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郡王、郡王妃,你们回来啦。”金珠候在院外,一脸的红润,那是被新年的欢乐气氛渲染的红润。
可长孙星宁却很无力,只淡淡地嗯了声,便进了屋子。
明明之前她那么期待这个新年,期待到恨不得什么都亲力亲为,如今想来,也只是妄想了。
姜祈安喝得醉醺醺,东倒西歪摸到内室,脸也不洗,就倒在床上了。
“起来,”长孙星宁气得不打一处来,扯着他的袖子,要拉他起身,“浑身的酒味,臭死了,也不知道去净室梳洗一番。”
姜祈安抽出袖子,仰躺在床上,发出了有节奏的呼吸声。
长孙星宁的五脏六腑都要气炸了,再也顾不得尊卑有别,“姜祈安,你给我起来!”
姜祈安没有回应。
大婚那日也没见他喝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今日,不过是太后娘娘脱口而出“般般”二字,他便失态了。
这是见不到心上人,便要借酒消愁了吗?
长孙星宁的耐心也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好,你不起,我走!”说完,她扭身就走,就连郡王妃的冠服也等不及换下,好似与他同屋是折磨之极。
沉重的珠翠冠,繁复的华霓裳,重重地压在她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心上,使得她透不过气来。
这些华贵,在这一刻,也变成了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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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刚碰到门闩,却被人从后面抱住,“别走。”他轻声呢喃,好似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的脸亲昵地在她的肩背上蹭着,一双手臂紧紧地箍着她的纤腰,“般般,别走……”
长孙星宁无力地闭上了双眸,修剪整齐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红印。
泪不想落下,却不受控制湿了满脸。
这到底算什么呢?
她到底算什么呢?
长孙星宁咽下哽咽,扭过头来,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直直地望向眼前的男子,“般般是谁?”
她终于问出来了……
“般般”二字好似惊醒了姜祈安,他被她眼底的决绝吓到,心头不住发慌。
“般般……是谁?”长孙星宁低呵。
姜祈安神情紧张,薄唇惨白,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字眼。
见他这副模样,长孙星宁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桩婚姻始于你强求,我不得不认命。你把我当作替身,以解相思之苦;我依仗你的权势,躲避无妄之灾。说到底,不过是你利我用,一场交易罢了。”
姜祈安怔愣了片刻,眼底灰蒙蒙的。良久,他仍是不相信方才所闻,固执地问道,“所以,这么多时日以来,你从未动容过?”
“一场交易而已,”泪如泉涌,顺着脸颊滑落嘴角,长孙星宁抿唇,尝尽了苦涩,“何来的动容!”
这是她第二次说他们的婚姻是一场交易了,姜祈安惊愕,连连后退,眼底已是猩红的一片,“好得很!你好得很!长孙星宁你好得很!”
“妾自然很好!”长孙星宁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维持最后一丝尊严,“既已奉旨成婚,轻易和离不得。日后……妾必会做好替身该做的事,也烦请郡王予妾尊荣,不使妾在外受人指点暗嘲。”
“你,你说什么……”听到“替身”二字,姜祈安大为震惊。略一思索,他便将全盘理顺了,“你以为,我视你为……”
“郡王如何视妾,妾不在意。”长孙星宁勾起唇角,讥笑出声,“只要郡王不在外人跟前折辱妾,折辱长孙家,妾自当做好崇宁郡王妃。”
原来她以为我把她当作替身了!姜祈安眉头稍松,眼底的怒火被冷水浇灭,胸腔的酸涩流经温水被稀释。他眯了眯眼睛,心想:她生性骄傲,误以为自己她将当作别人的替身了,她心中有气,口不择言,说了些不妥当的话,也算情有可原。
姜祈安定了定神,恢复了往日的性情,“算了,今夜的事,我不追究了。但是,下次决不许再这样了,否则,我决不姑息。”
还是得放放狠话,吓唬吓唬她。他想,这次可以算了,但是,决不能让她以为心中有气就可以口不择言,决不能助长她胡说八道的气焰。
好好的一桩婚事,给她说成了一场交易。即使知道是个误会,他也觉得苦涩。一想到“交易”二字,他的心口就疼。这桩婚事,是他千辛万苦求来的,甚至不惜身负骂名、头破血流,怎么会是一场交易呢?
她不知情,不要紧。但,她不能说他们是相互利用,他们的婚事是一场交易啊……
呵,不追究了?长孙星宁嗤笑,有错的人对着无错的人说起了原谅,当真是可笑呢。
见她依旧木着脸立在原地,姜祈安抬起衣袖,佯装嗅了嗅,“啧,果然是浑身的酒气,合该洗了洗。”他边说边用余光看向长孙星宁。
长孙星宁在心底对他的拙劣演技冷笑。
姜祈安以手捂嘴,打了个哈欠,“今儿个真是太晚了,睡不到三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我得赶紧洗漱一番,明儿还要早起呢。你也快些去歇息,明儿大年初一,还有的忙活呢。”他半搂半抱,将长孙星宁拉到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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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淅沥沥的水声过后,屋里的烛火被吹灭,两人平躺在大红的喜被里。
良久,长孙星宁清冷的声音响起,“般般……是谁? ”
姜祈安陡然睁开双眼,夜色的黑暗遮住了他眼底的悲伤。
“般般……在哪里?”长孙星宁忽然想起之前在脑海里闪现的吐血的女子的身影,“她,还活着吗?”
姜祈安绝望地闭上双眼,空气突然安静,如同无人驻足的荒野,“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他颤抖着双唇问道。
长孙星宁不明所以,预备脱口而出不相信,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不知道,“我虽也求神拜佛,稍显迷信了些,但前世今生,那太脱离现世了……”
“是呀,那太脱离现世了……”姜祈安的声音低闷,好似藏了无尽的委屈,“可我却梦到了……”
“什么?”长孙星宁惊讶扭头,“你梦到了?”
“是的,我梦到了,梦到了脱离现世的前世。”姜祈安双眼放空,仿佛陷入了回忆。
长孙星宁的心口莫名酸胀,“那,那你梦里的前世……般般在那个前世的梦里对不对?”这样就能解释,为何府里无人知晓般般的存在,般般却确确实实存在他的心底。
“是的,般般在的……”姜祈安的声音苦涩,一提到般般,一股灭顶的绝望将他笼罩。
“那她与你,”长孙星宁的心里也不好受,可她却坚持问了下去,“你们最后如何了?”
姜祈安并未回话,反而看向了她,“你就不好奇,在我的梦里是否有过你吗?”
长孙星宁的心脏突突地跳,“那,有过我吗?”她定了定心神,强装镇定地问道。
“你就没有一丝一毫地怀疑吗?”姜祈安翻了个身,与她面对面,“就算之前没有,今日外祖母唤你“般般”,你也没有丝毫觉异吗?”
其实是有的,这个从未现身于人前的般般和她太相似了,相似到她曾经怀疑自己是否有个双生姐妹,但最后,她还是将这一切都归为凑巧了。
毕竟,前世今生之说,太虚太假了……
换作旁人听了,定然以为崇宁郡王在宫宴上喝多了几杯酒,现下在发什么酒疯呢。
可,她为什么动摇了呢?
《金刚经》有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他梦到的究竟是前世还是心中所思所想……
“你是说,我就是般般?”长孙星宁直视姜祈安的眼睛。在夜色中,她的眼神不躲不闪,没有丝毫遮掩,就这么问出了那个看似不可能实则就是真相的猜测。
姜祈安凑近她,带着怀念的语气说道,“梦里的你得的这个小字,也是外祖母赐的。”
“所以,我在那个梦里,也嫁给了你?”不然,太后娘娘怎么会赐她这个小字呢。
“是的,”姜祈安似悲似喜,言语似自嘲又似玩笑,“无论梦里梦外,你都是我强求来的。”
这句“强求”应和了开头她气愤时伤人的那句“这桩婚姻始于你强求,我不得不认命。”
倒是挺记仇的!长孙星宁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那我,”长孙星宁换了个语述,“那般般最后如何了……”
那个身穿粉衣在满是红绸的屋子里惨然吐血的女子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长孙星宁的情绪很是低落。
潜意识里,她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不知……”姜祈安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好似说了不知,她就不会消香玉陨。
他的眼眶中有泪,若不是离得近,长孙星宁决计察觉不到。
她翕动了双唇,想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安慰。
他在为般般的逝去流泪。
他在为前世的自己流泪。
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自己。
与一阵阵悲哀一道涌上心头的还有这三股念头,长孙星宁轻轻扭身,将他的头抱在怀里,无声地流泪。
屋外大雪飞扬,屋内两颗心第一次坦诚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