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色晚霞的最后一抹余光在天边燃烬,点点明星坠在天边,一辆青篷马车悠悠的行驶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
驾车的男人姿态悠闲,叼着个狗尾巴草,嘴里还轻声哼着歌。
一双手从马车里伸出,轻轻拨开布帘一角,一个身着武袍,梳着高马尾,头配青木赞的一个俊秀公子探出头来,抬头看了眼愈发暗沉的天色。
“之华,还有多久到。”
本以为是个俊秀公子没想到竟是个女子。
驾车男子闻言拿掉嘴里的狗尾巴草,回道:“就到了。”说完驱着马车快走了两步,在一个小庭院门前停下。
姜也跳下马车,打量起院门和牌匾极其不相符的庭院来。
院门只是由两片破旧的木板制成,看起来已有了年岁,门板上的漆快脱落光了,而院门顶上的巨大牌匾却泛着新漆该有的光泽。
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女子公堂。
姜也将目光从牌匾上收回,抬步迈进了院内。
窄小空荡的庭院只摆放了一张破木桌子,旁边围放了两张长方凳,往里去,堂屋也只是在主坐上摆放了两把置了坐垫的木椅,其余两侧共四个客座。
堂屋正中央的墙上挂着她亲手题的字,是她设立女子公堂的初衷,也是对这世间女子的激励,上书:
人生立世,十数春秋,万里关山,岂可谓何身?本是单刀赴会,当是自立自强。
当是自立自强。
谁说女子不如男,她姜也偏不信。
“小姐,您怎么来了。”斜里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
姜也回头,一个穿着干净布衣,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妇人从后院走了出来。
姜也上下扫视了一眼妇人,似笑非笑道:“怎么我不能来吗?”
妇人被姜也的话噎了一下,而后端上一副讨好的笑,“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您快坐。”说着就要拉姜也坐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主人。
姜也避开伸过来的手,自顾自地在客座上坐了下来,单刀直入,“最近有信吗?”
女人被避开手也不尴尬,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她,“小姐,有一封信,您看。”
姜也一听有信,英气的眉毛就蹙了起来,她接过信快速地撕开,破旧的黄纸落在手中,她拿着粗糙的纸张一目三行的读了起来。
立在一旁的之华一听有信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越往下看姜也的眉头皱的越深,看到最后不由得冷笑出声。
本来还立在一旁的女人姜也这样子,动作开始局促起来,面色也越来越不自然,直到她一声冷笑,女人被吓得抖了一下。
姜也放下信,面沉如水,沉声问道:“信什么时候送来的?”
“三……三天前。”
姜也抬眼直勾勾的看向妇人,黑亮的眼睛让女人无所遁形。
“七……七天前,对,七天。”妇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快说到底几天!”之华在一旁突然大声说道。
妇人被吓得一抖,终是说了实话,“十五……十五天。”
姜也被气的笑出声,之华在一旁一蹦三尺高,指着妇人骂了起来,“好你个老妇,前两月我家小姐到句容县你就拦马车求我家小姐救你,晚一个时辰都不行!我家小姐出钱让你和你家那打人的老东西和离,还让你带着孩子住在公堂里,这两月也陆陆续续寄过来不少银子,你这刁钻的妇人连个大门都没修,自己倒是穿上新衣!当初走时再三告诫于你,让你有信就寄送金陵,你竟敢十五日不报!”
那老妇人被之华指责的一句话都不敢说,装模作样在一旁抹起泪来。
“之华,我们走吧。”姜也直接起身离开。
她早知人心易变,却不想一个刚经历过苦难的人却也能对另一个深陷泥潭的人视而不见,而仅仅只过了两个月。
那妇人扑过来抓住姜也的手,哭诉道:“小姐,是我眼瞎心黑的老婆子错了,求小姐再给我一次机会。”
姜也使了大力将手从那妇人手里抽出来,她还想扑上去被之华拦了下来。
“徐姐,您好自为之。”
姜也留下一句便走了。
回到马车上的姜也疲乏地压了压额角,轻声道:“之华,去河洛村。”
“小姐,咱们今晚歇歇再走吧,从金陵过来赶了两日车了。”
姜也看之华灰扑扑的脸,应了。
黄日高悬,将乡间的路照的土黄,一辆青篷马车疾驰在弯弯曲曲的土路上,车轮贴着地面飞速转动,扬起一片飞扬的尘土,将道路两边的杂草都蒙上了一层灰。
姜也伸手拨开马车的青色布帘,顺手将布帘钩在了车框上,马车颠簸了两个时辰,坐的她四肢酸痛,她本想打开车帘换口气,没成想这飞扬的尘土,直接吹了她一头一脸,刚要张嘴说话土就飞进了嘴里。
“啊呸。”她连呸几口,才让嘴里的沙土气散去。
她猜想今天这趟可能会有些不好处理,却没想到事情还没办,她在路上就被折磨得没了脾气。
“之华,离河洛村还有多远。”姜也被马车颠的萎靡不振,声音都轻上许多。
之华闻言放声一笑,“小姐,马上就到了,您往前看,那就是河洛村了。”说完一手持缰绳一手抬起指向前方。
姜也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可见林立的屋舍,因马上就要到正午了,或远或近还有几缕炊烟。
姜也念叨出声,“总算快到了。”接着又说道:“之华,行快点,坐不住了。”
之华哈哈笑。
姜也干脆就在马车边上坐下了,也没再进到马车里了,溅起的灰尘又兜了她一头一脸,伴随着她不住的呸声也到了河洛村村口。
姜也没等搀扶,直接跳下马车,坐车让她有些腿软,跳下马车的时候还趔趄了一下。
之华在村口停好马车,拿上放在马车里的包袱,对着正在捶腰的姜也说:“小姐,咱们不知道给咱们写信的女子在哪家,这样一家家的问去,万一碰到通风报信的如何是好?“
姜也晃动僵硬的脖子,回道:“无妨,先在村里转上一转,不要打草惊蛇。”
说完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走进村子里去了。
河洛村远处看起来数座房屋林立,进到村子里才发现,竟原来都是荒舍,土和石混合起来筑的墙面都脱落大半,墙面有些地方还有着大洞,看样子像是石头被抠挖走了,院落更是杂乱不堪,看起来都已荒废许久。
两人路过几间荒舍,期间的荒凉让之华啧啧出声,“这河洛村竟比传言中还要穷荒,竟然这么多乡人弃祖业而去了。”
“穷山恶水,食不果腹,生存难料,也不怪他们弃村而去。”河洛村地属金陵,是金陵下属句容县最偏僻穷困的村子。
所以穷山恶水,才是滋生买卖女子这阴暗勾当的肥沃土壤。
从村口肃静了一路的村子前面突然吵吵嚷嚷了起来,似乎是很多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姜也停下脚步,细听了片刻,才侧身说道:“之华,你到前面去看一下发生了什么,不要见人。”,她又补了一声,“偷偷的。”
之华给了她一个放心的手势,猫着腰向前去了。
姜也百无聊赖地背着手在原地来走去,她走到一处破落的房子前,打量着石头被抠的坑坑洼洼的墙面,心下思量着这房子应荒废了五年以上。
她的视线扫来扫去,倒是让她发现了一丝不对的地方。
在低矮的黄土墙头上,竟印着几滴浓稠的血迹。
这里怎么会有血迹,难不成是给她写信的人不堪屈辱受伤后躲在这里了?前方吵吵嚷嚷的是在找人?
姜也心下思忖片刻,还是决定进到里面去看看,她也没去开院落的门,将手撑在墙头上直接翻了进去,她往前走了几步,而后顿住脚步,回头看那几滴血迹一眼,弯腰从院里的地上抓起一大把黄土,泼到了带有血迹的墙头上,将那几滴血迹掩盖。
院落内的地上也有零星几滴血迹,她都用土给踢上了。
朽的抽吧了的木门轻轻一推便开了,发出吱呀一声。
姜也迈进屋内,轻手轻脚的又将房门合上了。
她环顾落满厚厚灰尘和到处结满蜘蛛网的小屋,屋内一应物品一眼便可看尽,没有人的痕迹。
姜也环顾了一周,还是开口问道:“有人吗?”
无人应答。
“你是写信的人吗?”
还是无人应声。
她看了一圈,屋内若是能藏人,只有那个半人高的柜子。
她轻手轻脚的靠近那个柜子,嘴里说着,“我是来救人的,若是有人就出来吧。”
等她站在了柜子前,还是无人应,她便快速上前伸手猛地拉开了柜子。
一抹银光突然从她眼前闪过,她下意识侧过身子。
一柄匕首从她脖子擦了过去,若是她没躲过,此刻怕是以命丧黄泉。
她后怕的捂住脖子快速退开几步,瞪大眼睛看向柜子里。
一身玄衣的男人蜷缩在柜子里,手里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细长匕首,男人长而薄的眼睛淬着冷冰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姜也怔愣了片刻,便想破口大骂,最终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压低声音小声怒骂道:“你这个疯子!我都说我是来救人的,你竟还动刀子!你姑奶奶我要不是个习武的,今儿我算是栽在你手里了!”
那男人没说话,只是冷冷的盯着他,那眼神像利剑一样,刺的她不舒服。
明明他的嘴角还挂着血迹,人还狼狈的蜷缩在木柜里,但是这眼神仿佛是在告诉她,狼狈的不是他,她才是个罪人。
姜也骂完之后心下还是有气,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亏得我还把门外的血迹清理干净了,好心没好报。”
她气冲冲的正打开门离去,柜里的男人突然说话了。
“等等。”
姜也扭头,发现男人没从柜子了出来,还是蜷在柜子里。
“何事?”姜也恶狠狠的说。
“求小姐搭救,因我有伤在身,不便动身,只能如此与小姐说话,刚才对小姐动武,是在下失礼。” 男人声音粗哑,似乎是好久没喝水了。
姜也撇嘴,她也不是什么人都救。
男人没听见她说话,又说道:“我是被人追杀至此,外面吵闹的人应当是在寻我。”男人轻咳了一声,又补充道:“在下并非恶徒,求小姐搭救。”
她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恶徒,她心下如是想,却还是说:“那你等着。”
她开门出去,正看见之华在原地来回张望。
“之华。”她小心的合上门,轻声叫了一声。
“小姐,你怎么到那里去了?”之华赶忙过来隔着院门和姜也说话。
姜也说:“一会儿再说,前面吵吵嚷嚷的是怎么回事?”
“有几个人,带着刀剑,好像是在找人,正挨家挨户搜呢,看着不像善类,旁边围了很多村民,好像是在带路。”
看来那柜子里的男人说有人寻他是真的了,那个像刺猬一样的男人,做的事虽然过分,话说的还行。
既然遇到了,就不能见死不救。
“之华,你去把我放在马车里的口脂和水兑一兑,粘稠一些,在村口滴上几滴,切勿多滴,然后快点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之华听着吩咐摸不着头脑,“小姐,这是何意?”
姜也催促道:“不要多问了,快去!”
之华看着姜也严肃的面容,跑着去了。
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是近了些,姜也转身又回了屋子里。
那柜门已经被关上了。
姜也脑中突然浮现男人费力关门的场景,扑哧一下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