人一声不吭地把片好的苹果放在盘子里后,她又很自然地拿起来品尝。
即使在吻她的刚才,徐昱之也没感受到和她真正的亲近。
“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参加开机仪式。”
徐昱之捡起地上的帽子,拍了拍,重新戴在头上。
他扶着门把,屋内的视野变得越来越狭窄。
男人把苹果亲手送进林有麦嘴里,回头直视门口的徐昱之。俩人对上了视线,徐昱之皱起眉,心跳不知不觉加快。
面对门缝外徐昱之忐忑的凝视,那人不紧不慢地伸手摘下了口罩,露出那张几乎是徐昱之从出生开始就一直看着的、刻进血液和基因里的脸。
徐易安冷眼盯上他,把手指放在嘴里,舔干净了苹果汁。
门被不自觉关上,自动上了层层锁,牢不可破。
亲人朋友都知道,徐长安和周芍打一开始就只想要一个孩子。生完徐昱之没多久,徐易安来了。徐易安是二人没做好措施导致的意外。周芍没忍心打,于是在徐长安连夜的叹气声中,徐易安诞生了。
早一年出生的徐昱之满足了徐长安对儿子的所有期待,他活泼、机敏、善于挑战,每每考试比赛都是第一。外人都知道徐长安偏爱自己的长子,徐长安很少笑,但和徐昱之在一起,他的笑声隔着街也能听见。
徐长安会主动去参加徐昱之学校办的家长会、运动会,各种活动。而徐易安从小学到初中的家长会都是周芍出席。
徐昱之和徐易安,像一枚硬币的两面。
徐易安同样很优秀。他很乖、很安静,也比一般孩子来得要敏感。每次完成一项父亲交给的任务,他也只会在旁边静静地坐着,等待徐长安的夸奖。然而,徐长安通常不会夸他,面对徐昱之时他是父亲,面对徐易安他就变成了老师。
“易安啊,不是我说什么你都得去做的,你要去思考背后的合理性,背后的逻辑,不合理的事,你为什么要去做?”
“易安啊,你不能太听话了,你知道吗,你要去思考,你的大脑不是用来做题的,是用来思考的。”
“易安啊,你到底遗传了爸爸妈妈的什么呢?为什么爸爸没从你的身上看出来呢。”
“易安啊,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说你想要什么?你不说,没人知道,没人有义务去关心你在想什么,你一定要记住这点,以后你出社会就知道了。”
“易安啊,试卷签字拿给你妈妈签,爸爸很忙。”
“易安啊,你应该多向你哥哥学习。”
周芍经常摸着徐昱之的脑袋,告诉他,一定要记得自己哥哥的身份,徐易安是他的弟弟,要多关心、让着弟弟。除了爸爸妈妈,他们就是彼此在世上最亲的人了。徐昱之从来没有忘记这句话。
六年级毕业的那个暑假,徐易安第一次看见哥哥被徐长安抓进房间劈头盖脸的骂。
这个学期,徐昱之的成绩变得越来越差,上课也不认真,总爱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玩,对学习越来越不上心了。他的班主任这么告诉徐长安。
徐长安吃了两片降压药才没晕过去。
晚上,徐昱之敲响了徐易安的房门,徐易安还在看书,敲门声又响了两下,他说:“我没锁。”
徐昱之抱着自己的枕头嬉皮笑脸地爬上他的床,徐易安没赶他,皱着眉问:“你洗澡了没有?”
“洗了洗了,你给我腾个位置。”
徐昱之把被子一掀转进被窝里,他拉了拉徐易安的胳膊,“转过来,我跟你说个事。”
“我要睡了。”
“让你过来就过来。”
徐昱之把他拽过去,他盯着徐易安的眼睛:“我们是亲兄弟吧。”
徐易安没回应。
“这个世界,除了爸妈以外,我最在乎你了,徐易安,我答应过老妈,要让着你,和你分享,以前我有什么好东西没有分给你?你想想。”
“徐昱之,我要睡了。”
徐易安翻了个身,关了灯。
房间变得很安静,只有时针在嘀嗒嘀嗒地走。
徐昱之的声音响起:“徐易安,从现在开始,我把爸爸妈妈让给你。”
“我什么都可以让给你——第一名、压岁钱,都让给你。”
无人回应。
徐昱之打了个呵欠,困意来袭,迷迷糊糊地嘀咕:“徐易安,你真可怜,你永远只能用我用过的东西,爱我爱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