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你已经是一位优秀的职业新人了。”
优秀的…职业新人…谁？我吗？他这是在说我？？
丹柠柠摇晃着有些犯迷糊的大脑，心底的疑惑都快溢出边际。
她算优秀？
队里比她还小一岁的卢瀚文都已上台两年，单论实力在剑客选手中也是名列前茅，有这样的人才珠玉在前，她这种半路出家的菜鸟自然不够看。
emmm…队长，你的好意我收下了，但是这种安慰人的话还是别说了，不然我会信以为真的。
“谢谢队长，我会继续努力的。”
少女暗暗吐槽，明面上还是装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低头小声道谢。
她的身量偏矮，与人面对面说话时还需仰着头，此时低垂着脑袋，额发随着动作起落更叫人看不清。
喻文州垂下眼帘，转身将手中已喝完的饮料扔进街边的垃圾桶。
“走吧，我们去下一家。“
他指向前方红绿灯的右方，不知是不是错觉，丹柠柠竟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期待。
“我们还要去哪？”
他们现在不应该打道回府为周六的比赛早做准备？
喻文州头也不回道：“去了你就知道。”
丹柠柠没再多问，听话的跟上步伐。
“……”
“队长，你…”
商业街的一条小巷，敞亮精致的现代风格小楼房坐落在此，温柔的卡其色外观吸引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偶尔有人耐不住好奇推门进去一探究竟，不为别的，就为落地窗内憨态可掬、软萌的仿佛棉花糖般柔软的小东西。
这是一家货真价实的猫咖。
隔着玻璃，猫爬架上几只皮毛光鲜的猫咪正上下打量着愣神的少女，澄澈明亮的兽瞳好似夜空的星星。
喻文州蹲下身，食指在窗面打着圈，引得几只身形娇小的长毛猫好奇地支起上半身，趴在一起围观。
“怎么样？进去看看？我记得今早你回复过，你并不讨厌猫咪。我就想带你来这放松放松，成天待在训练室，不出来走走，人的精神容易萎靡。”
他今天也是破例带人出来散散心，丹柠柠最近的精神状态令人担忧，像根绷得太紧的琴弦，稍有不慎就会断裂，作为队长他有义务帮助队友排忧解难。
至于为何选择猫咖…喻文州若有所思地看着店内爬上爬下的灵巧身影，丹柠柠的微信头像和朋友圈照片无一例外都是猫咪，这种毛茸茸的生物想必很讨她欢心。
丹柠柠定在原地，看着那些优雅的精灵上蹿下跳，蓬松的尾巴在身后高高翘起，似是迎风招展的锦旗。
猫咪是性格独立的生灵，一举一动皆受本性驱使。
她喜欢它们可爱的外表，也欣赏它们高傲的天性。
少女的嘴角无意识地翘起，视线一直追着猫跑。
“嗯，去看看。”
店主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气质温柔高雅，光是站在那就令人赏心悦目。
她拿来鞋套，给丹柠柠和喻文州做了细致的手部消毒，期间她又将撸猫的注意事项耐心讲解了一番，确保一起准备妥当才放他们进去。
猫咖店有两层，一楼休闲区，专供爱猫人士娱乐；二楼有包厢，顾客可以点饮品、喝咖啡，并与猫咪互动，总体价位会比休闲区更高一些。
今天不是周末，店内没什么客流，只有零星几位爱猫人士在逗弄猫咪。
丹柠柠刚打开玻璃门，就见一黑色修长的身形踩着轻盈的步调冲她走来，长长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得撩拨着她的小腿，似乎对这位新来的客人颇为中意。
因天气炎热，丹柠柠只穿了件最薄的丝袜打底，毛绒绒还有些瘙痒的暖意从腿部传来，一低头就能看见黑猫那紧致发亮的皮毛，生命最直接的跃动与她相接。
黑色的孟买猫紧贴着她，细密的绒毛顺滑的不可思议，两只圆溜溜的金瞳宛如夜幕上耀眼的启明星。
它的体型偏细长，肌肉轮廓清晰且具有美感，透过那流畅的弧线丹柠柠甚至能看清骨节的运转、肌腱的牵引拉伸…
形似缩小版黑豹的猫科生物含情脉脉地看着它相中的新一任铲屎官，嗓音粗野的打着呼噜，又娇又黏糊，整只猫赖在丹柠柠脚边，不肯挪动半步，大有缠着她一辈子的架势。
店主乐了：“这只黑猫叫糖豆，性子可傲了，能让它喜欢的客人可不多见。这位小妹妹，你要不要抱抱看？它的毛摸上手感可好了~”
在店长的示意下，丹柠柠伏下身，小心翼翼地向正冲她娇声不断的猫咪伸出手，在它期待的眼神中张开怀抱…
“喵~”
眨眼间，一只毛绒绒的小圆球从旁一跃而起，糖豆伸出的猫爪顿时僵在空中。
“小心！”喻文州出声提醒。
“？”
小圆球在空中紧急调转方向，竟朝着丹柠柠的方向而去，最先反应过来的喻文州刚想上前拉她一把，那毛球就已一头栽进她的怀里。
丹柠柠只觉得心口发闷，被这猝不及防的力量撞得向后仰倒，她下意识的向怀中看去——这是一只矮脚长毛的小型猫咪。
“抱歉抱歉！这是店里新收的，猫龄才一岁，还有些淘气！”店主姐姐冲上前来，欲将正趴在丹柠柠衣服上缩成一团的棕色毛球抱走，结果这小东西还不乐意，翻个身，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她，似是在埋怨主人的独断。
店长一瞅它这副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还委屈上了？平日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就因为今天偷吃猫条，关你还没半个小时，就开始怨声载道？！逃跑的时候还撞人家小姐姐，你看看你，坏死了！”
被强行从丹柠柠身上扒下来的小猫倔强地昂着脑袋，虽被人指着鼻头对面数落，但依旧是那副铮铮铁骨油盐不进的犟种样，满脸写着不服。
“真不好意思，是我的管理有问题，没伤到哪里吧？需不需要找人看看，医疗费我出，今天的花销也全免了。”店长按住怀中作乱不止的淘气鬼，忧心忡忡地看向站在身侧面色有些苍白的女孩，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歉意。
“不不不…不是…我没有…”丹柠柠连连摆手，耳朵微微发红，“我身体很好…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是我…额…没有做好准备…抱歉让你困扰了。”
“小姐姐，你不用和我这般客气，我们做猫咖生意的，这些售后的医疗服务也算在套餐内。小猫虽然可爱讨人喜欢，但到底野性尚存，即使加以管教，但总会有所疏漏。今天是本店看管不力，责任在我，若是客人玩的不尽兴，我会内疚得整宿睡不着觉的。”
美人店长的嗓音极其温柔，听得人耳朵发酥，她一手抱猫，另一只手轻轻环上客人的手腕，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丹柠柠甚至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味正从她滑落的发丝迎面拂来，如一盈梅枝的落雪，清淡幽香。
“我…我真的没事！”丹柠柠的脸红得厉害，她只是有些受惊，还没夸张到要去医院就诊的地步，“小…小猫年纪小，体重也轻，像团棉花似的，根本没什么杀伤力，我还想多抱抱它呢，这么可爱…”
不经意间，她留意到来自身后的视线，随后赶忙转移话题：“队…队长，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猫咪？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喻文州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少女，将她从头到脚扫射了一遍，再三确认真的没出什么问题后，才看向店长：“没事，一点小插曲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今天是我和朋友第一次来猫咖玩，有些拘谨，若真有什么问题走之前我们会向店长你咨询的。”
“对，我现在状态十分良好，完全不需要担心。”
丹柠柠试探性地从地上抱起被冷落在一旁的黑猫，虽说手法算不上娴熟，但窝在她怀里的糖豆还是给足了面子，娇声低语地蹭着少女的脸颊，尾巴轻微摆动，显得十分惬意。
“店长姐姐要是心里过意不去的话，就让糖豆多陪我一会儿吧，我和它很有缘分呢。”
少女轻抚着黑猫柔顺的皮毛，清浅的微笑恰似夏夜爽朗的微风。
有小猫咪在，不管发生什么，心情都会变好哦~
难得闲暇的午后，找个靠窗的位置晒晒太阳，撸撸猫，听着周围人谈天说笑，在这惬意温柔的时光，所有烦恼都将烟消云散。
黑色的孟买猫在阳光下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它侧躺在少女腿上，朝她露出柔软的腹部，叫声轻柔。
在相处的半个小时里，丹柠柠大致摸清了这只粘人猫咪的性格，它很热情，甜的像块糖分过高的太妃糖，还是能粘人上牙膛的那种。
只要在猫咖店里活动，她走到哪，它就跟到哪，一有机会就缠着要抱，即使她抱累了，找地坐下休息，糖豆也会轻手轻脚地蹲在脚边，用一副期盼已久的眼神望着她，最终在小猫咪不到一分钟的眼神攻势下，丹柠柠宣布缴械投降，认命地将它抱了上来。
“这小家伙真的很喜欢你，我想陪它玩会儿，结果立马跑开找你去了。”喻文州好奇地打量着糖豆，他不是没见过亲人的猫咪，但是初次见面就这样热情的也是少有，更怪的是这黑猫只亲近丹柠柠，店里其他客人最多也只能上手摸一把，更多的时候它甩甩尾巴一溜烟的跑走了，显得十分矜持，可如今这份高傲的矜持在丹柠柠谜一样的吸猫体质面前就是个不存在的笑话。
少女轻揉着黑猫的脑袋，身体放松：“队长要不要摸摸看，其实它脾气很好，就是有点小傲娇。”
喻文州噙着浅浅的笑意，眉眼疏朗：“不了，我看着就好。”
不是你提议要来的吗？交了钱却又干坐着不动，真是奇怪…
丹柠柠内心犯起了嘀咕，旋即收回视线，反正这人一直看不透，去猜他的真实意图也没意义。
她垂下眼睫，素白的食指在黑猫的耳朵尖上轻轻刮蹭，逗得耳朵一抖一抖的，有趣极了，偏偏糖豆也不闹，乖乖趴在原地，任她随意挑逗。
一人一猫温馨互动，场面一片祥和。
“小丹这么喜欢猫咪，以后打算养一只？”一直近距离观摩她撸猫的喻文州，看她一脸珍惜温柔的神情，忍不住开口询问。
有什么东西悄然变化。
状似无意的闲谈，让她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继续爱怜地抚摸黑猫浓密的背毛，苍白无机质的脸上冷色如常。
“不打算。”
回答冷硬简短，听不出任何情绪。
喻文州垂下眼帘，神色平淡：“嗯，若是还满意这家店，下次再来吧。”
即使是那一瞬，常年与各类人物打交道的蓝雨队长还是敏锐地从她脸上捕捉到那一丝不寻常的阴翳——压抑、粘稠，如无月无星的夜晚，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尽头。
唉，这孩子以前究竟经历了啥？怎么每次说话他都能踩在人家的雷点上…
喻文州深吸一口气，阖上眼，不再言语。
一时间两人都安静下来，默契的没有挑起任何话题。
黑猫慵懒地伸出舌头，带刺的舌尖在丹柠柠的手背上轻轻舔舐，微微的痒意带着些许刺痛将她从遥远的记忆深处拉回。
“喵~”糖豆支起上半身，娇嗔地去蹭少女的脸，似乎在怪罪她的不专心。
丹柠柠揉着它的下巴，有些歉疚：“抱歉啊糖豆，我…刚才有些累了。”
“喵呜~”
猫咪伏下身子，将毛茸茸的脑袋埋进她的怀里，幽怨地叫了几声，很是埋怨。
作为补偿，丹柠柠站起身抱着它在店内开始溜达，还陪它玩了一会儿逗猫棒。
在玩耍期间，不时有其他猫咪绕着她又嗅又闻，似乎想加入玩耍的队列，但无一例外都被糖豆赶跑了。
看着黑猫耀武扬威的身影，她只觉得好笑。
这家伙心眼还挺小的。
丹柠柠环顾四周，店内形形色色品种不一、花色不一、体格不一的猫咪奔走嬉闹，一派欢腾景象。
这家店长很疼爱自家的宝贝们，每只猫咪都被打理的皮毛顺滑，喂养的很健康，这一切都归功于它们有个好主人。
而自己…
丹柠柠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穿透玻璃暖暖的照在她身上，温柔而又刺眼。
她也曾有过一只猫咪。
很小，很瘦，不是什么名贵血统，而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流浪猫。
丹柠柠还记得与它的初次相遇是在夏季的傍晚，那天天气正好。
被父母遗忘的她漫步在校园内，手里拿着中午剩的面包边走边啃。
或许是饿坏了，看到有人拿着食物经过，瘦小的狸花猫大着胆子从绿化带冲出，声音嘶哑的朝人叫唤。
丹柠柠本来是不打算将晚饭分给它的，可那声嘶力竭的叫喊仿佛在脑子里生了根，怎样都摆脱不掉。
最终，年幼的女孩与一只无家可归的猫共同分享了一片干瘪的面包。
也正是从那天起，每到放学或是午休时间，小家伙都会准时出现在她面前，她吃什么，它就跟着吃什么。
食物分量不多，但能活。
丹柠柠从未主动摸过它，她对于抢她食物的家伙没有好感，就是因为这只咋咋呼呼乱叫的小东西，能吃到嘴里的东西少了一半，而饿肚子的人是不会有好脾气的。
有时饿狠了，空荡荡的胃袋被刺激的直反酸水，她只能捂着肚子狂喝白水来欺骗自己，她边喝边在心里止不住的咒骂，去TM的善良，非要圣母心发作管这该死的小牲口做什么？干脆直接踢走好了，是死是活与她何干？自己又不是丢弃它的人，根本没有救它的义务！
咬牙下定决心的女孩在一个同样晴朗的傍晚，将撒着欢向她跑来的猫崽狠狠推开…
被推搡倒地的毛孩子喵喵直叫，从草地上爬起，想用头去蹭她，可给予它的只有冷冰冰的拒绝，于是在女孩冷漠的注视下，它再一次支起身体…
倒地、爬起、推开…
从夕阳半斜到明月当空，无论重复多少次，那个狼狈的身影总是颤抖着向她爬来…
丹柠柠深吸一口气。
她明白，这场对决终究是她输了。
…
日子一天天翻篇，这个世界的每一天都在发生变化，可对还在上小学的孩子而言，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
丹柠柠依旧抱着少得可怜的食物，带着她的“小麻烦”龟缩在校园的一角，偷看着这个美丽而又残酷的世界。
好消息是她终于不会肚子疼了，再也不用趴在桌位上难受一整天。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丹柠柠开心了好一阵子，不过奇怪的是她再也吃不下正常分量的午餐。
她尝试过将面包撕成小块慢慢咽下去，可无论怎样她最多只能吃下半片，多一点就撑的肚皮难受。
好在有另一张嘴帮她分担，吃不完的校餐全进了小猫的胃里，她不用因浪费食物而被老师数落。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丹柠柠喜滋滋的想，等她再长大一点，识的字更多，她就给麻烦精正式起个名字。
毕竟是她养的，哪怕再难听，它都不能拒绝。
女孩在心底期许着小小的愿景，回应她的是冰冷刺骨的现实。
或许，是她最近太得意忘形了，亦或是俯瞰世间的神向来不喜欢她这样的野孩子。
某一天，命运和她开了个残忍的玩笑。
那是个下着细雨的周五，因天气缘故，再加上值日打扫，丹柠柠没有按照以往的时间点赴约。
当她赶往为小猫搭建的纸壳屋时，窝内早已不见其踪影。
她呼唤着，雨水在身后追赶，打湿了衣裳。
诺大的校园里此时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人踩着泥水满世界的呼喊。
终于，在教学楼的入口处，丹柠柠瞥见了那个小小的、被雨水浇湿的身影。
小猫一直在等她，她没来，它就寻着气味主动去她常待的地方等。
还没等她松口气，一束刺眼的亮光从教学楼的大门内照射过来。
“喂！你是那个年级的学生！学校都关门了还不回家！”
怒气冲冲的女人身材很高大，丹柠柠和小猫跑不过她，还没跑几步就被揪住后领，提拎着拽起。
“好啊！你居然还敢违规饲养野猫！小小年纪心思不放在学习上，净搞些危险的东西！学校里不允许养野猫的！伤了人还得了！赶紧找你家长过来！”
女人张开大嘴，唾沫星子溅了她一脸。
丹柠柠哆嗦着，想为她可怜的朋友辩解，可一切反抗都被呼啸而来的指责淹没。
小猫被中年女人紧抓着脑袋，它不停挣扎，想去咬禁锢着它的那只手，回应它的是漆黑的麻袋。
之后发生了什么，丹柠柠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雨一直再下，冰冷的寒意把她从头灌倒脚，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恍惚间，远方有更多束光亮照在她脸上。
待她回过头，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男人打着一把伞，伞面遮住了大半张脸，丹柠柠看不清他的表情。
可那冷漠厌恶的视线真真切切的从伞下直射而来，比刺骨的雨水更令她绝望。
“爸…”
女孩瑟瑟发抖，颤抖地伸出手，想去抓他的衣角。
“喵…”
一道几乎不可闻的微弱响动钻入她的耳朵，丹柠柠瞪大了双眼，瞳孔紧缩。
男人没有执伞的另一只手上，正蠕动着一个可怜的生命。
“求…”
女孩的话卡在喉间。
男人一言不发的举起手，随后重重丢下。
她想扑过去。
厚重的阴影瞬间压了上来，猫咪脆弱的头骨在鞋底发出嘎吱的轻响。
粘腥温热的液体溅了她一脸…
…
雨一直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