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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山断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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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章五年,天阙王城。

天很阴。

王城大祭坛外围着一群作法的巫师,嘴里还念着听不清的咒文。

自天阙国君继位以来,王城到处有妖魔鬼怪作乱,国君更是夜夜被妖魔缠身,在国师的引荐下寻到了一位道士特此来为他清邪祟。

道士那夜摇着铃铛在皇宫里头走了一遭,铃铛到了暖阳殿外竟控制不住地晃得异常激烈。

道士进言,国君若想摆脱邪祟缠身,还这国家一片安宁,只有献祭暖阳殿妃子所生下的苏洛洛公主。

于是,皇帝于大殿上下诏——

祭公主以谋得天下太平。

祁阳妃牵着苏洛洛的手,脸上的表情就看起来很不自然。

“母妃?我们要去哪里呀?”

苏洛洛觉得母亲今天牵着的手有点不同往日那般小心翼翼,但是她也不愿意说出来伤母亲的心。

大祭坛外,祁阳妃牵着苏洛洛走了一路,前方一个戴着黑面罩的巫师端着一个瓷碗向她们走来。

祁阳妃看着巫师手里端着的白净的水,咬着下唇接了过来。

她蹲下,先是看了一眼女儿,然后哄骗着她喝下。

“洛洛口渴了吧?先喝点水吧?”

“母妃……嬷嬷跟我说过,不能随便喝奇怪的人拿来的东西。”苏洛洛皱着眉头,很是天真地说服母亲。

祁阳妃捏了捏女儿的脸颊肉,耐心地回答她。

“这个可不是奇怪的人哦,这是仙人送来的仙露,他们要为你父王祈福,洛洛也要喝了仙露才可以进去给父王祈福的。”

苏洛洛看着母亲把那瓷碗抵到自己唇边,完全没有反抗地喝了下去。

那“仙露”淌过她的喉间,有宛如烈火和刀割般的疼痛突然袭上全身,苏洛洛大张着嘴呼吸,眼里挤出了眼泪。

她小手抓着母亲的衣袖,想要说出什么,但是喉间的疼痛让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就连嘶吼都没有一点儿声音。

巫师从苏洛洛后面抓起她,苏洛洛一直对着母亲呼喊求救,却始终不见母亲动容。

“啪——”

祁阳妃起身猛退几步,手里的瓷碗也因手抖一摔而碎。

她看着巫师强行抱走向她呼喊求救的女儿,终于做下了最心狠的一个决定。

苏洛洛被绑在了木桩上,脚下铺着大片大片草垛。

她看着一群奇怪的巫师围着自己跳着奇怪的舞、念着听不懂的咒语。

她说不出话,但是她能听到下面那群围着的草民和孩童说的话。

一个妇人骂:“听说就是她招来的妖魔鬼怪,咱们村里死了好多人!可怜我那孩儿,刚出生就没了爹。”

又一老头指着她,骂:“我看她才是那最坏的妖怪!咱们村里头闹水灾,水怪吃了我孙儿!”

不是她,她不是妖怪,她只是想来给父王祈福。

苏洛洛只有眼泪在流,尽管大声呼喊,喊破喉咙,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祭时到——”

国师站在祭坛对面的台子上,而后,她的父王也走到了那里。

不仅她的父王,还有曾经最爱哄她玩儿的凌尘哥哥,还有刚才狠心抛弃她、无视她求救的祁阳妃。

乱舞的巫师凑近一个接一个在苏洛洛眉心点了一指,然后同时跳下祭坛。

拿着火把的官兵围成一圈,将火把投掷过去,燃起了草垛。

烈火将苏洛洛围绕在其中,烟熏着她眼睛生疼,还有人抱着酒坛往草垛上摔,使得火越烧越烈。

苏洛洛看着阴沉沉的天,眼里全是失望,只听所有人一齐跪下的声音。

烈火熏天,迷了不少人的眼睛。

绝望之际,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挡到苏洛洛面前,替她斩断了绑在身上的麻绳。

那人戴着白纱斗笠,一手揽住苏洛洛,带着她悬到半空。

他一剑从空中劈下去,苏洛洛低头往下看,只见那烈火越烧越旺,什么也留不下。

-

断枉山。

青山峭壁,碧岫堆云。脚下云雾缭绕,山谷深不见底,只有两只仙鹤在这悬崖边立着,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白衫仙人抱着苏洛洛降落于此,等着前面那从几千台阶走下来的白发仙人。

苏洛洛站在白衫仙人身边,一直没敢松开,对她来说,这个将她从祭坛火场中就下来的这个恩人,就是她仅有的依靠了。

白发仙人一掌竖在胸前,对着白衫仙人弯了弯腰:“老朽有失远迎。”

“带她走便可。”苏洛洛被白衫仙人拉出来,白发仙人也愣了一下。

苏洛洛听到恩人要抛下自己,转身就抱着人家的衣袖一直扯,一直摇着头,表情也楚楚可怜。

“让她拜入冶心门下,以后她便叫漠然,纱漠然。”

白衫仙人的衣袍突然变得透明,整个人一起化为了光尘。

苏洛洛抬手跳起来去握那些光尘,可一到手,那光尘也消失得连踪迹也没有了。

“握不住的,他只是个幻影。”白发仙人手按在苏洛洛肩上,轻拍了两下安慰她,“我是归师,断枉山的掌门,你且随我去拜见你的师父吧?”

断枉山,天下第一门派,隐于悬崖云雾之间。

无数求道之人追寻的地方,不过此地难寻,每隔五年才会派人下山招收新弟子,而且这入山要求也极高,有灵根还只是入山考核其一。

苏洛洛带着哭肿的眼睛跟着归师爬着台阶,听他给自己讲一些门规。

不知走了多久,苏洛洛终于和归师在一座遍地都是花圃的宫殿外停下。

“孩子,拉住我的衣角便可。”

归师把衣袖扬到苏洛洛手边,然后带着她直接传送到了养华殿。

大殿内,一名粉裙女子手里正捧着刚采摘的鲜花,用裁刀精心裁剪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冶心,我给你带徒弟来了。”

穿着粉裙的冶心把鲜花插进花瓶,不紧不慢地说:“我养华殿只收女徒弟,灵根需得比普通弟子干净,归师,你这次可别又惹我生气了。”

归师把苏洛洛牵到一边,指给冶心看,又说:“我已探过她的灵根,想来你也会满意的,而且还是霄公子钦点的要你来指导她。”

“既是霄公子送来的人……”冶心倏地闪到苏洛洛面前,在她的天灵盖上点上了一根手指。

苏洛洛的灵根让她感觉到很纯净,只是轻轻去感应,就让冶心吓得后退了半步。

“她的灵根?”冶心眼睛紧盯归师,然后将他拉到一边,悄悄问,“我没得罪霄公子吧?这小姑娘的灵根天上地下都找不到一个,怎么就偏偏挑我这?”

归师直起腰走回苏洛洛身边,对着冶心道:“再优越的灵根总会带着无法彻底清除的一缕邪尘,她既是独有的净灵根,自然是与你一道学无尘术法更合适。”

冶心思考了一番,倒也接受了,“罢了罢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这是在问苏洛洛,可惜苏洛洛无法发声,她蹲到地上,用手指写下了“苏洛洛”三个字。

归师摇头,对小儿说:“既入断枉山,过往及遗憾就都得舍去了,霄公子给了你一个新名字,纱漠然。”

归师安心将孩子交予了冶心后眨眼就不见人影,冶心淡笑牵起孩子的手,呢喃着:“纱漠然……漠然。”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冶心牵着她往外面的花圃走,那里有一个极适合观景的亭子,就连下面的练武场也能够看得很清楚。

“你不能说话?”冶心带着她走到了亭子里坐下,终于发现了端倪,她两指指在纱漠然颈下,也并未探出她是被种了什么诅咒,“你是天生如此?”

纱漠然摇摇头,指着石桌上的茶具用手模仿了一下然后小心地抬眼看了眼冶心。

“你说你喝了东西,然后就说不了话了?”冶心一手撑着脑袋,看着后厨的人放在这散热的一盘糯米团子,指了指示意纱漠然试一试。

纱漠然有了被人骗喝下毒药的过往,自然也对不熟悉的人警惕起来。

冶心叹气,捏起了一团塞进嘴里,用行动消除纱漠然对她的怀疑。

“没毒,你师姐们经常做的呢。”

纱漠然光是爬断枉山那几千阶台阶就耗了不少力气,她睫毛轻扇了一下,伸出手去捏那盘子里的一团糯米团子。

谁知还没等她捏到,那个趴着的团子就自己露出了手脚站了起来,那小家伙还有眼睛和嘴巴,看到纱漠然就吐了吐舌头,还给了个鬼脸给她看。

纱漠然被吓了一会儿,却听冶心说:“这是以前一位来我这儿作客的散仙前辈点化的一团糯米团子,它讨喜得很,你若想吃它,说不准会功力大涨呢。”

那小家伙跳到纱漠然手背上,像是刚协调好四肢,跳着舞讨纱漠然开心。

冶心掩嘴轻笑,说:“既然入了我无尘道的门,那可要好好护着你的灵根了,天生净灵根更容易被邪祟入侵走火入魔,也易招邪祟。不过我们断枉山有防御结界,只要你不出山门,都是很安全的。”

纱漠然听了她的解释突然明白,那道士之所以说要祭她以求天下太平,全都是因为她这天生的净灵根,因为这个灵根,她失去了所有人的爱。

“你也不用担心,我先教你传语术,这样就算不说话也能让别人听到你要说的了。”冶心并住两指,在石桌上开始画符,“看好了,这是最简单的一种符,能把你心里想说的传到别人脑海里。断枉山神药很多,总会找到让你恢复的办法。”

纱漠然点头,专注地学着冶心的笔划跟着画符。

冶心手下画着的符出现在半空闪着金光,纱漠然不见她开口,脑海里就听到一句话——

定心灌入灵力于指尖。

纱漠然被这神奇的符咒深深吸引,她皱紧眉头将全身的力气都往手指送去,终于看到画下的符咒飘到了空中。

冶心瞪大了眼睛,看着纱漠然画出来的呈现碧蓝色的符,一时哑言。

“不错不错,你的悟性很高,无尘功法正好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悟性。”冶心捏起一块糕点往嘴里送,另一手逗弄着糯米团子,“傍晚时为师会安排你的师姐带你去拿无尘门的要诀,要记得哦。”

纱漠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刚在眼前吃糕点的师父就不见了。

那位前辈,究竟何时才能再次见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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