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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一折:知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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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许言托人带了一本书和一句话给她。

“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来。”

顾清沅听后,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果然,一连十几日,许言都没再出现。

顾父还是那样镇定,顾母却将担忧写在脸上,时常到顾清沅闺房拉着她说话。

其中说的最多的就是,“女儿呀,许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归宿,你若嫁过去,日后生活自然高枕无忧,弟弟妹妹也可安心读书。”

顾清沅低着头听母亲说完,心中像被揉碎了泡在醋缸里,又酸又涩堵的人发慌。

开口时,已经带上哭腔:“母亲,若是他不喜欢我不想娶我,怎么办呢?”

顾母怔愣一瞬,眼神还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要争取啊,爱情这种东西虚无缥缈的,时间久了自然就生出来了。”

她看着母亲眼中潜藏着的一丝不满,眼里落下泪来。

突然想起八岁那年,母亲突然喊来几个壮硕的婆子给她缠脚,一指宽的布条紧紧缠在脚上,硬生生将骨头折断。

她哭着喊着不要不要,母亲却一动不动站在一旁,任她怎么哭求都无动于衷。

那可真疼啊,疼的浑身冒冷汗,又逃不掉,而后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就算是十多年后,虽已习惯走路时隐隐作痛,但每每看到自己的脚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就会袭来。

母亲常说:三寸金莲最美,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

可是她自己就不是,而妹妹也不是。

幼年看到一旁蹦蹦跳跳的妹妹时,她总会想要问问母亲,为什么妹妹不缠脚?可当妹妹跑过来挽着她的手腕,细声细语说:“姐姐,我扶着你,我们一起玩。”她就开不了口。

为什么要让眼前的小姑娘遭受自己受过的磨难呢?

眼前一片迷蒙,可怎么也发不出声,她多想问问眼前这个女人,她到底算什么?最终在母亲无声的谴责下,点头应承。

又过了几日,一直明媚灼热的天气变得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不一会大雨哗哗落下。

顾清沅看向窗外,闷热潮湿的空气钻进肺里,让人感觉很气闷,心情极为低落。

她又把许言送来的书打开,里面是用毛笔画下的高楼大厦,天上飞的鸡,还有一日千万里的火车,哦,不对,是动车。每一幅图都有批注,写下的是端端正正的小楷。一看就知道花了许多心思。

她想起那日阳光和煦,略有微风,他站在阳光下,一点一滴的讲述他的时代。他是那样朝气蓬勃,温和有礼,时而成熟博学,时而又有少年气。

月色的喊声打断她的思绪,“小姐,小姐,徐绍也来了。”

她噌的一下站起来,手里的书本落在地上,匆匆捡起来,又不着痕迹地理了理头发,问道:“他在哪里?”

月色笑盈盈的说:“刚去给老爷请安,现在在亭子里呢!”

“他在亭子里干什么?”

“哎哟,小姐,姑爷肯定是在等你呀?走吧,我扶您过去。”

她顿了一下,还是将手搭在月色手腕上,慢慢过去。

许言穿着一身青灰色长衫,站在亭子里,看出来路上很急,下摆湿了一片,还沾上不少泥点子。

一看到她,他的眼神满是纠结,更多的还是欢喜:“对不起,食言了。”

她知晓他在说什么,摇摇头,柔声回答:“没有,刚刚好,我也想见你。”

此话一出,月色一边捂着嘴偷笑,一边偷偷跑得稍远些,方便他们讲话。

许言自知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开口,双手下意识握紧,见她始终带着笑意,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终于心一横脱口而出:“对不起,我也不能娶你。”

他想解释,她却只是安静的点点头,答道:“我知道。”

“对不起。”他想上前安慰她,可是这样的举动又太亲密了,只能继续解释:“我不能用他的身体做决定,这也是对你不负责任。”

“我明白。”

一直倒个不停的老天有了收势,雨渐渐变小。

顾清沅对上他的眼睛:“许言,你何必纠结于此呢?无论你出不出现,这都是我要面对的。”她一字一句的说:“这不是你的错。”

“这也不是你的错,一切的身不由己都不是你的选择。”

许言瞬间有些心疼眼前这个女孩子,明明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却要遭受那么多。他知道历史不可违背,可是后来她、他们即将面对的都是一场无法掩藏的伤痛。

他无法想象,当全民族的苦厄到来,她又会如何。

他同情她了,却不够,他始终是一个旁观者。

“阿沅……”

他想告诉她日后的事,国家积贫积弱,却是外人眼中的大肥肉。会有一群标榜文明的强盗闯入,妄图占领我们的家园。

可试了好多次,那些话怎么也讲不出口,就像被人捂住了嘴。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挣扎,可无力反抗,眼前的顾清沅还在等他的下文。

最终,他妥协了,轻声问道:“有机会可以一起拍张照吗?”

顾清沅浅笑着点点头,答道:“等天晴吧!”

没成想这一等就是一个星期。

许言早早的等在门口,今天他的打扮与之前不同,特意穿上笔挺的西装,头发也抹了头油。

顾清沅被月色牵着走到门口,一看他有些恍惚。之前许留执就是这样一副打扮,可明明是一个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难怪他那么容易被看穿。她心想。

照相馆的师傅是个外国人,一头红棕色的头发,说着一口蹩脚的中文,一边指挥一边准备拍照。

“哦,先生,离你的女士近一些。”

顾清沅坐在凳子上,抬头看了看许言。

“没关系。”

许言走近半步,还是没听摄影师的,将手放在顾清沅肩上,而是放在椅背上。

“拍吧。”

那人也无可奈何,只能喊着:“好吧好吧,来,笑。”

拍下的那一瞬间,许言低头看向了顾清沅。

照片洗好需要时间,许言磨了好久,才让摄影师加快一些。只是那红发外国人满口答应,却不知到底行动如何。

之后许言带着顾清沅去了好多地方,看到许多这个时代的新鲜玩意。还买了一份报纸,将里面的鸳鸯蝴蝶故事讲给她听。

他们坐在茶楼上靠窗的位置,看到外面车水马龙,不少摊贩往来叫卖,还有些穿着官服的洋人四处游走。

顾清沅头一次发现这个世界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自皇帝出逃后,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以往她呆在自己的闺房,每日似乎只有一件事,等待许留执归来娶她,成为许留执的妻子。

父母对她的期待好像也只有安静,听话,嫁给许留执这几条。

“难怪。”她低声轻道。

难怪许留执看向她的眼神像看以往的旧物,从八岁那年裹脚开始,她的好奇她的抵抗都随着脚骨折断了,她被困囿在那个小院里。

脚上的疼痛,和父母日复一日的教诲让她忘记幼年开蒙时学的知识,成为一位娴静温婉的女子。

可她也想像弟弟妹妹一样,拥有正常的双脚,去学校学习,去见见世面。

也许一切都不晚。

她看着许言,眼睛里面亮晶晶的,语气中带着试探:“我是不是应该走出去,看看世界的样子?”

“当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都是开阔眼界的方式。世界变化很快,当你了解当下之后,就可以选择融入其中或是寻求本心坚守自我。”

许言知道自己的话并不会对她的决定有多少影响,顶多是在迈出脚步时少几分犹豫。

顾清沅点点头,若有所思。

许言继续道:“学习永远不嫌晚,不为功名利禄,为自己。它是该伴随终身的事。”

“说得真好,以前的人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父母对我的教导是这样,要我听话乖巧,文静,似乎女子就该这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安心呆在家里相夫教子,不可抛头露面。

可明明,明明弟弟妹妹们都有机会读书的。说实话,我有些嫉妒。”

说到嫉妒两个字,顾清沅仍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她不该,不该有这样的情绪,可是心中强烈的情感她无法忽略。

许言听到这里,内心十分心疼眼前这个女孩子,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在她惊讶的眼神中,默默收回手。

他轻咳两声掩饰尴尬,又十分生硬的转移话题:“等照片出来,我拿给你看。”

她点点头,在不经意间唇角微微上扬。

晚上,顾母来到她的闺房,又说了些嫁人如何如何的话,夸了许留执几句,想到这几日顾清沅频繁外出,又道:“你们还是要注意影响,未婚男女走的太近也不好,要有分寸啊。”

她盯着母亲面带笑容的脸,鬼使神差的说出心里话:“母亲,我不想和许留执成亲。”

此话一出,顾母顿时像一只炸开毛的母鸡,声音尖锐,“不想?婚姻大事哪里是你一句不想就可以阻止的,你以为这场婚姻是你一个人的事吗?若是顾家还没落败,我们还能纵容你追寻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可如今,有谁能比上许家?”

她恨铁不成钢,眼神里是极大的不认同:“是,许家小子仗着自己留洋,有几分自大。可这些时日,他的行为就连你父亲都挑不出错,你还跟着人家独处了这么久,现在又开始无病呻吟了?”

她见顾清沅眼里含着泪,倔强的不肯落下,到嘴边的话又落了下去,语气也低上几分:“沅儿啊,这世道变化很大,为人父母的最终都是希望你们好好的。”

顾清沅眼前一片模糊,她不明白最亲近的人为何总能找到最要命的话来伤害你,她也从未见过向来性子体面的母亲露出如此刻薄的样子。

她直直望向母亲,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母亲,我是一件工具吗?您把我当成过您的孩子吗?”

顾母瞪大了眼睛,指着她刚要反驳,顾清沅提高了声量:“母亲,从小你就告诉我要谦让,要娴静,要温柔,从来没有让我看见过自己。你不让我和许留执弟弟妹妹们一样去读书,只教我三从四德、女戒女训,教我讨好许留执。”她深深呼出一口,又道:“可是你明明知道许留执傲慢自大,从不给我应有的尊重。他登船那日,你明明知道手帕没送出的缘由,可一切错误都归咎在我。就连这次,他还未归来,退婚的消息满天飞,如此羞辱,你们有想过替我报一声不平吗?”

她闭上眼睛,不再看母亲沉下的脸,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道:“也许,你们只会觉得我这个女儿没用,两个男人都看不住。”

顾母上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指着顾清沅一边流着泪一边大骂:“我们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不把你当女儿给你请老师教导你?给你选好人家,让你日后衣食无忧,这样算来,还是我们的不是了?抱不平?你以为我们接到消息时不心痛吗?可是如今的顾家有那个资格抱不平吗?还以为你算聪明懂事,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区别。”

顾清沅跪在母亲面前,重重磕了个头,字字铿锵:“母亲,就算不嫁人,女儿也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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