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法
十一月底邢燃过生日,他生日那天是周二,学校上课没有时间聚会,所以提前到周日庆祝。
邢燃在学校里人缘很好,喊了不少同学,黄依灵和张鹏等都在邀请之列。
阮画周日上午要去补习班,中午下课后没有回家,背着书包直接坐公车去找聚会的地方。
生日聚会的地方是一家新开的音乐餐厅,这在当时的南锡,还是挺时髦的一个地方。吃饭的时候有驻场歌手,在上面唱经典歌曲或是新兴民谣。
如果有就餐的顾客想唱,也可以毛遂自荐上台演唱,但是五音不全的人禁止上台,要为其他客人的耳朵考虑。
区诗雨眼睛尖,看见阮画从外面进来,兴高采烈地招手喊道:“画画,来,坐我身边,我特意给你留了座位。”
餐桌是十几人座位的长方形餐桌,整个一楼大厅最长的桌子。邢燃坐在最前侧的桌首,手旁坐着池樾。
他今天穿了一件叠搭毛衣,白色打底高领,外穿海马毛的灰白渐变毛衣,身后椅背随意搭着一件红褐色灯芯绒西装外套。
整个人浑身弥漫着一种温柔随性的慵懒气息,眼睛在人群中看到他以后,感觉十分干净和舒服。
池樾衣品很好,阮画早就知道,而且他冬日穿衣的风格,比夏天更有风格和腔调。
目光不争气地望着池樾,很是贪婪。等到他从聊天中掀眸看向刚来的她,阮画不禁像惊弓之鸟,立即移开了视线。
区诗雨正坐在邢燃对面,留了身旁的位置给她。阮画的座位对面就是池樾。
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无奈,但也有小小的窃喜。
暗恋,本就五味杂陈,暗恋一个名草有主的人,心情更加杂乱。
阮画想,她现在更加能够体会到阿玛兰妲的心情。
她有时刻提醒自己,可以有不光明的嫉妒心理,但是不能做不三不四的坏事。
把书包和略显笨重的棉服脱下,椅背放不下,区诗雨帮她拿到旁边空桌的椅子上搁着。
阮画看着自己的书包,急忙说道:“诶,等等,我侧边夹层拉链开了,还装着小测卷,你帮我拉好。”
“行,我看到了,这就帮你拉上。”区诗雨笑说。
黄依灵问道:“阮画,你每周日都要上一上午的课啊。”
阮画点头,“嗯”了一声,说:“中午一般差不多要到一点,我今天请假提前下课了。”
黄依灵惊恐地摇头,语气抗拒:“你这每周过得好魔鬼啊。”
阮画微笑说:“我妈报的班,我也没办法。”
这话倒也没有说谎,但是她格外希望池樾能听清楚。
阮画席间话特别少,她一直都在专心吃饭。这家餐厅的炸鸡翅很好吃,她吃了两个,看见餐桌另一边还有一盘,默数了人数,发现还能再吃一个,她就又吃了一个鸡翅。
台上的驻场歌手,正在唱这两年爆火的民谣。
一个人孤独发呆的时候,阮画总喜欢在耳机里放民谣听。民谣的编曲一般不太绚丽复杂。
朴素安静的曲调,伴着直击人心的细腻歌词,让敏感的人儿一下落进了平凡但刻骨的悲欢故事里面。
邢燃端着装满可乐的杯子,似有些不满地说道:“怎么都是民谣,再这样我就上去唱我哥的《烟花易冷》了。”
众人都让邢燃上去唱,然而邢燃反而退缩了,区诗雨调侃他只会口嗨。
邢燃嘴硬:“我哥的歌难唱。”
区诗雨冷哼:“你换个歌容易唱的啊。”
邢燃:“……”
对他都很难,他从小五音不全。
区诗雨鼓动阮画,想和她一起上台唱歌。
阮画疯狂摇头。
就算池樾今天不在,在众人面前唱歌,她还是想想就头晕。
区诗雨央求道:“画画,我们就一起唱嘛,唱我们高二在班会唱过的《恶作剧》,我们俩的成名曲。”
钱菲琳也说:“高二班会,我在现场,你俩唱的真的很好听。”
阮画还是摇头,当时在班会上唱,那时她和池樾渐入佳境,刚开始同去图书馆学习。
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当时的心境。
阮画都快哭了,她苦笑道:“诗雨,我怯场,真的不行,你自己去唱吧,我可以去舞台旁边陪你。”
担心区诗雨当着一桌人的面,继续拉她一起,最后她不唱,反而尴尬下不来台。阮画再次说道:“你不是刚学了新歌吗,快唱给我们听听。”
区诗雨很想到前面舞台上唱歌,但在全餐厅人面前,也不太敢一个人独唱,所以希望阮画能够上台陪她。
这时,黄依灵笑着对众人说道:“咱们这桌还有谁想上去唱歌啊,先上去唱,让诗雨做个准备。”
在偌大的音乐餐厅唱歌,这和在学校班会唱歌,可以说是两码事。
今天餐厅大厅就餐的客人不多,但是在陌生人面前唱歌,这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情。
整张桌十几个人都没有应声,主动说想要上台唱歌。
从落座开始,一直很少讲话的池樾,薄唇罕见地开口说道:“我试试。”
他的声音淡淡的,音质底色是清冽的,但又有着冷松刚刚苏醒后的空沉,尾音中浸着轻薄的柔意。
阮画呼吸一滞,心中像被什么轻拂而过。
十七岁的她还形容不清。
池樾撤了餐椅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阮画终于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注视他。
一双眼眸低垂着,池樾的眼睫纤长浓密,隔着一张宽桌,也能看清在店内暖黄灯光下,盈着一圈浅浅的柔光。
他今天穿了一条米色休闲长裤,和身后椅背上的外套一样材质,灯芯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衣着穿搭的原因,今日的池樾看起来较往日,多了几分温暖的温度。
池樾步伐从容地上了唱歌的舞台,半低着头和工作人员交谈两句,只身走到正中间的高脚凳上坐下,手中接过餐厅的有线话筒。
阮画这才看清他今天穿了一双匡威帆布鞋,黑色高帮那款。
温柔儒雅的气质中,显露出一抹强烈的少年气。
如果要说今天的池樾有多令人难忘?
直到十年后,这群青春洋溢的女孩们二十七岁了,阮画都挚爱这一款的少年。
池樾要唱的歌,当伴奏响起的第一秒,阮画心中便已经了然。
从有人告诉她歌名的那天起,这首歌每晚睡觉前都伴随着她沉思发呆,或是辗转反侧。
这首歌时长04分49秒,发布的时候她正在读小学,她第一次听的时候,是从暗恋的男孩的耳机中听到的。
“hey,我真的好想你……”
靠!
池樾骗人!
他唱歌真的特别好听!
曾经在图书馆一起听歌,聊起过和区诗雨在班会唱歌,她问他唱歌怎么样,他说他唱歌一般,但平时听歌比较多。
“太多的情绪没适当的表情”
“最想说的话,我该从何说起”
“你是否也像我一样在想你”
……
池樾唱歌时的嗓音,与平时说话不太相同,清润的声质减弱,声音像是经过了轻缓的磨砂,同时略微带有倾诉感。
阮画被勾得入迷,跟着他的歌声细琢歌词,这是一向养成的听歌习惯。
刹那间心骤然发凉,像失足跌落悬崖,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坠。
池樾,他在想着谁?
答案不言而喻。
收回眺望的视线,阮画的目光粗略扫过在座的众人,他们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唱歌的池樾。
她不禁失神地暗想,假如……假如暑假她不心急,没有赶到学校想见池樾一面,该有多好啊。
这样她就不知道他有女友,不用顾虑无用的道德,和虚伪可笑的自尊。她可以继续和池樾每周到图书馆学习,每一天都能见到池樾,对他报之以明媚笑靥。
说不定,哪天他会突然对她产生一丝好感。
然后开始埋怨池樾。
他明明有女朋友,为什么还要惹她这个平凡普通的女生。
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和诗雨邢燃一样,给她买零食——彩虹糖。为什么要到教学楼天台找她,为什么要教她物理题,为什么要拉着她的手,偷偷去看被关起来的摩天轮……
池樾这个人真是多管闲事!
他可以不用有教养的,就装作忘掉见过她妈妈打骂她这件事,不行吗?
阮画想,池樾之所以与朋友相处细心,就是因为谈了女友。没谈过恋爱的男生,不会这么细心。
想到这里,心中又羡慕起他女友,羡慕到心生嫉妒。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总有人能够轻而易举得到,别人虔诚向命运恳求的东西。
在阮画的失神中,池樾的歌唱完了,餐厅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
他重新回到座位的时候,聚会的同学们,都在称赞他唱歌好听。
池樾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唇角,沉静的眸光掠过阮画,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汇。
阮画下意识要躲,但及时劝住自己不要过于明显避忌,于是和身旁的好友们同为池樾鼓掌,口中笑着夸他唱歌好听。
话音刚落,她听见池樾礼貌回道:“谢谢。”
言语前后相接,似在回她的话,也像是回应整桌人。
阮画告诫自己,不要自作多情。
池樾唱完过后,区诗雨也憋足勇气跑上台唱歌,她唱的歌叫《苏州河》,高一起就在她们的歌单里面。
有人提议玩聚餐小游戏,猜数字炸弹,在1~100之间选择一个数,然后不断缩小范围,最后谁说到炸弹数字,谁接受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
这个游戏一轮一轮结束很快,不过重点也不在游戏上,重点在惩罚。
平安挺过三轮,阮画说中了炸弹。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真心话是两个选择中,相对比较安全的选择。
邢燃班一个男生说:“唉,你们怎么都选真心话。”
张鹏接话说:“不行,这会要问个爆炸点的问题。”
阮画不满地指着张鹏,脸颊上有笑容。
张鹏抢着说道:“我来问阮画,黄依灵和钱菲琳都是和她一伙的。”
黄依灵和钱菲琳闻言都瞅了他一眼。
张鹏冲阮画说:“你先发誓。”
阮画撇了撇嘴,说道:“我保证答案是我的真心话,否则我这辈子孤独终老。”
张鹏满意地点头:“好的,那我就开始问了。”
张鹏故意拉长声音,望着阮画问道:“在场——有你喜欢的男生吗?”
这话一出,全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阮画的身上,包括对面那双清冷又柔和的眸光。
她感觉到了。
“没有。”
阮画回答的声音,异常坚定。
孤独终老就孤独终老吧。
她是唯物主义者,才不信什么唯心主义的发誓。
张鹏失望地长叹了一声,没能问到有价值的八卦,他有些灰心丧气。
这个游戏应该是有技巧的,只是阮画一知半解,而且运气不好。又玩了四五轮,她再次猜到了炸弹数字,而池樾一次都没中过炸弹。
这次钱菲琳问,她的问题就温和多了,也是之前问过其他人地的问题,能让阮画有所准备。
“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阮画还在整理答案,她准备全说池樾的反义词。
“这个问题我完全可以替画画回答。”区诗雨笑说,“她喜欢那种坏坏的男生……”
阮画的脸瞬间就红透了,她急忙让区诗雨闭嘴。
黄依灵笑问:“不良少年?”
阮画忙说:“不是,不是,我不喜欢不良少年……”
又有人插话笑着说道:“那种有抽烟纹身习惯的男生吗?”
说到抽烟,想起之前遇到池樾抽烟的场景,阮画摇头说道:“我不喜欢这样的男生……”
可是,她再也不敢看池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