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凌霜这边正操心怎么跟秦翊道谢呢,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了,蔡婳那边有个好主意。
要说道谢,也是真难。尤其秦翊这种,什么都有了的,送什么他都有,都不缺,凌霜正琢磨呢,本来是问了娴月要主意的,但娴月也爱讲怪话,站在镜子边一边摸头发,一边道:“我看你就送他一顿骂嘛,他估计这辈子也没挨过人骂,你上次不是已经骂过他一顿了,这次再接再厉,一定骂哭他。”
凌霜气得要把娴月揉捏一顿,娴月早跑走了。她现在也不知道整天在忙什么,把张敬程和赵修都晾在一边,整天不见人影。
凌霜也不好问卿云,卿云那种性格,和赵景已经订了亲的,送个字都要借自家父亲的名义,一定先泼冷水:“男女之间有大防,不好这样私相授受吧。”
她正思索呢,蔡婳那边已经备好了礼物了。
其实要说难,蔡婳那边更难,赵擎的人情比秦翊还难还,赵擎是长辈,阅历更足,又位高权重十数年,估计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动容的。
但蔡婳也能想到。
凌霜有时候心大,一些细节注意不到。蔡婳问她借人,她还很懵:“你借小厮干什么,你家没有吗?”
娴月在旁边听着,恨不能骂她两句,道:“你别废话,人家借人自然有人家的理由。蔡姐姐,凌霜手下没强兵,你借我家小九去,小九跟京中的侯府都是谙熟的,要说话要送东西都方便,保证送到。”
凌霜哪里知道蔡婳的难处,京中世家侯府的下人,都是清一色的势利眼,别说蔡婳没有靠谱的小厮,就是有,走出去也吃不开,不过是处处碰壁的。
蔡婳果然借了小九去,当天就用上了。
小九和赵家也熟,但主要是熟赵侯爷那一家,对二房有些生疏。但他人机灵,会机变,选了个下朝的时间,去到赵家门房里,先不说事,先和门房的小厮大爷们开一阵玩笑,聊了聊前些天的牌局,又把带来的一堆吃食和酒分了,道:“刚好我前些天在东渡头发现个酒坊,酿的烧酒还不错,大家当值辛苦,都暖暖身子吧。”
他这一番下来,赵家的门房就成了他的家,在里面直待了一下午,终于等到赵擎的车马回来了。
据小九观察,看大人们回家的时间,官家面前正得力的宠臣和普通臣子一下子就分别开了,寻常官员都下朝了,赵擎却晚了快一个时辰,想必是散朝后又面圣奏事了。小九倒不意外,毕竟还有一位,是半夜都会被宣进宫中议事的,那才真是盛宠呢。
他跟着自家小姐,也算大大地见过世面了,捕雀处都直面过,对赵擎的排场也并不怯场,见赵擎的车马来了,先迎上去,行了个礼,高举拜帖道:“娄府的下人黄阿九,叩见赵大人,请赵大人纳福。”
车马停了下来,赵擎的小厮元驹过来了,虽然有娄家做亲家的面子在,但神色仍然是淡淡的,显然见惯了来奉承送礼的人,嘴上仍然是客气地,道:“九哥是奉娄老爷命来的?”
小九摇了摇头,他手上提着锦盒,上面的包袱皮虽然是锦缎,却不十分华贵,水蓝色十分雅静。双手呈上,低声道:“我是替我家的一位贵客送谢礼给大人的。”
元驹顿时也会意,笑着接过来,道:“多谢九哥了。”
寻常人送礼,都是接了,车马继续走罢了,但这次元驹却直接拿着锦盒,跑到马车边上,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见车内的赵擎道:“赏。”
都说京中小厮厉害,其实也有深深的学问在,同样一个赏字,贴身小厮就是能听出不同来,知道该派多大的赏。
赵家尚未分家,最开始是因为有遗命在,后来是赵擎确实越来越位高权重,赵家大房也有倚靠他的意思。他住的院子,原本并没有单独分开来,只是几处房屋,后来渐渐加建了,也跟大房的院子隔开来,所以要进去,还得经过许多路程。
赵擎是不在乎这些的,要在乎,赵修也不会教的那么傻乎乎的,整天去跟着赵景混了。做臣子忙,做官家宠信的近臣更忙,他是没时间去理会这些小事的。公事早就堆成了山,匆匆三十多年过去,时光如同流水,转眼已经是奔四的人了。
他在马车里,拆开了那锦盒,见到里面的东西,不由得一笑。
盒子上面放的是一本书,正是他前些天看的《公羊传》,上面用秀气的蝇头小楷,细细密密写满了注解。要是别人看见,一定要惊诧,闺阁小姐,哪来的这么大的底气,竟然敢注公羊?
但赵擎知道,她是想让自己省点力气,所以将整本公羊都细细注解好了,好让自己看起来省力。马车里灯光昏暗,这样细的蝇头小楷,得花多少功夫才行?寄人篱下的女孩子,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力,才能从被人不断打扰的时间里,挤出时间来,注完这整本公羊。
那天她一说她和朋友吵架的事,赵擎就猜到原因。
能注公羊传的人,心中能没有点凛然傲气吗?
而书下面的东西,更让他动容。
那是一份点心。
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像是佐茶的糕点,带着清香,每块形状都不一样,有桃花的,有叶子状的,也有做成小鱼的,每块的味道想必也不一样。
世家的女孩子,都要学两样东西,一样是做针线,一样是执掌中馈。所以世家小姐,也有两样东西是从不轻易送给人的,一是做的衣物,二是吃食。
糕点盒底的纸张上,写着糕点的用料,决明子、枸杞、野菊花……都是清心明目的药食,这份糕点,也是看书的人吃的,是在深夜伏案之后,夜深人静,连上夜的丫鬟小厮都困倦了之后,放在案头,用来配着醒神的浓茶一起吃的,所以样样都偏甜。
她样样都想到,连做法都写给他,是为了让他家的厨房可以仿制出来,以后常做常有。她知道他什么都有,身边时时有人伺候簇拥,凡世间所有的东西,几乎没什么他得不到的。但她仍然想到,也许某个深夜,世人都困倦时,他会需要一份这样的点心,摆在案头。
这一份礼物,比什么谢辞都来得让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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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霜当然不客气,立刻就把蔡婳的方法全部照搬了过去,给秦翊安排了一遍。
蔡婳注公羊,她就注庄子,注也不好注,拿着蔡婳当年注过的庄子抄,蔡婳看得笑起来,道:“你也现想点词吧,抄我的干什么。”
“我还现想词?意思到了就行了,他配吗?”凌霜不管,笔走龙蛇抄完一本,装上了,又去找点心,蔡婳劝她:“你别这样,秦翊又不一定深夜看书。”
“他正该多看点书呢。”凌霜嫌弃道,也不管这些,自顾自去外面搜了许多点心,装了一大匣子,也让小九扛过去了。回来问他:“秦翊怎么说?”
“我没见到秦侯爷,就交给他贴身小厮了。”
“那赏钱呢?”凌霜又问。
不怪她问,小九昨天送完给赵擎的礼,赵擎一个“赏”字,小九拿到了入京以后,去过的所有门第中,不管是贺喜,拜寿,甚至跟去赵家说亲时,都没拿到过的最多的赏金,一个金锞子,足有三两三。连凌霜听了都吓一跳,这可以赶得上她们一套花信宴上的锦缎衣服的价钱了。
她立刻从善如流,连赵擎名字也不叫了,起了个外号叫三两三,见蔡婳写字,就打趣她:“又在给三两三注书呢。”
“什么三两三?”蔡婳连忙纠正她:“赵大人这么好,你也该尊重些,怎么好随便给人起外号的。”
“谁让他赏那么多,三两三的金子……”
“兴许赵大人就是大方呢。”蔡婳辩解道。
“少来了,我早打听过了,赵擎平时封赏和秦贺两家差不多,都是三两银子,有喜事也不过六两九两,哪有过三两三的金子,根本就是冲着你来的。”凌霜打趣个不停:“到底你送了什么,让人这么高兴?不就是书和点心吗?”
蔡婳说她不过,不理她了。
其实她自己晚上一个人想起来,也不由得把这事想了又想。
要真是为书,为点心,也都说得过去。但小九说得很明白了,是他报明来历后,把礼物刚递过去,赵擎就赏了。
他赏金子,不为了书,也不为了点心,只为了这是蔡婳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