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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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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月虽然病着,消息却灵通,卿云晚间端了汤去给她喝,一进门,她就问:“究竟为什么事?娘跟三房又斗起来了?”

卿云怕她劳心,不肯说,经不住她一直问,还是说了。娴月听了,就冷笑道:“三房也真是不留隔夜仇,这才过了多久,立刻就踩到我们头上来了。”

“依我说,其实不用理她们,横竖不过是小事罢了,忍耐一时就算了,传扬出去,大家难堪。”卿云始终是平和中正那一套。

娴月对此嗤之以鼻。

“你别管,忍?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咱们家如今真是背运的时候,这次不打服了,以后更加蹬鼻子上脸,迟早弄出大事了。像之前抄检我们,把凌霜关祠堂的事,我可一辈子忘不了,等我稳靠了,迟早赏她们一记重的。”

卿云见她这样,无奈劝道:“你也消停些吧,多虑伤身,先养好身体,要斗多少斗不得?”

“跟你说不通。”娴月懒得和她多说,越发想起凌霜来,道:“凌霜那家伙是真气人,死在外面不回来了?家里都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了,她在外面逍遥自在。要我说,直接写封信告诉她,就说咱们都被人欺负死了,叫她不要回来了。横竖没有家人了,她自己在外面逍遥自在好了。我可告诉你,你明天就跟娘去,给她撑腰,凌霜跑了,我又病了,现在娘没人可靠了,你再敢说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丧气话,等我病好了,第一个骂你。”

卿云也真是脾气好,娴月“第一个骂你”这种话,跟凌霜说的时候,是有来有回,互相斗嘴。到她这,她都是靠着性格包容,硬听下来的,也不回嘴,也不生气,还劝道:“行了行了,你别生气了,先好好休息。我明天跟娘一起过去,不会让她们欺负娘的。”

娴月哪里能不折腾,只躺了一下,又起身吩咐道:“对了,桃染,趁马车还没解套,你乘辆车,去趟云姨哪里,就说我吃了药,好多了,不要再操心寻医问药了,连累云姨这样操劳,我于心不安。”

桃染依言去了,到了云家,果然灯火通明,桃染熟门熟路进去琉璃阁,见云夫人正和个四十岁上下的女道说话,见桃染过来,道:“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个方子,是道长开的,我正寻药呢,其余都寻齐了,只一味血芝难得,已经遣人进宫去寻了,你且等一等,今晚就有消息了。”

“只听说过赤芝紫芝,血芝是什么?”桃染疑惑道。娴月久病,她也成了半个大夫了。

她凑过去看那单子,她在云夫人这跟红燕学了些字,也看得懂大概了,惊得咋舌:“这上面的药材可不好找,黄金肚我只见过二三两的,八两的可哪里寻呀?”

“说你没见过世面,你还不承认。”云夫人顿时笑了,道:“这个方子里,黄金肚都不入药,是用来熬胶,调和药丸的。其余药材也都还好,君臣辅佐,只有这味君药血芝最难得。你只知道赤芝好,不知道有一种长在深山千年红心古木上的灵芝,短柄短耳的,头两年生的,叫做血芝,后面几年才叫赤芝,红心木难得,千年的更是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就连贡品里,血芝也不是年年有,只有去年关外出了三两,都留在宫中了。”

“那可怎么找啊?”桃染顿时急了:“云夫人你府里有吗?”

“傻孩子,宫里去年都只有三两,你说我府里有没有?据说今年也不过只出了四五两罢了,官家自己都不够用呢,就是赏,也是赏赐给重病的功勋老臣,老太妃都未必有,就是有,也要推辞的,不敢受赏。”

桃染脸都皱起来,垂头丧气道:“那这药方怎么配得齐啊,小姐怎么办呀?”

云夫人笑了:“你又知道这药方好了?”

“云夫人给小姐的东西,自然都是顶好的,”桃染嘴甜得很:“看其他几味臣药就知道,是极好的药方,一定药到病除。”

“算你识货,这叫做云膏回春丸,是个差点失传的方子。病入膏肓,就不可治了,这药丸夸口,意思是病入膏肓都治得,能妙手回春。娴月先天不足,一切药石都只能治标不治本,这药丸却能治个七八分,不然我怎么辛苦请了道长来制药呢?”云夫人倒不急,笑着道。

桃染也知道云夫人这药方配出来不是为了治这次的病,小姐已经开始好转了。一定是听了太医的话,要把小姐的病根去了。所以格外上心,追问道:“但血芝如何得呢?或许……贺侯爷有办法吗?”

“南祯?”云夫人笑了:“指望他?他几年都没见官家面了。就是见了,官家也不会赏的。但你放心,自然有人给你家小姐寻血芝去?”

“谁?”桃染愣了一下,顿时反应了过来了:“那位从江南回来了?”

有外人在场,云夫人做了个“嘘”的手势,只是笑而不答。桃染放心下来,安坐了一会儿,只听见红燕匆匆进来了。还披着披风雨帽,显然是出了门回来的。

“吴嬷嬷怎么说?”云夫人说不着急,其实还是关切的,进门就问道。

从来和宫里打交道最难,寻了门路进去,还要等了又等,红燕也是在外面折腾了一天了,进来先灌下一杯茶,又吃了两口点心,才缓过来,解下披风,这才在椅子上坐下来,长舒一口气。

“吴嬷嬷没见到,但小宫女出来告诉我了。”红燕笑道:“说是立了功回来的,官家要赏,一切宫中所有,都随他挑,当然挑了血芝,也真是巧,总共四两,年初宫里给官家制丹药,就用了二两。剩下二两官家本来留着准备赏人用,听说他要,就全给了他了。也亏得是他,这才三月,一年的血芝都没了,换了别人,不被御史参几本才怪呢。”

桃染一颗心落了地,也坐回椅子里,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至于吗?当着道长的面,就念起佛来?”云夫人笑她,血芝到手,了却一件大事,她反而说起酸话来,倒也有三分是真恼,道:“哼,官家也是偏心,到底贺大人是亲的,比咱们这些捡来的说话都管用。行了,正好,百年的黄精我也懒得找了,都交给他找了吧。都说大贺弄钱,小贺弄权,我倒要看看,小贺到底有多少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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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壶滴漏已经响到了戌时,云华殿内,夜色已经下来了,丽妃仍然在偏厅里,一面看着嬷嬷写些赐给命妇们的东西清单,一面和永安公主说着话,永安公主其实不是丽妃所出,母妃早已亡故,是官家体恤丽妃虽然有子,但放在皇后膝下教养,所以把即将成年的永安公主放在她宫里居住,可见荣宠。

如今皇后多病,丽妃资历也到了,所以渐渐接下一些协理后宫的事务,比如这次太后冥寿,京中命妇都备了各色寿礼送往永安寺,宫中自然是要赏赐的,什么人赏什么东西,是门大学问,皇后交由丽妃来裁夺,是大大的荣宠,正好永安公主已经到了赐婚的年纪,所以跟着丽妃,也学点治理内府的学问。

其实今日官家宿在云华殿,丽妃按理是要去伺候的,但贺云章刚从江南查盐回来,君臣自然有许多机密要说,正厅门紧闭着,后宫妃嫔不得干政,所以她就在偏厅等着。等到了戌时,官家才带着贺云章出来,丽妃才赶忙上去伺候官家安座。

“已经天黑了?”官家问道。

丽妃伺候着官家落座,又接过宫女捧上来的茶杯,奉给官家,官家这才道:“永安坐下吧,不用拘束。”

永安公主这才从地上起来,傍着丽妃在睡榻的另一边坐下,中间和官家只隔着一张小茶桌,确实有点民间一家三口的样子了。

“你们在看什么?”官家顺手拿起账本来看,看清后,又失了兴趣,顺手扔下了。

“不过是些赏人的东西罢了。”丽妃笑道:“多亏贺大人江南查回来的东西,不然这次还真是摆布不开。”

贺云章下江南,名义上是查案,其实是查盐,说是查盐也不确切,应该是管家派听宣处查盐,再让贺云章去查听宣处。

捕雀处的名声,听宣处听见也要抖一抖,贺云章一下江南,官员立刻明白,是官家对目前查盐的成果不满意了。所以听宣处的官员也好,扬州盐政官员也好,立刻望风而降,满载而归。丽妃七窍玲珑心,知道贺云章是大胜而归,官家心情大好,所以故意提一句这个。不然,赏命妇才多少东西?哪里用得着贺云章从江南带回来的呢。那可是用来建宫殿修皇陵的巨税,光是官船就用了几十艘。

果然只见官家原本闭目养神,由跪坐的宫女捶着腿,听到这话,就抬了抬眼睛,不无笑意地嫌弃道:“多大点事,还忙到现在。”

丽妃会意,起身离座,摆摆手,跪坐的宫女会意离开,她便侧坐在绣墩上,依偎在官家身边,给他揉捏着肩膀,笑盈盈地道:“臣妾哪比得上官家,日理万机的,这点小事,已经够我费神的了。就比如这赐药的事,一年三节,元宵端午中秋,元宵赐食,端午赐药,中秋赐果,真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周全下来的。偏偏她们又都指着宫中的药,说是格外灵验,几家夫人还为这个攀比呢。”

“按品级就行了,攀比什么。”官家难得今日心情好,对这宫里琐事也还算耐心。

丽妃有意卖弄才干,也是因为官家感兴趣,所以依偎着他,故意嗔道:“圣上说得简单,不知道费了我多少心思呢。各色药丸不同,谁家要哪样的,都得先想好,比如这王谢两家,都有老大人在堂,自然是赐人参归脾丸,养心丹,秦贺两家,是夫人为主,自然赐宁馨养血丸和珍珠母,但不是样样丸药都齐备,就得想办法腾挪了,比如今年的参就不好,我让御药房换了白茯苓,宁馨丸倒是有多……”

她说得琐碎,官家就有些待听不听的,阖目打瞌睡,丽妃自然不敢说他,见贺云章也坐在一边,看自己刚拟的政令,红色锦袍衬着俊美面容,探花郎专心做事的时候总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冷得很。丽妃故意道:“贺大人也嫌我啰嗦呢,都不耐烦听了。”

贺云章只淡淡说:“不敢。”

他是御前近臣,连云华殿也是常客,换了别人早该起身谢罪了,他连起都不用起来,官家也是懒洋洋维护道:“你何苦捉弄他。”

“臣妾哪敢捉弄贺大人?”丽妃笑道。她虽这样说,却又故意对贺云章道:“宫里今年制的宁馨丸特别好,还有安南的百宝膏,也是女眷用来养身体极好的,花信宴都完了,探花郎难道不要一份去送人?”

宁馨丸养的是气血,是夫人用的,就算是从孝心的角度,文郡主也是用不上的,丽妃故意问这个,其实有点民间已婚夫人故意捉弄未婚小儿女的语气了,连官家都听笑了。

但丽妃不过是顺口一问,因为知道他从来不会要的。满京人谁不知道,捕雀处的贺大人,是没有感情的冰块石头,对春光无动于衷的探花郎。

“那就多谢娘娘了。”贺云章淡淡道。

别说丽妃,连永安公主都有些惊讶。

丽妃顿时就笑了,她也是会戏谑,立刻起身就朝着官家行了一礼,道:“恭喜官家,看来不日就要办喜事了……”

探花郎脸有点红。他起身离座,像石雕的美人一瞬间活了过来,那笔挺的鼻,修眉俊眼,一瞬间就似乎带上了光芒。不愧是能高中探花的青年郎,云母窗灯光明亮,身形修长的青年穿着朱色锦袍,肤如霜雪,英俊无俦,丽妃都有瞬间的心神摇晃。

“家中,”他甚至抿了抿唇,面圣也应对有据的贺云章,竟然也有用错措辞的时候,改口道:“有家亲眷家的小姐,素来体弱,用得上这些药……请娘娘不要取笑。”

连永安公主都好奇起那个女子来。

竟然能让贺云章为她脸红。

丽妃还想调笑两句,他却收敛起了神色,板起脸来,仍然是那个八风不动的御前宠臣。像一扇沉重石门重新关上了,门后是他的心,只给他话中的那个女子看。多好的运气,像寻到世上独一无二的宝库,别人别说抢夺,连门也不知道在哪里。千万人叩不开的石壁,遇到她,自己就把门打开来。

“好了,不要笑人家了。”官家还是回护自己的宠臣,都说天子门生,其实真配得上这名号的也只有一个探花郎了,也难怪官家这样护短,道:“云章今日也累了,不如留在宫中……”

“微臣还有些事未办,得出宫一趟。”贺云章道。

“也好。”官家摆摆手,像对待自家子侄一样:“去吧,早上记得再来,我还有件事要问你呢。”

“知道了,微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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