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云归何处寻
“小姐!你怎么就这样让单孤刀留下来,你明明……”朱雀替欢伯颇有些不平,她跟在小姐身边这许多年,虽不知道过去小姐经历了什么,但莲宫上下都知道要提防单孤刀的。况且小姐向来提起他都没有好脸色,如今却这般引狼入室,她觉得除了给自己寻不痛快外,真想不出还有什么了。只是声音越说越小,最终在欢伯一动不动的注视下噤了声。
“我明明什么?”欢伯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那可怜姑娘就哆嗦得只差钻墙角了。“好了,知道你为我不平,只是有些事却不是能随心左右的。况且,将他放在眼下,也不全无好处。”
今日单孤刀说话极为巧妙,抬出爹爹来镇场。她自然知道爹爹向来懒得掺和这些杂事,更不会多此一举地吩咐单孤刀来帮忙。但可恶的是,单孤刀很会挑时间,偏生在门人聚集的时候来拜会,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门人并不知道他们的过往,也不了解爹爹,她相信,只要今日夷哥哥表现出一丝厌烦,拒绝了他,明日定然会江湖遍传夷哥哥忘恩负义,功成名就便不认师兄恩情云云。一夜之间,名声扫地。夷哥哥当时许是一时情急,未深思这许多,抑或聪慧如他,明白利弊,但不愿委屈了她。不论怎样,她却不能任由他被如此诽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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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单孤刀在各自的盘算下顺理成章地做了副门主,而四顾门亦在相夷的倾力运作下渐渐步入了正轨。
期年后,相夷带领四顾门人四处翦灭邪魔外道的赫赫战绩已然名扬天下,一身正气遍传江湖,成为了新一任的武林盟主。相夷倒不很计较是否为侠客皆所尊奉,却将肩负江湖太平的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四顾门也因此日益壮大了起来,佛彼白石陆续加入,成为了门主之下的核心力量。其实按常理发展,他们本不应晋调如此之快,这是欢伯有意为之。
一年中,欢伯命人暗中观察,自己也努力在试图挽救四虎银枪的立场。奈何单孤刀在收买人心这一方面的确很厉害,尤其是对那个四虎银枪之首的何璋,其人嗜赌成性,单孤刀便投其所好地以大量钱财收买,令何璋一赌再赌,一输再输,以致债台高筑,根本再离不开单孤刀的银钱支持,跟随得是死心塌地。
她莲宫虽也有这点收买何璋的钱,但欢伯觉得宝刀配英雄,钱不是这么用的,何璋,不值得。那她便只能另寻他法--让相夷重用佛彼白石,尽量减少四虎银枪的参与程度。其实她不是不清楚云彼丘叛变的后果,但两权相害取其轻,只要防着他下毒,毕竟她一时也找不到比他更擅机关之术的贤人。况且,在这种社会,她一介妇人,处处掣肘,是真的无法正面干预许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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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相夷忙于门中事物,尚未来得及用午膳。欢伯眼见这未时将至,不免心急,只得一面摇头感慨着夷哥哥这一忙起来真的是不问时辰了,一面简单做了些他爱吃的茶点,欲去书房寻相夷,让他垫垫肚子。
叩门而入,果见相夷还埋首在那一堆案牍里,相夷听脚步声,知是欢伯前来,却也未抬头,只手上动作不停地问了一句:“欢儿来啦?”
欢伯知道他素有闻声识人的本事,不必抬头,但见着他如此忙碌,还是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起先并未抬头的相夷,听着这一声低叹,却终是搁了笔。欢伯见此,瞬间笑逐颜开,自然的靠在相夷身边坐下,边打开食盒的盖子,边蹙眉嗔怪着,“又不好好用膳,说了多少次了,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十年后你自己说的呀。“喏,尝尝我刚做的薏米桂花糕。”
相夷刚刚咽下一块,欢伯正细心地用手绢沾着他唇角的糕屑,还未及让他再用第二块,却见一门人行色匆匆而来,欢伯知事态紧急,便暂且退至一旁。竟是来报漠北沙匪壮大,已在凉州一带活跃,残害了多名武者,竟都是被吸至内力全无,丹田尽碎。凉州遥远,消息传至扬州已然误了许多时日,如今前去剿灭恶匪当刻不容缓。相夷三步并做两步地跨门而出,只头也未回地向欢伯嘱咐了一句,“照顾好自己啊,欢儿。”便匆匆而去,徒留绦带翻飞。
因凉州偏远,其周遭沙匪又业已盘踞多年并未成气候,中原武林各派都便并未过于重视,这才给了其发展壮大的可趁之机。沙匪常年混迹于风沙之中,对中原富庶之地觊觎已久,而又对鬼怪大化之力十分信服。据说一年前有一沙匪部落从鬼神使者手中得到了一部神秘的融乾功法,力量发展得十分迅速,已消灭了凉州域内大小沙匪部落,竟是集结其一支名为鬼教的势力,直下东南而来。
而所谓融乾功法,鬼神给的自然是阴损至极,修炼者寻习武之人,根据功法可融不同内力,是为融乾,而被吸的武者则会因内力被强行吸尽而丹田尽碎,成为废人。
“融乾之法?”欢伯手中仍拈着那第二块香糕,保持着目送相夷离开的姿势,口中喃喃道。她越想越觉着不对味儿,每个武者修炼路数不同,心法有所差异,内力自然更是会千差万别,如何能尽融,如此阴损诡谲的功法,她直觉只有同样诡谲的南胤秘术可一试。
对了,南胤!
欢伯灵光一现,前后脚跟着相夷下山,与朱雀直奔莲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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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宫
欢伯案前放着十余本与南胤秘术有关的记载,她已将自己埋在这堆古籍中一日夜了。虽然这世界的发展与她所知的前世,在细节上存在出入,譬如这次漠北剿匪,比她记忆中早了好几年,她不知道这是否为她到来的蝴蝶效应,但她知道如果自己不想点办法,四顾门必然还会与上一世一样,纵使得胜,却亦元气大伤。不过她也不是全无准备,自建莲宫之始,便广为收集与南胤有关的古籍,记载。她本是欲提前从中寻碧茶之毒的解法,以防万一,却没想到倒是在这时有了这样的意外之喜。
找到了!欢伯激动地拉过朱雀,她就说既不同根又非同源的内力如何相融,原来竟是以无心槐为引。
只是,修习此功法者,自身亦会随着修习程度的加深,而中无心槐之毒愈深,最终在大成之日,亦是毙命之时。阴损如斯,不过以那群沙匪的资质,十年也不一定能大成,倒是暂时不会毙命。不过以此看来,还有幕后啊。欢伯的手指在桌上轻叩,想得有些出神。她心中隐隐有猜测,却也知道现下不是深究于此的时候,还是先找到其解法,减少四顾门的伤亡,避免一众武林人士再受其害的要紧。
夷哥哥此去凉州,天高路远,她即便飞鸿传书,往来亦需一月,只希望能来得及。她花了五日时间,终于在一卷残本中找到了相关记载,只是均为图绘,到最后两页已然缺损模糊。她受上一世莲花在石寿山为笛飞声用水蛭解无心槐之毒的启发,加上自己所习的医理,倒也拼凑出了七七八八,却也无法保证定能有效,只能尽力一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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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后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天涯空隔,欢伯这些时日算是品尽了相思之苦。纵使能每月有片语书信来往,但堪堪绢纸,又如何载得动她的相思情愁,只道是纸短情长。
这日,欢伯又如往常倚窗而望,自相夷启程去漠北一月后,她便保持了这个习惯。其实山间林木葳蕤,纵她极目,也难见山脚隐隐。只是觉得似乎这样,便能早一点见到那心心念念的身影,哪怕早一刻,一秒也好啊。
“小姐~~你看是谁来信啦?”朱雀一脸兴奋地向窗前奔来。
欢伯回眸,见着朱雀这暗含揶揄的笑意,心下了然,顿时喜上眉梢,连喊朱雀的声音都带着上挑。“好了,朱雀,快快给我吧。”
朱雀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小姐竟有了急切之色,甚至还拎着裙摆向她跑来。此时不趁,更待何时,一时起了逗弄之心,停下脚步,故意一手将信函举高,一边笑问着,“小姐,你还没说是谁呢,就这么激动。”
欢伯才不理她,径直不顾形象地跳起来够,朱雀倒也见好就收,看着小姐一脸猴急的模样,捂着嘴悄悄退至一旁。
欢伯双手捏着这一封薄薄的尺素,竟是一时激动得微微颤抖,将信纸轻捂在心口,似在安抚着这月余来无处可栖的悬心。除却三月前她怕赶不及,以飞鸿传书,后来他们通信皆以人传信。这么长一段时间,这也不过才第二封,而上一封信她早已展阅百遍,闭眼可见。如此一想,竟是有些不舍打开这千盼万盼来的音讯了。
终是缓缓展信,看着那熟悉入骨的狷劲笔迹,晶莹霎时滑落。
欢儿:
久不通函,甚以为念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敢问漆大神医,相思何解?
……
读至此处,欢伯终是破涕为笑,相思何解?原来那人亦在念着她呢,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