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大欢喜
崇应彪此前虽是一介武将,并非大字不识几个,可他读的书、识的字与现在的截然不同。
起初崇应彪是不肯再学的,可在电视台工作的乔一成流水似的送来学具、教材、字帖与墨水,崇应彪只好向四美耍无赖。
这方面他倒是信手拈来,原先他虽年幼但用拳头欺负同龄人一点不含糊,长大些学会处处耍心眼的他也是个有仇必报的主。
但崇应彪对四美不这样动粗,他只说自己瞧这黑黢黢的字头痛,同时不忘抱头喊痛、大汗淋漓。
崇应彪知道四美怜惜他,左右不愿他在自己身边过得不舒坦。
四美心软,于是大手一挥说不学也罢,她自己也是半拉文盲,还怕崇应彪变聪明后跟别人跑了。
四美话到此处,不知为何竟流起泪。崇应彪吓得鲤鱼打挺坐起来问怎么了,四美也不知自己怎么一提到丈夫爱上别人就觉得心跟针扎似的痛。
崇应彪见四美清秀的小脸挂着泪珠,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他吞了下口水,还想说些什么。
听门外乔二强骑着他的小三轮回来了,车铃叮铃作响。
闭上嘴的崇应彪赶紧用衣袖把四美脸上的泪擦干净,胡乱扒拉几下,蹭得四美脸颊、鼻尖泛红。
“呀,四美你脸怎么红一块白一块的,该不会被崇应彪揍了?”乔二强叽叽哇哇地大叫道。
“你才被揍了呢!”
四美随手抄起一本书追着二强过去,崇应彪瞧那本书挺厚,像新华字典。
崇应彪虽不肯读书识字,但他爱听收音机、看电视,像个小孩儿似的从这些东西上汲取当代知识。
他什么节目都看,可以说是来者不拒,大到国家大事,小到广告频道。
人高马大的崇应彪一闲下来就坐在电视前,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看。
后来他从巷口的摊位顺回一个小马扎,他就像隔壁张婶家的虎子一样,坐在马扎上看电视。
“眼睛再看就瞎了。”三丽不止一遍说崇应彪。
她发现这崇应彪真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一样,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心,而四美也跟个孩子似的不靠谱,两个人凑成一对后让满世界的人不安生。
四美见崇应彪这幅好奇模样,就常带他走街串巷,两人是别人口中无所事事的年轻夫妇,游手好闲、无事可做。
四美平日里要去工作,她是流水线上手脚还算麻利的女工,自从和崇应彪一起生活后,四美工作变得起劲。
四美做过最有成就感的事,是用二强的自行车教会了崇应彪骑车。
起初崇应彪摔了几次,他恼羞成怒地说自己只骑四条腿的东西。
于是四美只好带他骑了一段路,让坐在后座的崇应彪被路人行注目礼。
崇应彪心气高,他说大男人坐在后面很丢脸。
可在四美说出请崇应彪坐前面大杠上的话后,崇应彪一不做二不休,一咬牙一用力蹬断了车链,回家的两人被二强好一阵数落。
不久四美用攒着买大衣的钱买了一辆新车,崇应彪这次小心翼翼地骑。
不知是摔的次数多了还是被拎着刀追他们的二强唬住了,试了几次后,崇应彪自然而然学会了。
崇应彪带四美在附近转了好几圈,驾驭得了四条腿的骏马,自然对两个轮子的铁骑很快上手。
从那日起,崇应彪负责接送四美上下班,有了代步工具的崇应彪更是不到饭点不回家。
某日他拿一堆破铜烂铁回来,不久又转手卖给一个自称收藏家的人,还因此赚到他的第一桶金。
原来是四处溜达的崇应彪在古玩市场淘到宝贝,他本想买些小玩意儿给四美玩,没想到这堆东西如今竟这么值钱。
崇应彪把拿到的支票递给四美,四美等不及数到最后一个零,她激动地跳进崇应彪怀里,对这张俊俏的脸亲了好几口。
连着好几天,崇应彪都怕四美像蜘蛛似的蹦起来扒着自己亲。
崇应彪拿这笔钱在街口开了一家名为“和美”的小店,四美摇身一变从流水线女工变成了小店的老板娘。
她再也不是小时候只能着流口水,眼巴巴看别家小孩吃糖的四美了,她现在是掌管整个小商店的四美。
见妹妹和崇应彪的小店顺利开起来,乔一成第一次正视自己这个一直平平无奇的妹妹乔四美。
乔一成还记得四美小时候营养不良,小猫似的四美跟在二强身后去菜市捡烂菜吃,如今的四美靠自己过上了好的生活。
乔一成正为妹妹如火如荼经营自己生活感慨万千时,四美笑嘻嘻地走过来,她说:“大哥,让电视台报道报道我们小店呗?”
被气笑的乔一成食指戳戳四美脑门,道:“多大的脸让电视台报道,去,给我拿瓶汽水。”
四美瘪瘪嘴,把吸管放进打开的汽水递给乔一成,转头又忙着给顾客结账。
三丽和一丁担心四美开业第一天就算错账,两人请假帮忙张罗生意,还不忘提醒四美找个算数强的伙计。
自从小店开张,崇应彪除了积极进货,平时更爱跑去隔壁影像店看电影。
他不懂为何现在的人都爱看古代片,那些被美化的历史曾是真实的剑刃,实实在在要了崇应彪的命。
他对四美说自己更喜欢现在的生活,不用拿刀,不必骑马,想睡就睡,想吃就吃。
四美乐呵呵地抱着他亲了亲,崇应彪抹了把脸,问四美这么喜欢自己这张脸吗。
四美指了指崇应彪的胸膛,她说我喜欢你,也是因为你这里。
“这里?我的胸肌?”
被四美带坏的崇应彪故作惊恐地捂着自己的胸。
有滋有味的日子从四美变胖的那天发生改变,妇产科的女医生在两人年轻的脸上打量一番,哭笑不得地说他们这对夫妻是没心没肺的,尤其是四美,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
两人从医院出来,四美摸摸肚子,抬头对崇应彪说:“咱们得给孩子想个名字呀。”
崇应彪突然就回想乔一成一脸讥讽拿回送给他的学具,悔不当初的他一拍脑门,说:“我不识字啊。”
之后的时间里,街坊邻居们总在最近的书店碰见崇应彪,从最初的指指点点到后来的视而不见。
崇应彪看店的时候,有空就拿本子和纸学写字,在店里腾出一个桌子,也方便了附近的学生,他们常来这里写作业。
一来二去,小店成了最早的午托班,住在附近的父母让孩子放学后留在和美小店写作业。
学历最高的乔一成成了最大受害者,毕竟他每晚还要腾出时间批改崇应彪的作业。
来午托班的孩子们怕像变形金刚的崇应彪,他们更喜欢老板娘乔四美。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四美请他们吃糖、喝汽水,和早熟的女学生们讨论电影明星、娱乐八卦。
眼看四美的肚子吹气球似的一天天隆起,平日里她虽吃的多,但都被孩子吸收。
起初怎么也不见胖的脸慢慢变得水肿,她又瘦又白的身躯时刻透着一股快被孩子压垮的气势。
崇应彪也不能再用自行车带四美散心,他只能陪四美散步。
有时走路走到一半,崇应彪负责抱腿脚酸痛的四美回家,如此做牛做马的日子,他也毫无怨言。
四美一直有个顾虑,想到难产去世的乔母,她的眼中满是泪。
崇应彪从未见过如此能哭的人,想擦去四美眼泪的他抬手发现原来自己也急得流眼泪。
“我要是死了,你替我把孩子养大成人。”四美忍着痛,掐着崇应彪的手嘱咐道。
因四美少见的成熟与绝望,崇应彪满头是汗,他点头又摇头,“你不会死的,四美,你肯定不会有事的。”
乔一成抬手就是一巴掌,实实在在打在崇应彪颤抖的背上,让他别紧张。
谁知这一掌打的乔一成手生疼,扒在四美床边的崇应彪倒是纹丝不动。
后半夜四美和孩子平安无事的出了产房,崇应彪抱着女儿左右看了几眼。
崇应彪不知道怎么对待新生命,向来只去夺取他人性命的双手如今被四美赋予迎接新生的权利,他转身把小猫似的巧巧塞回四美怀里,生怕磕碰了。
“这么胆小。”四美忍不住说崇应彪。
她无法理解崇应彪的心情,但很快待巧巧长大了些,曾在崇应彪看来无比易碎的瓷娃娃也能安安稳稳地坐在他肩上骑大马。
巧巧不像崇应彪如此莽撞,也没有四美这么执拗,她继承了父母二人为数不多的稳重与早熟。
在野蛮生长的父母面前,巧巧像一朵青涩稚嫩的兰花。
起初巧巧的舞蹈天赋还没完全显露,崇应彪却早早发现她极强的平衡能力,便时不时拉着巧巧练习扎马步。
等学校舞蹈老师找上门,巧巧已经在崇应彪的执导下完全掌握了腰马合一的发力方式。
“老师说差点就练出多余的肌肉了。”四美对三丽说,两人实在无法想象,巧巧瘦高的个子会被崇应彪训练出怎样的肌肉。
为接送巧巧上下学,崇应彪考了驾照。
而四美越发对打扮崇应彪这件事乐在其中,在她看来外貌出众的丈夫配得上所有。
“这样如何?”崇应彪穿着新衣服在四美面前转了一圈。
他比早些年看起来更加精神,也不再倔强地顶着寸头,在四美的坚持下留了头发,做了发型。
“很帅气!”四美十分捧场。
四美在很早的时候发现崇应彪无法拒绝他人的称赞与认可,也许他是在极度缺失外界认可的情况下成长,因此四美毫不吝啬对崇应彪的肯定。
崇应彪很高兴,他抱起四美转了几圈,两人腻腻歪歪的样子倒也成为家里最常见的景象。
崇应彪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自己的过去,在某日送巧巧去舞蹈团的路上,他看向前方平坦的道路,无意中想起自己走过的泥泞。
现在很好,有人爱他,他有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