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二皇子到底做了什么荒唐事呢?
三月下旬,圣上命二皇子协助礼部办理清明祭祖事宜,朝臣们心照不宣:圣上这是有意让二皇子走上朝堂了。
二皇子是没有这个资质的,也坐不稳这个位置。这点朝臣知晓,圣上也知晓。
可圣上只有这一根独苗苗,能有什么办法呢?
——从宗室中挑选合适的嗣子。
这点不是没有不畏权势的官员提过。
莫说贺氏一族极力讨伐,便是圣上也在心里记恨上了。
于圣上而言,儿子再不争气,也是他的孩子,从小看着长大的,况只有这么一个皇子,哪里是宗亲之子可以比拟的。
这次说是协助,其实就是打打酱油,等清明祭祖过后,也有个由头让二皇子正式登入朝堂。
谁知二皇子砸了圣上费心搭好的戏台子,在清明节前夜,拉着侍奉太庙的宫女胡来,至第二日不见人影。
祭祀先祖期间,身为后代的二皇子竟在太庙行苟且之事,被圣上及一众官员撞破,这一出戏属实唱不下去了。
圣上气急攻心,差点晕了过去;官员垂眉低眼,恨不得立刻隐身;而当事人还搂着美人儿呼呼大睡……
“逆子,”圣上在卢公公搀扶下伸出右手,颤巍巍地指向大殿,“这逆子……”
“二皇子不见了!”正巧此时,之前派去寻二皇子的小太监急急慌慌跑过来,“二皇子不见了!”
待他跑到卢公公跟前,稍稍偏头便看到了大殿内的活色生香,“这,这……”
小太监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直直地跪了下去。
看到了这一幕,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太庙,小太监满心惶惶。卢公公命他去寻二皇子时,他还以为是二皇子贪睡误了时辰呢。
这清明祭祖这日,贪睡误事放在别人身上是不守规矩不懂尊卑,可这事发生在二皇子身上,好似也没有奇怪,毕竟他就是这样不着调的一个人。
谁承想,贪睡已经不能满足他了,必须得抱着个温香暖玉的美人儿才算是配得上他的格调。
圣上瞥了眼小太监,恨恨道,“把他给朕拖出来!”
刚进入夏日,小太监已汗流浃背,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父皇,父皇饶命啊……”二皇子呼天喊地的声音响彻大殿。
小太监不由吐了一口气,原是拖出二皇子,不是拖出他呀,看来这次头颅是保下了。
“你这不知廉耻的逆子!”圣上抬手打了二皇子一个巴掌,“平日里胡作非为也就罢了,今日竟敢在祖宗灵堂前做出这等丢脸的事,你简直枉为人子人孙!”
“父皇……”二皇子扑通一声跪下,惊惧交加,声泪俱下,“儿臣,儿臣不是有意的……”
“不不不,”他膝行几步,拉住圣上的衣摆,“儿臣是冤枉的,儿臣真的是冤枉的!”
“是她,”二皇子转身指着大殿内衣衫不整的女子,“是这妄图攀抚富贵的贱人勾引儿臣的。儿臣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这才在祖宗跟前丢了脸面。”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若不是他平日里行迹放荡,哪个宫女敢在这样的日子里勾引皇子。
况且,他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还未确认。
“奴婢没有!”听到大殿外的二皇子将责任全部推卸在自己的身上,素容的富贵梦彻底破灭。她扯着布料,跌跌撞撞地朝外跑,“求圣上明鉴,奴婢没有勾引二皇子。”
“求圣上明鉴啊!”素容匍匐在地,头顶早已磕了血。
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不停哭诉,“奴婢真的没有。”
明明是二皇子多饮了几杯酒,见她生得好看,在酒水里起了色胆。
她抵抗不了,这才半推半就地从了他。
若说有错,那她错在不该生了贪念,错在没有当场以死相逼……而不该是在太庙内蓄意勾引太子。
这罪名太大了,她承担不起,她在宫外的家人们也承担不起。
“你这贱人,又在胡说些什么,”二皇子推了一把素容,“明明就是你勾引的本皇子,还想事后赖账。”
“二皇子,您为何出尔反尔!”素容抬起血肉模糊的脸,“您明明说过,事后会把奴婢调到皇子府选作侍妾的。”
“您为何要污蔑奴婢!”
“贱人,闭嘴!”二皇子抬手要打素容。
“够了!”圣上暗怒。
堂堂一国皇子,和个宫女吵吵嚷嚷,甚至还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扬手伤人,这何止是有辱皇家颜面!
在这一刻,圣上也迟疑了,这大明的江山,真的要交到这样的不肖子孙手里吗……
“来人呐,将二皇子拖出去,待祭祖大典后再行处置!”
“不,不要啊,”二皇子被架走,腿在青石板路上拖着,“父皇,儿臣真的不是有意的!父皇,您就饶了儿臣这一次吧!”
圣上置若罔闻,睨了眼素容,“将这宫女带下去,好好审一番。”
羽林卫称是,朝着素容走近。
素容瘫倒在地,她知晓,她活不过今日了……
“奴婢虽是宫人,却也懂得礼义廉耻。今日,奴婢愿以死证清白,望圣上莫要迁怒奴婢的家人。”素容挤进缝隙,猛地撞向石柱。
身体倾斜倒下,鲜血自头颅流下。
“死,死了……”小太监缩回试探素容鼻息的手指,颤巍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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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女子总是艰难些。”
起了色心的人仅仅被认定为荒唐便了结了,受迫害的人却要以死明志生怕牵连家人。
“就是,”金珠重新拿起梳子替长孙星宁梳头,“有些人仗着身份尊贵,明明犯了错,还要推卸责任。”
“可怜那个无辜的宫女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流光严肃,“也许在某一刻,她也为权势所迷惑。若是她在二皇子侵犯时,高声呼喊,拼命挣脱,也许有条出路。”
一时间,长孙星宁、金珠银珠齐刷刷地看向流光。
“奴婢知晓,这么说很不近人情。但有时,人性就是如此,经不起推敲。”
见三人皆沉默不言,流光垂下眼眸,“夜里是非多,奴婢出去看守。”说罢,她转身离去。
长孙星宁的目光一直追寻流光的背影,直至消失,“她,这是……”
“郡王妃莫怪,”溢彩解释,“流光和奴婢原是无人可依的乞儿,承蒙郡王爷相救,才免于沦落风尘,之后也一直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我们这样的人,性情冷漠,杀人如麻,从不轻易信人。”
“只是流光更加偏执一些,在她眼里,凡事皆以目的为导向。”
“无碍,”长孙星宁温柔地摇头,良久道一句,“那你们,后悔过吗?”后悔过追随姜祈安,过上了刀尖舔血的日子。
“不怪,”溢彩笑,“当年,郡王爷给过我们机会的。不是郡王爷选择了我们,是我们选择了郡王爷。”
“郡王妃大抵不知,这世间沦落街头的妙龄女子,最后都去了何地……”
“郡王爷可以救我们一次,却不能救我们一生。唯有自强,方可自救。”
“在奴婢父母丢下奴婢的那一刻起,奴婢便知晓,”语气哽咽,溢彩仰头止泪,“与其回头等他人伸手,不如自己爬起来。”
“自强自是没错。”长孙星宁感怀,踏出几步,拥住溢彩,“但也别忘了,你们现在有我们,我们一直会是你们的依靠。”
溢彩环住长孙星宁,“遇见郡王妃和金珠银珠,是奴婢之幸。”
“流光定然亦是这么想的,不然,以她的性子,方才不会说出那番话。”
“我知,”长孙星宁莞尔,“一人肯在另一人跟前展现自己内心隐晦之处,必然是对另一人的信任。”
“正月里,你们曾在宫中舍命护我。自那一刻起,我便视你们为可信任可依赖之人。再说,我们都是女子,自该相惜。”
“是呀,是呀。”金珠银珠附和,“我们合该相惜。”
倚在窗口的流光仰头望月,晶莹的泪珠落入弯弯的嘴角,是咸的,也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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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夜,下起了雨,长孙星宁吸了吸鼻子,缓缓醒来。
起身去够桌上的凉茶,却被院外的动静吵醒。
眉头微皱,她披衣开门。
雨被风吹进,她眯了眯眼,见院外灯火通明。不像是闹了事,反倒是似曾相识。
睫羽微颤,她想起了他们的初见——沉静的夜色被打破,漆黑被通明所取代。
不同的是,那时的地点是驿站,而此时,是他们的家。
是他,是他回来了……
长孙星宁展颜,不顾被风吹得鼓鼓的外衫,赤足朝外跑去。
从没有那一刻的心绪像此时这般,她想见他,只想见他。
鼓鼓的外衫被夜雨打湿,瘪了下去,裹着她的身体,可她却毫无所觉。
她一心想见他。
海棠花落了一地,她赤足踩过,在转角处见到了分别了两个月的他。
“回来了……”她笑,海棠花落在了她的发间。
他没料到她会来迎他,怔愣在了原地,“我回来了……”良久,他道。
长孙星宁想笑,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他飞跑过去一把搂着她,“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睡?”
“睡了,”她回抱他,“又被雨吵醒了。”
他闭上眼,下巴抵在她的发间,惊落了几瓣海棠,“我还以为,是我惊醒了你。”
“也说不定。”她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脖。
“那看来是心有灵犀,你料到我今夜归家,自然而醒。”他吻了吻她的额头。
长孙星宁不答,抱紧他的双臂更加用力。
姜祈安抬起她的脸,凝神看了许久,“有没有想我?”他的声音暗哑。
“没有。”长孙星宁的声音嗡嗡。
“小骗子,”姜祈安掐住她的胳膊,将她抱起扛在肩上,双臂抱住她的双腿,阔步朝主院走去,“我不信。”
夜雨落地溅起水花,她听到他在笑,“得亲自验证一番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