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靠,”叶璐嚷嚷,翻来覆去看裁定书上的内容,“他们请了律师,还是博川所的!宋楚宁律师,云姐你认识吗?”
袁云熟练地给自己磨着咖啡,荆芥所唯一称得上员工福利的就是免费的咖啡。
“不认识,听说过。”袁云说。
“怎么样,厉不厉害这位。”叶璐揪心。
“听说还可以,但没对过庭。”
对方是博川所民事领域的中流砥柱,虽然博川以刑辩起家,但近几年民商部门也逐渐发展了起来,吸引了不少厉害的律师,宋楚宁就是其中之一。
“那可不止,”梁红斌端着茶杯神出鬼没,笑嘻嘻凑了过来,“我跟小宋律师交流过,这位科班出身,民诉法硕士,导师还是学界大牛,他自己理论也相当精湛,出道没几年就做了博川所的合伙人,年轻有为,我挺看好的。”
“仿佛是小说男主的配置。”叶璐露出猫猫震惊的表情,“又是后悔当年没好好读书的一天。”
梁红斌拿起裁定书:“我看看对方的证据是什么……资产评估报告,这可难搞了,小袁律师准备怎么办呢。”
“这个证据很难推翻吗?”叶璐问。
“哦,倒不是这个原因。”
“这个证据很暧昧,”袁云解释,“报告评的是实物,股东主张他们以购买设备的形式完成了出资,但章程约定的出资形式的货币。”
“出资形式跟章程约定不符,所以这个出资无效?”叶璐试图推理。
“小叶同学,你不觉得这样有点强人所难了吗。”梁红斌扶额,“很多人开公司其实不懂公司法,对他们而言,拿钱给公司买设备、把钱直接转到公账上是没有区别的,而且他们还作价评估了的。”梁红斌开麦。
“你要知道实务不是一笔一划扣法条,要想想很多小公司的章程其实是代办给的模板,内容股东可能看都没看过。”
“但章程明明约定的是货币出资,不是实物出资。”叶璐委委屈屈。
“所以司法实践存在分歧,没拿到判决之前谁也说不准。”袁云头疼,“现在为难的是诉讼费。”
执行异议没成功,她们不得不考虑继续提起执行异议之诉,但起诉一定会产生诉讼费,而对于王兰的家庭来说,几千块的诉讼费都相当要命。
如果胜算高,当然值得王兰凑钱搏一搏,可现在还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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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云把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王兰夫妇,让他们考虑是否要继续起诉,她自己又艰难地挤了半天出来,准备不讲武德地偷袭一下外婆。
外婆说的那个义工让她深感怀疑,她有打电话问过社区,社区信誓旦旦说确实是律师,出于大爱无疆最近经常来社区关爱老年人。
挂了电话,袁云反而更加不放心,这样的人或许存在,但绝对不会出现在她周围。
社区下午有活动,一众老人聚在棋牌室下棋打牌,对棋牌没兴趣的就在旁边闲聊做点收工,看起来惬意得很,袁春芳正在牌桌上激情输出,没注意到袁云的到来。
袁云悄咪咪用眼神搜寻了一圈,放眼望去都是老头老太,仿佛没个六十岁不得入内似的,根本没有年轻人的身影。
袁云不动声色地溜进去,挨着个老太太坐下,压低声音问:“不是说最近有个义工吗,他今天不在?”
“啊?你说什么?”老太太耳背,只见袁云鬼鬼祟祟,嘴唇张合,愣是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不由得大声问了出来,引得周围老头老太纷纷看了过来。
袁云恨不得钻进地里,还好外婆一门心思在牌桌上,一个眼神都分不过来。
旁边的老头听了个大概,也扯着嗓子喊:“义工已经走了!”
“走了?”袁云看表,这才三点,不是说会陪到三点半么。
“人今天有事,前脚刚走的。”老头噼里啪啦就往外倒,“你现在出去说不定还能追到。”
追人未免过于可疑,她当然不可能这样做,袁云只能暗暗咬牙,好不容易腾出来的时间,竟然就这么错过了。
袁云悻悻离开。
知道自己待不久,袁云把车停在了露天的临时车位上,省得钻一趟地下。
她把自己扔进车里,翻出待办事项,寻思着能不能抓紧办两件事。
正想着,她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还是个陌生号码。
做了律师之后,不管天南地北的陌生号码袁云都会接,这次也不例外。
“请问是张万富吗?”对面是道相当年轻的声音。
“你谁?”
“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这边是刘刚的代理人,您是张万富的代理人吗?”
刘刚就是股东之一,也是王兰口中的阿刚,请了博川所的宋楚宁代理这个案子。不过打电话的是个年轻的女孩,显然不可能是宋律师本人,多半是助理。
“什么事。”
“是这样,裁定书您应该也收到了,估计您这边还打算继续起诉,我们想商量下能不能和解,这样大家都省事。”
“和解?”袁云冷笑,“你们不是主张已经实缴出资了么,怎么还想着要和解。”
“出资这方面我们是没问题的,只是当事人觉得张万富家庭确实困难,愿意出于人道主义给一些补助。”
对方说话虽然客气,但字里行间都是高高在上,令人不爽。
袁云倒是想怼回去,不过当事人的利益高于她的个人心情,只能捏着鼻子按下来:“你们这边什么方案?”
“您愿意沟通就太好了,这样,您看方便来我们律所一趟吗,我们可以当面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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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川律师事务所开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特意租了超高的楼层,站在窗边即可俯视车水马龙,仿佛肉体凡胎也能踩上云霄。
博川所是以刑事起家的,刑事部门在所里举足轻重,相对的,近几年扶持起来的民商部门就有些不尴不尬。
连办公区域都争不过刑事的,抢不到向阳临窗的好去处,只能坐在光线不太好的背阴处。
“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去窗边坐坐啊。”王媛媛暗暗感慨。
“有工位都算不错的,”隔壁桌的同事劝她,“多少人想坐都没有呢。”
博川所工位是要收钱的,而且收得很高,底层律师根本承担不起。
“也有人塞给他都不想要,”王媛媛随口就说,“等白律师走了,他那间办公室是不是空出来了,不知道谁会搬进去,我算过了,风水特别好。”
同事马上捅了她一下,示意慎言慎行。
王媛媛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些放肆起来:“人都要转所了,还说不得,话说白律师为什么要走啊,他不是主任一手带出来的嘛,怎么说走就走,是不是有点忘恩负义惹。”
“大佬的事情少掺和。”同事扭过头,不想在危险的话题边缘横跳。
见没人陪聊,王媛媛只能无所事事地翻看卷宗,她心不在焉,根本没看进去,纯粹是制造噪音。
同事无情吐槽:“你今天很闲?”
“也不闲,在等人呢。”
“谁?”
“外所的律师,叫她来掰头……谈和解。”
“那你不该好好准备么,小心等下掉链子。”
“掉不了掉不了,简单得很,”王媛媛朝自家老板的办公室瞥了一眼,确定门关得严严实实后,不死心地拉着同事说小话,“我感觉我老板想开拓新业务。”
“那不是挺好的嘛,坐吃山空,传统民事业务越来越卷,能转型谁不想转。”
“但他貌似看准了执行。”王媛媛惊恐。
“所以呢?”
“我不想做执行啊啊啊啊。”
“执行确实不好做,但执行是蓝海,机会多,不挺好的嘛。”
“机会再多也是老板的,跟我这个打工仔有什么关系,但苦却要我来苦。”
“……”
在王媛媛的哀愁中,前台发来消息,提醒预约的客人已经到会客室,请王媛媛尽快出来接待。
王媛媛只能收起破碎的心情,假装精神抖擞地去迎接袁云。
她刚刚起身,一直紧闭的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吓得她一个哆嗦,以为自己摸鱼被老板发现。
宋楚宁推开一丝门缝,找到王媛媛,勾了勾手指把人叫进了办公室。
王媛媛心惊胆战地滑了进去。
“袁云到了是吧。”宋楚宁问。
王媛媛连连点头:“是的,宋律。”
“这个袁云我也听说过,没上过正经的法学院,野路子出身,很会来事,就喜欢玩不得台面的手段……估计她要狮子大开口,你先震一震她,让她知道没诚意的漫天要价行不通。”
“好的。”王媛媛一口应下,转念一想又说:“其实没必要和解不是吗,我们证据很充分,她基本没赢的可能。”
宋楚宁点头:“我也不想和解,但刘总强烈要求,只能照办……这是刘总交给我们的第一个案子,一定给它做好……他自己虽然也就那样,但关键是他身后资源很多,搞好关系,以后案子少不了。”
“好的,我明白,但既然这么重要,要不宋律您亲自来?”王媛媛试图将活甩出去。
“笨啊,不能让袁云知道我们很重视这件事,谁一上来就扔王炸的。”
“哦……”王媛媛大失所望,到头来还得自己上。
“五万以内解决掉,不然养刁了,以后可就不好治。”宋楚宁冷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