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北方天气干燥,初来乍到时,长孙星宁还不习惯。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每日给脸蛋身体涂涂抹抹、精心养护,渐渐地,长孙星宁也习惯了北方的干燥。
这些日子,除了在廖氏的引荐下赴了好些官夫人的宴会之外也没什么稀奇的事了。
不对,还是有些稀奇的!
其一,就是乐平公主的脸。
长孙星宁有理由怀疑乐平公主是遭了报应。
大概半个月前,乐平公主在去城外红螺寺上香拜佛归途中遭了劫匪。听说,当时刀剑乱飞,场面十分混乱,多亏了公主府的侍卫得力,才从劫匪手中救下了公主。
不幸的是,公主的脸在打斗过程中被划破了。
对于乐平公主破相了这件事,长孙星宁只是吁了一口气,毕竟金枝玉叶再是受损,也轮不到她这个身家不显赫的臣子之女同情。
其二,就是昌陵候夫人的态度。
长孙星宁有理由怀疑昌陵候夫人欲为她家长子迎她为妇。
长孙星宁赴的这些场宴会里,只要昌陵候夫人在,必定会拉着她不放,且不吝啬在旁的夫人跟前夸赞她。夸得长孙星宁都有些飘了,淑女的架子都快装不下去。不知道的,估计会以为昌陵候夫人才是她的母亲,可见昌陵候夫人对她的喜爱程度。
对于能够嫁给昌陵候世子这件事,长孙星宁私心里是完全不排斥。
她曾在昌陵候府见过这位世子。
世子长相端正,高大挺拔,像是屹立在光秃秃的山里的一棵榕树,特别能给人安全感。听昌陵候夫人玩笑,世子连个通房都没有。这般清清白白……不,洁身自好的男子,谁不欢喜呢?
说曹操,曹操到。
听到金珠通报昌陵候夫人与世子来府上做客时,长孙星宁正俯身给书案上的荷花画蕊心,这是个细致活,容不得丝毫分心。
昌陵候夫人的来意,长孙星宁也大致可以猜出。
与作画一样,越是紧要关头,越是不能大意。长孙星宁只当没听见,仍旧沉心作画,待蕊心描好,一整幅夏日观荷图便作好了。
洁手净面,稍作装扮,长孙星宁出了屋子。
“云提妹妹,我这人素来是个急性子,事大事小,只要没办妥,心就落不到实处。”昌陵候夫人诚心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上回玉芙同我说你要考虑考虑,我就急得团团转了。”
一旬以前,廖氏受托当了回媒人,给昌陵候世子和长孙星宁说亲。长孙夫人当时并未回绝,只沉吟了半刻,说需要考虑考虑。
“我知道,儿女亲事,再如何慎重也是应当的。只是啊,我家这个愣头青,二十好几了,还未亲近过女子。”
听到自家母亲的话,昌陵候世子微微红了脸,也幸好他脸皮子黑,看不出来,只默默垂下了脸。
“我原先想,这小子,得天上的仙子下凡才看得上眼。这不,仙子下凡了,这不成器的终于开窍了。”说到这里,昌陵候夫人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打趣道,“瞧瞧,都知道催着我来提亲了。”
长孙夫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眼神不经意地打量着昌陵候世子。
这位昌陵候世子身份贵重,相貌端正,如今正在金吾卫当差,稳重有能力,实在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女婿人选。长孙夫人心里已经满意了七八分,只等女儿的态度了。
自古求亲,女方家中态度矜持,好教婆家日后看重,可昌陵候世子不知晓此中道理。
他误以为长孙夫人不说话是不愿同意这门亲事,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出了声,“长孙夫人,小侄鲁直,不会说好听的话。但小侄可以保证,小侄会待星宁妹妹如珠如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家中有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小侄婚后亦会遵家训,明礼耻,此生只有妻子一人。”
“还望长孙夫人成全!”昌陵候世子俯腰,长长地作了一个揖,语气郑重。
长孙夫人被他的一番真心实意打动,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呦呦呦,天知道,我等这愣头青开窍等了多少年!”昌陵候夫人忍不住大笑,捏着帕子擦擦眼角,余光不忘瞥向侧间的屏风。
长孙星宁也被昌陵候世子一席推心置腹的话惹得脸红不已。待红潮褪去,她朝着银珠点了点头。
见银珠从侧间走出,昌陵候世子怔愣了半刻,缓过神来才知道长孙星宁一直躲在侧间的屏风后。一想到方才自己说了些轻浮的话,他的黑脸又红了。
银珠凑到长孙夫人身边耳语,昌陵候世子紧张到不行。待见到长孙夫人欣慰的表情,他才松了一口气,随之,心底荡起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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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上阳殿。
“公主,小姜大人来信了!”宫女连珠邀功似的捧着信走到宝如公主跟前。
“表哥最不喜旁人喊他‘小姜大人’了,”宝如公主接过信冷冷地斜了连珠一眼,“念你是初犯,这次就不罚你了。”表哥性情乖张,喜怒无常,惹了他的人通常没有好下场。宝如公主也是为了连珠好。
连珠缩了缩头,兴奋的劲头全然没了。方才她还想旁敲侧击问一下小姜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只想修复自己在公主心中的印象。
宝如公主可不管小宫女心里头的想法,半卧在塌上看起了信。信的内容不长,只有几句寒暄,空了大半页。
宝如公主撇了撇嘴,好生无趣呀,隔了百千里寄来一封信,只说了些冠冕话。
见公主有些不开心,连珠忍不住问了起来,“公主瞧上去好似不太高兴,是姜大人写了什么惹公主生气了吗?”
连珠是上个月才调到上阳殿的,看待宝如公主和姜祈安的关系还停留在寻常宫中人的角度。因为太后有意牵线宝如公主和姜祈安,她理所当然地以为宝如公主日后会嫁给姜祈安。再加上这一个月以来她时不时听到宝如公主提起姜祈安,不免就多想了,以为宝如公主盼姜祈安回京如同盼情郎归家。
“奴婢觉着,姜大人肯定不是有意惹公主生气的。”连珠怕宝如公主跟姜祈安闹不愉快,忙劝道,“姜大人人在蜀州,仍然不忘给公主写信,可见姜大人对公主的一片真心。”
宝如公主有些无奈。她做主调连珠入上阳殿伺候是看中连珠心善单纯,不会背叛主子,可是,连珠好像有些单纯过头了……
“真心?他什么时候对我有真心了!”宝如公主哼了哼。
“姜大人在外办差,还不忘给公主写信,这当然是真心呐!”
宝如公主准备笑话连珠单纯得可爱,猛然惊而坐起,抓起连珠的肩膀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连珠有被宝如公主吓到,放低了声音道,“姜大人对公主是真心的?”连珠摸不着头脑,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上一句?”宝如公主追问。
“姜大人给公主写信?”连珠的声音更弱了。
“再上一句?”宝如公主摇了摇连珠的肩膀。
“姜大人在外办差?”连珠的声音已经弱到听不见了。
“对!就是这句!”宝如公主放开了连珠的肩膀,连珠松了一口气。
“表哥哪有闲情逸致给我写信?还是在外办差的时候?”宝如公主重新拿起信件,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终于在信封的内角处看到了一行小字:望表妹相助。
我就说嘛,表哥什么时候这么无聊了,特地写信只说了些有的没的。宝如公主嘟了嘟嘴,“无事不登三宝殿!”
“取火盆来!”宝如公主吩咐连珠。
连珠觉得公主有些奇怪,但再不敢多问了,默默地干起活来,不多会儿就取了火盆过来。
宝如公主将信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空了大半页的信上显出了字。
宝如公主先是难以置信、再是恍恍惚惚、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稀奇了!宝如公主又从头到尾观摩了起来,一字一句也不放过。
不知这位长孙小姐究竟长何模样、性情如何?宝如公主托着腮眉眼弯弯,能让我表哥这个千年老狐狸看上,难不成这位长孙小姐是仙子下凡吗?
哎呦,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宝如公主啧啧不停,到了我表哥手里,吞梅嚼雪的仙子也会忍不住腹语满满……额,不对,是染上烟火气。
幸好这个昌陵候世子生得不丑,不然这忙,我还真不一定会帮!宝如公主焚了信,拍拍手,傲娇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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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该上药了。”汉王府,贵客住所。一名锦衣卫端着药瓶走了进去。
“放那吧,我自己来。”姜祈安放下手中的兵书,淡淡道。
锦衣卫的脸上有忧色,“大人,您伤势如何了?”
“死不了。”姜祈安解开绷带,将药粉撒了上去。
药粉沾到伤口,疼痛来得剧烈,激得姜祈安腰腹上的肌肉颤了起来。
“啪嗒”一声,姜祈安将药瓶用力地掷在桌子上,眼睛半眯了起来。五月底入蜀,明日便是八月了,汉王这个老东西,真有两把刷子,竟然把他困在蜀州两个月了。
半个月前,姜祈安夜入汉王寝室,冒险搜出了汉王与京中官员密谋造反的来往信件,却在临出门时,被汉王府的暗卫发现了。
以一抵五,姜祈安有惊无险地逃出了府,但在临出城门时,被带兵赶来的汉王拦了下来。
自姜祈安入蜀,汉王就识趣地夹起了尾巴做人,所求的不过是这煞阎罗能够早日离开。如今,自己的把柄落在了对方手中,怕是要撕破脸皮了。
“这么晚了,祈安要去哪里呀?”汉王在亲卫的拥护下,靠近姜祈安。
火把连天,照在姜祈安的脸上。他知道,今夜出城是无望了,“叨扰汉王舅两月有余了,祈安心中不安,不敢再劳汉王舅招待。”
“祈安,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我是你舅舅。你来舅舅府上小住,谈何叨扰?”汉王假惺惺道,“来人呐,还不快请姜大人回府!”
寡不敌众。
就这样,姜祈安被汉王看管了起来。
不管忙不忙,汉王每日都会抽时间来他的院子里坐一坐,比去他新纳的年轻貌美的小妾的院子里还要频繁。姜祈安脸上笑嘻嘻,心里早把汉王的十八代祖宗招呼了一遍。
额……汉王的十八代祖宗也是他的十八代祖宗!
汉王来姜祈安院子里威逼利诱,甚至不惜许下重诺:若姜祈安能弃暗投明、助他登基,他就封姜祈安王为亲王,并把富硕的江南赏给他作封地。
姜祈安什么反应呢?
姜祈安只想立刻马上回京——娶媳妇!
不久前才摔断了陈卓从的腿,然后又冒出了个原湛!姜祈安心很累,偏偏汉王这个老东西将他困住了。
姜祈安不傻,他知道汉王殷切备至是为了密信。至于密信,他早在那日夜里就交给了罗生兆。他留下,就是为了掩汉王耳目,让罗生兆能够顺利地带着密信回京。
圣上太后宠他,不到万不得已,汉王不敢杀他,至多也就安排了几场刺杀……额,他身上的伤就是刺杀来的。
不行,狗急了还跳墙呢!姜祈安摸了摸下巴,汉王这两日脾气越发急躁了,我得寻个空挡逃出府。都半个月了,罗生兆要是还没回京,回头我就废了他!
想来罗生兆不会这么窝囊。他转念又想,不日等这些密信送到圣上的案前,就是大功一件!哈哈哈哈哈,想着想着,他美美地笑了,到时候可以此功劳给般般求个顶顶尊贵的诰命……
主子的脸色跟六月的天一样变化无常,时而怒时而笑,真恐怖!送药来的锦衣卫冷不禁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