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回贼人将他们关到了另外一间屋子里,四面都没有窗户,只在屋顶开了个透气的小窗,房门牢固些,墙壁也厚实些,看守他们的人也由繁生换成了两个健壮老练些的男子。
黑漆漆的夜里,风把那扇摇摇欲坠的窗户吹得吱吱作响,仿佛下一刻它就要挣脱了钉子的束缚朝屋子里砸来。
谢婉芝靠着芸嬷嬷,紧紧闭上了眼睛。
卫煜皱眉看着瑟瑟发抖地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女孩,突然开口道:“姑娘,你若是实在害怕,不如到我身边,我定能护你周全。”
他这话说得冲动唐突,却在这黑夜间像一道闪电般短暂照亮了谢婉芝充满恐惧的内心。
谢婉芝却是假装没听见他这一句话,努力把脸藏进芸嬷嬷的怀中。
芸嬷嬷也搂紧了谢婉芝,瞪了卫煜一眼,说道:“官爷自重些,你与我们姑娘毫不相干,要我们姑娘到你身边去这像什么话,哼。”
卫煜无奈笑笑,不再说话。
他身后的墙壁却突然传来了三下敲击声,有一个温润的声音隔着不厚的土墙传了过来:“六殿下,是你吗?”
这声音不大也不小,隐约能叫靠近墙壁的人听得清楚。
芸嬷嬷也听清楚了,天爷,这六殿下不就是姑娘的……芸嬷嬷心中激动,抬手就要摇醒怀里的谢婉芝。
左摇摇不醒,右摇摇也不醒,开口叫了两声还是不醒。
真是奇怪,这才转眼的工夫怎么就睡得这么死。
听着芸嬷嬷的喃喃自语,谢婉芝动也不敢动,额头上缓缓流下了一颗豆大的汗水。
她其实没有睡,但是不敢醒,上一世自己主动向卫煜提起两人的婚事时卫煜那个冷漠又疏离的眼神一直叫她铭记于心,此刻醒来与他相认不是自讨没趣吗。
卫煜没有留意,正专注地与墙壁另一边那个人交谈着。
“你是谁?你竟然认得我?”
对面立刻回答道:“六殿下,臣下是密阁修撰王亨,在宫中出入往来时与殿下打过几次照面,所以认得殿下。”
听他一提醒,卫煜才恍惚记起来这么个人来:“啊,你父亲可是镇国大将军王甫?”
那人连忙应道:“正是家父。”
卫煜笑道:“我想起来,我少时你还做过一段时间我的伴读呢。正巧,你怎么竟也会沦落至此呢?”
王亨叹了口气:“臣陪家母回老家渝州探亲,才出了驿站就被这群贼人擒住,强掳至此。”
卫煜听着这似曾相识的经历,蒙然顿悟:“莫不是,你们也是吃了驿站的菜?”
王亨沉默半晌才轻咳一声,有些羞赧地答道:“此事说来有些话长……”
卫煜识趣地给他打圆场:“既然说来话长那就不必多说了。那你到这里多少时日了?一切可还安好?”
王亨一字一句地答道:“臣等已经被囚两日了,臣的身体已经无碍,就是家母……唉,那日母亲贪嘴多吃了几块甜糕,就频频上吐下泻,现在已经是虚脱无力,卧床不起了。六殿下,您能想想办法救我们出去吗?我怕再迟些时日,家母就要受不住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就有些哽咽住了声音。
卫煜也把现下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好心安抚他道:“那花族长答应我明天就给我答复,应当我们明天就能走,到时候再去给老太太寻医也不迟。你放心,不过是腹泻一阵,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在旁边闭着眼睛装睡的谢婉芝听见了卫煜这句“不会有什么大碍”恨不能立刻跳起来反驳他,老人体虚不如年轻人,一点小问题处理不好都会带来灭顶之灾。正是如此,外祖母才会因为吃错了一味药险些没了性命。
谢婉芝不由也帮着王亨担心起了他的母亲,那老太太如今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王亨,王甫……谢婉芝暗暗咀嚼着两人的名字,隐隐回想起一件事来。
上一世里她刚到上京迟迟不得见卫煜一面,四处探听消息,才得知他因公务外出路过一个小县并断了一桩贪官污吏强征税赋的案子。那桩案子不算什么大案,却一时轰动了整个上京,是因为镇国大将军的夫人回乡省亲也路过了那处小县城,并在此被贼人下药而亡。
糟糕!
芸嬷嬷突然感觉到怀中的人抽动了一下,连忙唤了一声:“姑娘你醒了?”
可是当她低头细看时,又见谢婉芝紧闭着双眼,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芸嬷嬷只当是谢婉芝梦中翻身而已,却不知此刻她心中如何的纠结。
不行,不能醒过来,可是那老太太危在旦夕,她又实在是于心不忍。
这时,紧锁着的木门突然被人打开。
哐哐,门框被人用力敲了敲,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口处传了进来:“起来,起来,族长说可以放你们走了。”
谢婉芝立刻不装睡了,一骨碌地从芸嬷嬷怀里爬了起来。
她探头朝门外看去,才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要把他们通通杀了的那个花大强。
“还磨蹭什么?不想走?”
看众人面露迟疑,花大强又举起手中的钥匙再次用力敲了敲门框,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也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当然是不想就这么放你们走的,只不过族长有令,我不得不从。”
陈校尉将信将疑地起身想要出门去探探虚实,却被他一把伸手拦住:“哎,哎,别着急呀,一个个来,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也没事,倒是那个小娘子要吓坏了吧,就让小娘子先走吧。”
说完,他一扭头就满脸堆起了笑容对谢婉芝笑道:“小娘子,今日叫你受惊了,来,我先送你出去吧。”
他殷勤地说着,还上前一步朝谢婉芝靠了过去,那双油腻腻的三角眼也直勾勾地定向了她,
要不是有芸嬷嬷在旁边拦着,恐怕他就要上前来拽谢婉芝的胳膊了。
谢婉芝忍着心中的不适,避开他的目光,到门外一看,果然看见她们的马车已经停好等在了门外。
王二上去查看了一番,车辆马匹完好,行李一件没丢,还多出了几个包袱。
花大强含糊解释了一下那几个包袱是他想坐顺风车到镇上带给亲戚的东西,就催促她们上车。
可是他的态度转变得实在突然,谢婉芝担心有诈,还是推辞道:“我不急着赶路,天亮了再走也可以,倒是这几位官爷有要务在身,还是让他们先走吧。”
没想到这花大强听到谢婉芝说不走反而着急了起来,脸色瞬间一变,一改刚才的巴结讨好,张扬舞爪地朝谢婉芝骂道:“姑娘这是嫌弃我乡下人不配坐你的车吗?我好心让你先走没想到竟是要被这样嫌弃了,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哼,不走就都别走了,你们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保不齐天亮之后族长就反悔了,你们就在这里待一辈子吧。”
他狠骂了一通,就要把马车拉走,这时又有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大哥,大哥别走,我母亲现在卧病在床不起,急需就医,大哥可否让我们先行?”
谢婉芝回头看去,就看见一个容貌清俊的男子从隔壁屋子的窗户里探出头来,面上满是急切恳求。
可是听着他这恳切的话语,花大强却是嗤笑一声:“什么大哥二哥的,别跟我瞎套近乎,老子最烦你们这些公子哥了。况且你们家那高头大马的我不会使,送不了你们。”
王亨心里着急,试图和他商量:“我有车夫会驾车,大哥你给我们指出路来就好。”
花大强直接一口回绝道:“我只会驾车不会指路。”
王亨急得团团转,脑中灵光一闪,转头向谢婉芝求道:“姑娘,可否借你的车给这位大哥送一送我母亲到镇上寻医?”
谢婉芝知道他母亲情况紧急,本就是要主动提出把车借给他们的,如今王亨来问,她立刻就答应道:“行,我的车借你们,让你们先走。”
王亨感激涕零,连声道谢。
可是刚刚还在催促上路的花大强这时又不愿意走了,耍赖说道:“这车是这位姑娘的,车的主人不在车上,若是车破损了我不好交代,这样的车我不使。”
王亨和谢婉芝都拿他没办法,两边正僵持着,一直靠在窗边看着的卫煜突然开口提议:“那就让王兄带着他的母亲和这姑娘一起走。”
花大强眼前一亮,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就同意了。
芸嬷嬷却是坚决反对:“不行,我们姑娘还没出阁,哪能与男子独乘一车?况且若有个万一,我们姑娘也招架不住,得另想法子。”
卫煜朝她摆了摆手,道:“嬷嬷放心,我保证王亨是个正人君子,定不会对你家姑娘使坏的况且这车上也不止他们二人,还有王老夫人和大强兄弟呢,也不算二人独乘,嘿嘿。”
芸嬷嬷被他这轻描淡写的模样气得肝疼,但是知道他是六皇子不好发作,只能转头看向谢婉芝,希望她能做出决断。
谢婉芝却是对上了王亨恳求的眼神,思来想去,竟咬咬牙点头答应了:“那就如这位官爷所说的做吧。”
芸嬷嬷不敢相信谢婉芝会同意,失声叫她:“姑娘?!”
谢婉芝不好与她细说其中情形,只能努力安抚她:“嬷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说完,她就主动过去帮王亨把赵老夫人扶上马车。
三人坐定,花大强便驾着车在漆黑的夜晚里悄悄离开了花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