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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儿这么风风火火的?”姜半月伸手,请王娴娴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都等不及我回家?”
王娴娴不疑有他,坐下后,将椅子往前拽了拽,脚尖不小心踢到了办公桌的背板。薄薄一片背板后,余奥的天地仿佛岌岌可危。
姜半月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
反倒是余奥,说好听了是从容不迫,说不好听了就是认命。
从五岁的姜半月叫他第一声哥哥开始,他只能认命。他此时此刻的样子不管会不会被除了他和姜半月之外的第三个人目睹,也都刷新了他认命的高度。
“你也知道的,”王娴娴没顾上姜半月的色变,“拆迁这事儿就没有和气生财这一说,多多少少、大大小小,都得打官司。”
姜半月心不在焉:“是吗?”
“你猜,铁子爸他们找了个法律顾问,是谁?”
“是谁?”
王娴娴没说话。
姜半月向下一瞟,对上余奥的目光。余奥对她眨了一下眼,无异于点点头,认同了她的猜测。
姜半月问王娴娴:“余律师?”
“是余律师联系的铁子爸。”
算下来,王娴娴和姜半月已经有小十年没有跟余智梁联系过了。当年,是余智梁先删除了王娴娴的微信。后来,关于余智梁的传闻五花八门,有人说他犯了事,被迫离开了容市,也有人说他攀上了大人物,容市这座小庙容不下他了。总之,他离开容市已经有好几年了。
“余律师来做法律顾问,是好事,还是坏事?”姜半月是问王娴娴,也是问余奥。
王娴娴的沉默,代表她也不知道。
余奥的沉默,代表多半不是好事……
“小余没跟你提过这事儿?”王娴娴问姜半月。
姜半月摇摇头。
但她知道,是她的问题。即便她和余奥有着公私两重的关系,她以“井水不犯河水”为宗旨,时时刻刻做着全身而退的准备。
“妈,余律师是余律师,余奥是余奥。”
“这话用你说?”
姜半月起身:“回家。”
“铁子他二姨还在咨询呢!”王娴娴摆手,“你坐下,我话还没说完呢。”
姜半月不得不坐回来,给了余奥一个抱歉的眼神:你再忍忍。
“宝贝,”王娴娴也是真会挑时候,“你跟妈交个底,你拒绝小李,是不是因为小余?”
姜半月不用看,也知道余奥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了。
这问题……让她如何回答?关于余奥在她心中的分量,她当着余奥的面真真假假,都能自圆其说,但“背后”回答王娴娴的问题,等于将答案公布给了余奥。就这样,她战术性地拿上早该被丢掉了的奶茶。
为了避开有“风险”的珍珠,她把吸管往上抽,心虚,抽猛了,带出来两滴奶茶。
“你这孩子……”王娴娴起身,要过来给姜半月擦擦,“多大的人了还沥沥拉拉。”
“妈!姜半月抬手:“我自己来。”
好在是王娴娴又坐了回去:“你还记得吗?打小,你就夸小余吃冰棍儿不滴答,干干净净。”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半月埋头用纸巾沾去大腿上的奶茶渍,一撩眼,就能把余奥饶有兴致的笑尽收眼底。大概是物以稀为贵。他笑起来就是“六宫粉黛无颜色”。
“有吗?”姜半月陪笑,“可能是他没别的优点了吧?”
“你可拉倒吧!”王娴娴拆台,“说到小余的优点,你能说上个三天三夜。”
姜半月告饶:“妈……”
“人一上年纪,”王娴娴感慨万千,“就爱说以前的事儿。”
腿下一阵细细微微的拉扯感,姜半月低头一看,是有一滴奶茶滴在了裤脚,余奥从办公桌下伸手,擦是擦不掉的,糖分在他的指腹和她的裤脚之间黏腻。她对上他的目光,接收到警告的信号。他警告她:回答王娴娴的问题,不然,他可以服帖地藏在这里,也可以动动手指就让她顾此失彼。
“我不是因为余奥,拒绝李子丰。”姜半月回答了王娴娴的问题:“小李是小李,小余是小余,谁跟谁都不一样,不相干,没法比。”
不作比较,这是姜半月的原则。
但姜半月不能不顾念余奥的警告,要顺一下他的毛:“但是……”
“但是?”王娴娴屏息凝神。
姜半月把手伸到办公桌下,先勾了一下余奥的下巴,再摸摸他的头:“余奥是最各色的一个。”
各色,是个贬义词,是说这个人格格不入。但姜半月用在这里,无疑是说余奥是最不一样的一个,足以令余奥在服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更何况,她还真的顺了他的毛。
门外传来崔秋和铁子他二姨的对话,咨询得差不多了。
姜半月当机立断,带王娴娴离开了经理室,再让崔秋和成松柏都下班,关电脑,关灯,几乎是撵着众人离开了“维康厚姆”,关门。
玻璃门上的锁从外面锁了,里面打不开,姜半月比崔秋和成松柏抢先一步:“我来。”
虚晃一枪,她给余奥留了条“生路”。
一小时后。
姜半月和王娴娴开饭,茴香馅儿的包子,小米粥。
姜半月把包子皮咬开一个小口,往里面灌醋:“妈,在我办公室里,我话没说完。”
王娴娴心如明镜:“你说小余是最各色的一个,所以?”
“所以……我和他做个试验。”姜半月不论心里稳不稳,灌醋的手是稳的。
“试验?”王娴娴摸不着头脑,“什么试验?”
姜半月在回家的路上打好了腹稿:“既然我躲不掉他,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说人话。”
“我要追他。”
王娴娴手里的半个包子掉进了面前的小米粥里:“追他?他还用你追?他轰都轰不走!”
“妈,我给你看个东西。”姜半月拿手机。
王娴娴把包子从小米粥里抢救出来:“看什么?”
“好东西。”姜半月打开微信,打开“维康厚姆”的群,打开成松柏发在群里的照片——夜空中,余奥和郝芝雯的名字心连心的照片。
王娴娴的半个包子第二次掉进了小米粥里:“这是昨晚上那个……那个灯光秀!不少街坊去看了,回来说有人求婚。是小余?”
“是他,但不是求婚。”姜半月放下手机,细嚼慢咽地吃着包子。
她吃包子一向是这个吃法,把馅儿里灌满醋,不觉得酸。
“那是什么?”
“惊喜,他说他事先也不知情。”
“人家都惊喜了,那……”王娴娴乱套了,“那你也不能搅和人家!”
“他们还不是那种关系。”姜半月言归正传,“妈,你看了这个,还能说他轰都轰不走吗?煮熟的鸭子都能飞,更别提他一个大活人了。”
王娴娴知女莫若母:“你吃醋了?”
“有一点。”
“你这可不止一点。”王娴娴看姜半月的包子露了底,醋滴滴答答往下淌。
姜半月把余下的包子一口塞进嘴里,再把碟子里的醋喝掉:“我吃醋不是当然的吗?你知道的,我对他不仅仅是朋友。只不过,爱情在我这里的优先级连前三名都进不了。”
“你的前三名是什么?”
“你、我,还有我们这个家。”
王娴娴一琢磨:“这不是一码事吗?”
“总之,爱情排不上号。”
“你还是没说,你要和他做什么试验?我可是记得,你上初中的时候,手烫了个泡,就是做什么化学试验烫的。”
“他在我这里以前排不上号,以后也排不上号,就现在,现在我跟他好两天。人性不就是得不到的最好,得到了,不过如此。”
“你让我想想。”王娴娴用双手撑住了额头。
姜半月在给第二个包子灌醋了:“你有一票否决权。”
王娴娴用筷子戳着她的小米粥泡包子:“我没想否决,我就是在想……小余这孩子真可怜,摊上不做人的父母,可怜,摊上你这种不把爱情当回事儿的,可怜。”
“妈,”姜半月提醒,“我才是你的宝贝。”
王娴娴看姜半月把醋都灌出来了,也算是一语双关:“宝贝,你也不要吃太多醋了。”
身为母亲,王娴娴把姜半月和余奥的“试验”看作走钢丝也不过分,担心吗?担心得不得了。否决吗?不能否决。就算是走钢丝,她尊重和相信女儿,尊重姜半月选一条险象环生却风景独好的路,相信姜半月不会掉下来。
晚上,姜半月洗完澡,在厕所吹头发吹到一半,停下,给余奥发了微信:「回家了吗?」
片刻,余奥回复了一张办公室的照片:「这样算报备吗?」
姜半月:「这是哪?」
余奥:「公司。」
姜半月:「除了海城和伦敦,你在容市也有公司?」
余奥:「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姜半月再把照片看了看:「你好大的脚。」
余奥:「阿姨有没有为难你?」
姜半月:「有。」
余奥:「所以,你说了你和我的事?」
姜半月:「我不骗我妈。」
“吹风机坏了?”王娴娴的声音传来,“怎么一会儿一停?”
“接触不良!”姜半月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还是能骗一骗的。
余奥:「姜半月。」
良久,他没有下文。
姜半月头发都吹干了:「?」
余奥:「你要追我,就好好追。」
姜半月:「公司地址。」
二人的对话在余奥把公司地址发给姜半月,姜半月回复了收到二字后,戛然而止。
余奥一边和抵达了米兰的他的团队负责人在手机上沟通,一边去了楼下的便利店。他前一句让姜半月好好追他,姜半月后一句问了他公司地址,他顺理成章地以为姜半月要来找她,顺理成章地要把所有的零食和饮料都摆在她面前。
出入便利店的时候,有“欢迎光临”和“欢迎您下次光临”的电子音。
还在通话中的团队负责人关心余奥一句:“余总这么晚还没吃饭?”
余奥默认。
这时,便利店店员追出来:“先生,您的奥利奥奶油啵啵蛋糕……”
买太多了,落下了一件。
团队负责人脱口而出:“奶油啵啵……”
反差,太反差了!人前人狠话不多的余总,背地里吃这么卡哇伊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