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乔鲁诺,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我停了笔,发现自己好像没背过“存在”的意大利语单词,只得写下英语“existance”。
我把本子往乔鲁诺的方向推了推,他的眼睛从书上移开,瞥了一眼我写的那句话,吐出一个单词,“感觉。”他也拿起一支笔,划掉“existance”写上“esistenza”。
我现在是幽灵状态,他也能感觉到我的生命能量?我又抽回了本子,在上面写下“你能感觉到灵魂吗?”后,再次推到乔鲁诺面前。当然,我也不知道“灵魂”的意大利语单词,我写的还是“soul”。
我的话让他愣了半秒,随即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说了句“你**我了”,将手中的笔转了一下,变为了一只趴在他手指上的壁虎。
在此说明一下,乔鲁诺的那句“你**我了。”并不是在骂人,而是这句话里我只听懂了“你”和“我”这两个单词,当中的那个动词在我目前掌握的词汇范围之外。
乔鲁诺盯着壁虎看了好久,一脸专注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片刻后,他又将脸转向我所在的方位,盯着……要是幽灵状态的我有人类外形的话,应该是肩膀的位置,愣怔地看着。
那双幽绿色的眼睛在台灯暖白的光线下却显得有些阴沉,反射出野狼捕猎时特有的幽光,盯得我心底发毛,忍不住举起手里的笔在他眼前晃了晃,写下一句,“你在看什么?”
他眨了两下眼睛,那种被捕食者盯上的感觉消失了,“是,我能感觉到‘**’……或者说,‘…***的能量’”
我画了个问号,表示没听懂他的话。
他又用英语说了一遍,手指上的壁虎变回了圆珠笔,将我之前写下的“soul”划掉,写了“Anima”,又写下“energy of life”,在旁边的是“energia della vita”这个意大利语短语。
我默默记下那几个生词,内心暗叹,和男神交友还得多学一门二外,好难啊,真的好难啊……
“不过,灵魂状态的你、我自己创造出的生物、还有那些普通的生物,给我的感觉都不一样,这应该是我‘给予物体生命’的能力的延伸。”乔鲁诺又看向我,或许为了避免语言不通的麻烦,他的话都转成了英语,“如果将普通生物的‘生命能量’比作一块块‘积木’,我创造出的生物就是被打上特殊标记的‘积木’,而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团温暖又厚重的‘雾气’。这种不同,或许是因为你的能力。”
他的意思是,因为我是灵魂状态,没有身体,所以他感觉到的“生命能量”和生物不一样?
“你和‘它’似乎也不一样。”黄金体验从乔鲁诺的身后显现,略微弯下腰,带着瓢虫印记的手穿过我虚化的身体,按在我面前的记事本上,“‘它’也能遵从我的指令‘穿透’或是‘触碰’物体,可‘它’却并不能主动触碰到你,除了在你和物质接触的时候。”黄金体验的手随之握住了我手中的笔,连带着包裹住了我的手。
就好像真的被握住了手一样。
我还是被吓了一跳,心底翻涌上来的感觉不知是激动、欣喜还是畏惧和紧张,我虚化了握着笔的那只手,略微远离了一些。笔落到了黄金体验手里,它将笔横放在我与乔鲁诺交流所用的记事本上,便消失无踪。
“不必害怕,它不会攻击你。”乔鲁诺说道。
我慢悠悠飘回他的书桌旁,再次拿起那支笔,我知道他对我的能力感兴趣,也没打算瞒着什么,便坦白了自己的感受和状态。
“一般情况下我像一团空气,自己都看不见自己的身体,移动的时候就像是在潜水。”
“触碰物体的时候,我需要集中注意力去‘克服’一些什么。打个比方,就像我的手与这支笔之间隔着一张极具有弹性的橡皮膜,我需要‘克服’橡皮膜对手反弹的张力去拿起这支笔;当我不再‘克服张力’的时候,我的手就会穿过这支笔。”写完这句话后,我平举起手中的笔,虚化了自己的手,笔便“啪”地掉在了桌上。
乔鲁诺向我伸出左手,说道:“你能触碰我的手吗?”
我又开始紧张起来,却还是实体化了自己的右手,点在他的掌心。他的掌心柔软,指根处有一些薄茧,我却没有感受到人类该有的体温。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原来这种状态下,我的触觉只能感受到“软硬”和“形状”。而更加细节的,诸如“温度”、“干湿”和细小纹路,我都无法通过触觉分辨。
乔鲁诺慢慢收紧了五指,将我实体化了的五指包裹在掌心。他切实可以接触到实体化了的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手,但手上传来的压力和乔鲁诺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都是证据。
他的右手手指摸上我的指尖,顺着手指向上抚摸,最后停在了我手腕的位置,微微弯曲手指握住。
我只实体化了手腕以下的部分,他的右手指尖接触到的,是我像一团空气一样的小臂,也就是什么都没碰到。
他盯着我们交握的手,专注的眼神扫过每一个细节,包着我的左右手还时不时轻轻捏两下我的手指、手掌和手腕。
虽然知道他是在探究我的能力,但是总感觉……很怪。在他眼里这和他第一次发现能力的那晚探究自己的能力没有区别,在我看来,却是一位我倾慕的异性拉着我的手,掌心相贴,十指交握……
这怎么能让人不多想啊!
我把手虚化抽了回来,背在身后,悸动、羞赧,还有不知是因为感到被冒犯了还是恨这控制不住的自作多情而产生的气恼在心里纠缠,我努力去无视这别扭的心情。
“我只是在确认你的说法,冒犯你了,很抱歉。”乔鲁诺看上去很真诚,眉毛的下垂和嘴角的弧度都是那么恰到好处,让人分不清这是客套还是真心。
“fine.”我重新提起笔,写下这个词。
“对了,你的能力有名字吗?”他突然换了个话题,“我给自己的能力起了个名字,‘gold experience’。”
“Prince的专辑?”我这么问主要是想知道,他们给自己的替身起名字,是不是真的都像荒木老妖那样,随便填一个自己喜欢的摇滚乐队或者歌曲专辑的名称。
“是,我很喜欢这张专辑。”你居然承认了!不怕Prince来找你要版权吗?!
“但我更喜欢杰夫·贝克的歌。”乔鲁诺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撑着脸颊开始跟我闲聊。
“我没想过给能力起名字。”我翻过写满的一页,继续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用歌名的话……可我喜欢的大多数是中文歌,名字翻译成英语会很奇怪,而且大部分我都不会翻译……”
我突然想到,我的能力是在每天晚上睡着做梦时才会启用,而且到了这里后,基本都是傍晚。某种程度上,我的“那不勒斯之旅”都是在晚上开始的,就像梦游一样……
晚上梦游……夜游……
要不就叫“夜游神”好了!三部里的替身都有用埃及九荣□□讳呢,我用民间传说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讳作为替身名字,也可以的吧?
“我决定叫它‘Night Wanderer’。”写下这个短语后,我还在旁边补了三个中文字,“‘夜游神’。”
“‘Night Wanderer’.”乔鲁诺轻轻念出声,“旁边的是中文的翻译吗?这名字,确实很合适呢。”
“毕竟我每天晚上在北/京时间11-12点间睡觉,按照时差算,睁眼的时候,意大利这里正好是5-6点的傍晚时分。是种晚上才会出现的能力呢……”
又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乔鲁诺瞥了眼桌上时针指向11与12之间的时钟,说时候不早了,他要准备休息了。我接了他委婉的逐客令,写下意大利语的“晚安”,从窗口穿墙飘了出去。
其实乔鲁诺说自己“要休息了”只是一个赶走我的借口,根据我前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可是个熬夜小达人,不到凌晨两三点不睡的那种,这修仙功力估计都快元婴期了……
所以为什么他天天熬夜,发量还那么喜人,额头上的头发都已经能支撑三个甜甜圈了,这体质能羡慕死我99%的同行吧……
慢悠悠晃出了学校,此时的校园早已是寂静一片,而两条街外仍有不少店接着奏乐接着舞,暗巷里一言不合全武行。大冷天还穿着清凉的小姐姐站在不正经的酒吧门口跟男人搭讪;地下赌/场不算厚实的门堵不住内里的喧嚣;更有背着包的街溜子把一包包白色晶体高价卖给那些一脸疲态的流莺、两眼无神的醉鬼、邋遢猥suo琐的流浪汉,甚至一个巡逻的jing cha。
这种糜烂荒诞的场面不是第一次见识了,我还是觉得反胃和害怕,仿佛都能闻到排/泄/呕吐物和大ma烟的臭味。我暗自咒骂一句,自己怎么老不长记性,又逛到这个鬼地方了,转头向安静的海边飘去。
现在的我不过一个梦中游魂,根本做不了什么,哪怕我可能真是个替身使者,也对这深入骨髓的烂疮无能为力。能改变这一切的,能为这座城市切除毒瘤、清创消毒的,可能只有乔鲁诺了吧……如果我有幸参与剧情,如果在那之后我也能每天出现在他身边,我会尽我所能帮他的。不仅是因为他是我的“男神”,而是他的意志、道路和信念也都是我所憧憬的。
当初看完动漫,我便被这名神采焕发的少年和他黄金般的梦想吸引了,自此经年,不可救药。而现如今我若能陪伴他追逐梦想,哪怕只是在我的“梦”里,这段传奇的经历,恐怕也足够我回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亏得我是以幽灵的状态跟在他身边,家人朋友在另一个时空天高皇帝远,能无所顾忌地跟上去,不然我即使再怎么向往,也得为自己身边的人考虑……
混乱嘈杂随着我的远离逐渐消散,我来到海边一处安静的街巷,这里是住宅区,好像还离大学挺近,在这午夜时分,也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亮着灯。
我接着往海边飘,打算在沙滩上吹着海风,数着星星,等待闹铃的“阿姨压一压”叫我起来上班。突然一连串呜咽和叫喊从角落传来,在这静谧的街巷却尤为清晰,我不由得停下脚步,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不是,我没听错,是有人在哭和尖叫。
好奇心促使我顺着哭声寻过去,反正别人看不见我也打不到我,又不会给我惹上什么切实的麻烦,我决定飘过去看个热闹,看看是小情侣互相戴绿帽的狗血事件,还是替身使者之间的斗智斗勇。
眼前的景象着实让我头皮发麻,不是情侣互撕的瓜,也不是替身使者的战斗,是一个女人无助又凄惨地倒在地上,鼻青脸肿、声音嘶哑,而一个壮得像头狗熊的男人正在她身上施/暴。
我根本没有思考,实体化了自己的双手,抄起垃圾桶里的啤酒瓶就往那男人的寸头来了两连击,那男人惨叫两声,一边嘴里轮番骂着F、S、B三个字母开头的美式脏/话,一边转过身甩着还没收回去的丑陋玩意儿,四处找给他开瓢的罪魁祸首。
我直直望着那个不只是喝高了还是磕嗨了的健硕男人,心里一片空白,所有的害怕和慌乱都被关在思绪外。他什么人也没看见,除了还在地上滚动的半个啤酒瓶,这是当然的,现在的我再次虚化,他直接穿过了我空气一般的身体,走到巷口骂骂咧咧。我又捡起两个啤酒瓶,飘到比他身高更高的位置,再次对准他的后脑勺和后颈使劲双击,那男人终于倒下了,四肢反射性抽抽,不知是死是活。
我转头去看那名女人,她看起来还有力气,捂着胸口手脚并用后退,嘴里含糊不清说着什么。我的心里还是没有什么情绪,只是觉得留她一个人在这里肯定不安全,于是用实体化的手把她拎了起来,替她理了理被撕烂的衣服,拉着她走到了路口的公共电话亭。
那女人似乎吓傻了,乖乖被我拉着也没有反抗,不过也幸好她没有挣扎,不然还得费一番功夫。
我自己都被自己的冷静吓到了,惊讶于都现在这种情况了,我脑子里的想法居然是:原来幽灵状态下的我实体化后,比我自己的肉身的力气要大多了。
我把女人推进电话亭,把听筒塞进女人手里,给她拨通了报/jing电话,紧急号码都是不用收费的,这也省了我给她找零钱的麻烦。
我觉得自己还是等警察来了再走比较好,便一直陪在电话亭外,那女人用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说完后,也没挂电话,而是抱着听筒和自己的双臂蹲坐在原地。我有些不忍,手穿透了电话亭的玻璃,在她的头上实体化了,安抚般地摸了摸她凌乱的头发。
我最终还是没有等到警察过来,两分钟后,手机闹铃的“阿姨压一压”就把我召唤回了现世。睁开眼,我愣怔地看着床帘,心脏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还带着不规律的心悸,胃一阵阵紧缩。我从小就习惯了这样的闷痛和反胃,从枕头旁边摸到了药瓶,倒了两粒塞进嘴里干咽。
早起的室友发现了我的异常,在床帘外问我怎么了。我说自己老毛病犯了胸口疼,已经吃了药了,拜托她帮我倒杯水,然后早上再帮我和导师请个假,我可还得躺一会儿。她应了一声,没一会儿就给我倒了一杯水来,看着我喝完,才在我的劝说下,离开寝室去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