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刎颈(一)
鬼原,木柴小屋内。
归师推门时带了些凉气进来,他把自己的招牌轻轻斜倚着在木屋角落,走到木桌边。
木桌上摆了些新鲜果子,还有两把极嫩的蔬菜。
那人回来过,只是故意避开他不见。
归师拿起那两把蔬菜重新出门去接了水洗了洗,然后开始手剥开放入碗中。
他每日早起就扛着自己的招牌去鬼市上给人画脸,虽然鬼市里他一个活人用的东西买不到多少,但能找件有意义的事情做打发在这里的无聊日子也还不错。
他是如何来的这里?
他不太记得了,只是一睁眼自己就身处这地方,只有那个人与他一样,还是个活人。
他把剥下来的菜叶子用手再继续撕碎,正思考得入神,远处传出的脚步声立刻打断了他。
“又是你们几个。”归师把菜撕碎继续过了一瓢清水,他抬眼,眉头轻挑,“我今日收摊了,想要画脸明日去排着就是。”
纱漠然把手握在胸前,一副愁容。
“归师掌门,您不记得了吗?几月前您下山为我寻药,断枉山的长老们三月未闻您音讯,这才派我下山……”
“断枉山?”归师对这个名字还有些印象,他眼中清澈,虽然是一副苍老的仙人姿态,可给他们三人的感觉有所不同。
就好像,面前的人在心智或者某些层面,像个少年。
但与夜逢雨的少年感又不同,他展露出的要更加沉稳,这与水镜中纱漠然遇到的少年归师几乎能重合起来。
“几千年前的掌门……”纱漠然偷偷去看循霄,他的脸上只有细微的动作,但还是被纱漠然读懂了。
循霄,也发现了这点。
归师把手里的水瓢放下,问:“你是断枉山的人?你怎么进来的这里?”
“这里是疯魔路,掌门您来这是为寻一株名为乌毒草毒草,这些您都不记得了吗?”
“……乌毒草?这不是穷凶极恶的毒宗人种的毒草?你说这里是疯魔路,我都不记得我是如何来的这地方,你们又是如何进来的?”
纱漠然欲言又止,循霄抬高手示意她莫要再说下去。
“归师前辈住的地方,似乎还有其他人?”
巫鸠也跟着笑,“也是活人,看来疯魔路不止有鬼。”
寒光一现,一柄剑从天而降劈在纱漠然和归师之间。
“漠然。”循霄反应比纱漠然还要快半分,牵动红线去抓住纱漠然的手腕就一齐后退。
纱漠然头撞在循霄心口上,她眼睛失了会儿神,很快使力从循霄怀里挣脱开。
“千瓣莲,花家剑。”
说这话的是巫鸠,他只看着面前插入地面的银色长剑,那剑柄和剑身上的纹络都不常见,唯有用来做辩识的花家千瓣莲,只看这个他就弄清楚了来人的身份。
归师应该也没想到此人就在附近,他抬头往天空中看,一位素衣公子就踏风而来,落在了他们四人面前。
素衣公子眉眼端正,他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一直都藏着怒意,叫人分不清是不是真的看人不爽。
“花家?”纱漠然感觉这个有点耳熟,据之前水镜里张命里口中所述,归师的确有一把来自友人相赠的剑,只是她记得那剑已经断了,归师也没有找人重修。
可面前这把……
纱漠然目光下移,归师的佩剑很少出过他所居住的地方,仅有的一次见他佩剑是在山门附近清剿恶兽,而那把剑与面前这把很巧都是同一把剑。
与水镜中的断剑也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握剑的人从归师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公子。
可说是陌生,纱漠然等人又觉得他似曾相识。
循霄拱手先是有礼一拜,“敢问阁下是何人?”
“无实?你一直在这里?”
花无实把剑抽出来,一脸冷淡,“闯入者下场只有死。”
“哦?公子说话倒是霸气逼人,疯魔路不好进,我们几个可是为了进来费了不少功夫,比起我们如何进来的,花公子进来的办法要更让人好奇。”巫鸠明显感觉到花无实有杀心,但他也没抽出自己的短刀。
纱漠然把目光从剑上移下来,“阁下是……掌门的故人?”
归师上前拉住花无实,劝他收一下怪脾气,“先收手,他们看着不像是可疑人,借他们的力量应该能走出疯魔路。”
“归师,你信他们?”
归师长长叹气,“我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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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柴小屋里容不下他们这么多人,花无实摆了张桌子在外边,听着归师的话就去烧锅做菜。
巫鸠看花无实做事背影都麻溜得很,在这疯魔路找到活人能吃的东西不容易,这片土地种菜也难存活,这蔬菜的来源可是古怪。
“霄公子……”巫鸠抓住循霄,现在归师只听纱漠然给自己解释,他们在旁边听着也是打发时间。
循霄和巫鸠站到另一边,他应该早就发现这里的古怪,慢慢开口答:“吾知道,巫总管也不用太紧绷着,他不会害归师。”
“可你也感觉到他的杀意了吧?若不是你及时拉住了纱漠然,方才早就见血了。”
巫鸠拿了把小刀在手里把玩,眼神一直盯着花无实做菜的动作。
循霄有些不知如何与巫鸠解释,他只能温声回应:“花家都是良善之辈,归师能有这样一个友人,是三生有幸。”
“……有一个没有灵力的朋友?”巫鸠忍住轻嘲,倒也不是看不起归师交友的眼光,“他在这疯魔路就不可能是良善之辈了,而且身无灵力,能活到现在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可吾也活到了现在,吾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个地方,甚至比疯魔路还要危险万分。”循霄一时间陷入回忆中,他的过去在书中没有记载,巫鸠也不爱探究别人的过往。
归师与纱漠然谈论过后脸上的表情凝重了不少,他看着纱漠然觉得是挺熟悉,但对于她是断枉山的弟子这件事,他有些不确定。
“苏名城,我们见过吗?”归师听完纱漠然一段长长的故事,应该也是突然想起来就顺口问了。
上次苏名城初遇在归师那里已经是好几千年之前了,归师活了几千年总归是个人,即使修道获得长生之法,但也改变不了容颜衰退。
归师的友人,已经死在了妖邪的手中,即便是在疯魔路再次遇见了怎么说也会是以鬼魂状态飘于世间,可花无实是个活人,活得真真实实的一个人。
纱漠然只是点头,却并不想承认自己是陪伴在循霄身边的那位溟澜帝女。
“原来如此,我们真的见过。”归师干笑,没再开始下文。
一碗炒蔬菜和几碗米饭上桌,纱漠然看着没什么食欲。
归师变了几张椅子围在桌边,招着手让他们坐下,“吃、吃吧?等到无实下厨不容易,闻着可香了。”
“啾咕。”糯米团子闻着熟菜叶子的香味冒出头来,但它像是随主,也没有胃口,就扁成一团趴在纱漠然的腿上。
花无实盯着纱漠然腿上的糯米团子,也并没有很和善。
“连着好几日没吃到无实做的菜了,这会儿人多了也热闹。”
“好几日?花公子这些日子可是不在疯魔路?”循霄没避开归师去问花无实,但果然如他所猜到的,花无实犹豫了。
归师扒了一口饭,权当是玩笑话,“公子想太多了,疯魔路的出口我们找了有一阵子了,而且无实武功一般,没人相助也是没有能力去很远的地方的。”
循霄难得说话这么不留情,方才还说着巫鸠多疑,这会儿对比起来,他也没好到哪去。
“归师前辈莫要替他开脱,你方才与漠然的对话吾都听到了。你一醒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地方,可这里是疯魔路,根本不可能有活人,就算有,那也只可能是魍魉城里跑出来的毒宗的人。”
“这不可能!”归师正脸看着循霄,他这会儿生气就差把筷子拍在桌上了。
纱漠然看着他们如此合不来,也想不到劝停的办法。
归师气得眉头倒竖,他盯着循霄,咬字有点狠,“公子有何证据?上来就诬陷人,我与无实相识已久,他是不是毒宗的人我可比你们清楚。”
纱漠然试着稳住两边人的火气,对着归师说:“可掌、归师前辈,苏名城之时,您明明亲口说过,您的友人已经被妖怪杀害了。”
归师想出口解释,最后被讨论的主人公花无实垂下手,强硬勾起一抹笑,回答:“那妖怪并没有完全杀死我,那日我和归师一同帮助镇子里的乡亲们除妖祸,当时撞上了一只大妖,归师受伤重,我就让他先跑了。”
“我与那大妖厮斗了很久,后来我赢了去了别的地方,那夜下了场大雨冲掉了我的血迹,我也不知道归师会跑回去找我。”花无实吸了一口气,他讲得并不是很轻松,“后来……我过得浑浑噩噩,也是某一日我流浪到芙蓉城,疯魔路的入口被一个强大的力量撕裂开,我被人抓了进来。”
纱漠然:“疯魔路的入口被撕裂?”
循霄答:“是扶苏弄的,他坠入凡间力量不受控制撕裂了空间。看来有东西跑出来……也有人被抓进来。”
归师点头:“大概就是这样了,我来到这个地方我能想起一些是我自己要来找什么东西,只是刚开始进来这里就与一个黑袍人交上手,我是被无实救到了这里才醒来。”
黑袍人……穿黑袍在疯魔路游走的肯定是魍魉城的家伙无疑了。
巫鸠摸着下颌,反正循霄也都这么起疑了,他再怀疑一下花无实的身份也不是不行。
他们口里说的故事有些牵强,纱漠然也想不到从什么地方找到破绽。
循霄起身退后一步,唇角勾笑。
“那请花公子展示一下花氏剑学的八招,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