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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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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亲自主婚的消息传来,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

都知道贺云章是宠臣,没想到恩宠之盛到这地步,娄家本已因为这桩婚事水涨船高,如今真要鸡犬升天了。

到这地步,就算没有凌霜在中间主持公道,娄二奶奶也断不敢和娴月闹了。

娄老太君更是着力,直接把压箱底的老本都翻了出来,这下也不管什么孙儿孙女了,三房的玉麒玉麟比起来,也不如半个娴月重了。给东西之外,还亲自过问娴月的身体,日日看药方,亲自守着调理,凌霜偏这时候念诗,说笑话,说“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你别找打。”娴月嫌弃她道:“她这几天正不顺心呢,小心撞在气头上,给你来一顿。”

“好啊,娘都不叫了,直接‘她’呀‘她’的,这么伤心吗?”凌霜趴在她梳妆台上问。

娴月并不接话,只是道:“人家不喜欢我,我又何必上赶着,横竖马上嫁出去了,她眼不见为净。”

“这样说娘把你嫁了应该高兴呀,她天天不顺心,说明舍不得你呀。”凌霜道。

“舍不得我?”娴月自己都笑了,对镜画眉,道:“她是替卿云伤心罢了,这么泼天的富贵,可惜不是卿云的。要能换,她早换了,不然这么遗憾呢。”

凌霜翻过身来,将两个手肘靠在梳妆台上,偏过头跟娴月说话。

“我看你们俩这结是解不开了。也行,世上也没哪条规矩说娘一定要爱女儿的,有缘则聚,没缘则散,横竖你有我呢,卿云也靠得住。”

“云夫人的母亲就不喜欢她,到死也不喜欢,也没见云夫人哭死在家里。”娴月一副看淡的样子,说道。

但凌霜知道她远没有看淡。

这家伙向来记仇。

-

论理,操办婚事这样忙的时候,尤其操办的还是官家主婚的婚事,是经不起一点点的分心的。

但娄二奶奶最近有点魂不守舍。

或许是凌霜那一问问伤了她,究竟为什么不喜欢娴月呢,明明容貌性情,甚至对家里的付出,和对她的顺从,都并不逊色。是因为生她的时候特别不愉快吗?还是因为后面吃了太多苦头?她时不时自己问自己。

那天打牌,她如今也有一群围绕自己的夫人了,其余的夫人凑趣,说起自己在家做女儿的时候,都是京中人家的规矩,娄二奶奶听着,并没有什么感触。

只有景夫人说到她做女儿时候,家中不喜欢,所以嫁得早,她妹妹讨喜,就拖到二十才嫁,也有养老女的,一辈子不嫁人,托词说是学佛修道,其实是父母舍不得,所以留在家中,常伴膝前。

“家里不喜欢的女儿,是会嫁得特别快的。”

娄二奶奶有天想到景夫人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心像扎了一下。

也常有和娴月碰面的时候,多半是一家人吃饭,少有独处,从上次那场大闹之后,娴月是彻底对她死心了,娄二奶奶也知道,因为双方都异常地客气。

拖到只剩几天的时候,诸事更加冗杂,也不用想什么,横竖有规矩,老太妃怕婚事出差错,让两个老嬷嬷守在娄家,凡事都按宫中规矩,生怕在接驾的时候露了怯,显出了“商家女”的底色,换了以前,娄二奶奶要刺几句的,现在也忘了。

有次倒是独处了一会儿,娄二奶奶去问魏嬷嬷点帐,看见娴月在魏嬷嬷房间,由桃染陪着,在用凤仙花染指甲,十指纤纤,都包着布。

“听说贺云章昨天让人来送大雁了。”娄二奶奶在旁边坐下来,没话找话道。

送大雁是宫中婚俗,她管着家,自然清楚,反过来问娴月。

娴月只道:“好像是的。”

“贺家倒是按古礼来的,虽然时间上有点赶,倒是样样齐全,为了官家要来,把日子延到了二十三,我才知道,原来官家出行都是要问过钦天监,选好日子的。想想也是,只有世人迁就官家,哪有官家迁就世人的。”娄二奶奶道。

娴月只嗯了一声,偏巧黄娘子不在,不然也能说两句,娄二奶奶只得自己说道:“二十三也是好日子,我特地找先生看过的。”

“哦,那就好。”娴月仍然是淡淡的,倒是很客气:“辛苦娘为我费心了。”

娄二奶奶常年八面玲珑,这时候也没法接一句“这是哪里的话”。

母女俩僵坐着,彼此彼此都没有什么话说,漫长得很。倒是娴月,忽然提起了一句话头,道:“对了,我想找云姨来给我梳头,烦请娘下份帖子。”

娄二奶奶愣了一下:“云夫人?”

“是。”娴月只有这个字。

不是娄二奶奶明知故问,是她那一下确实愣了。京中规矩,女子出嫁那天起来,一般是由家里人梳头,并且说几句吉祥话,为的是给婚后留个好兆头。因为是只梳前三下,正经还是交给梳头娘子来的,所以一般梳头的人也就陪着新娘子在出嫁前睡一夜,多半是母亲,母女一起同床共眠,是最后的团圆,也有许多知心体己话要说。就算不是母亲,也请的是家族中的女眷,而且有个说法是要十全娘子,要有父母有丈夫,有儿有女,一生顺遂平安,福气好的。

但娴月自然不在乎这个,她就要云夫人来给她梳这个头,离家前做女儿的最后的一夜,她只和云夫人告别。

娄二奶奶没有多说,因为知道她心意已决。况且婚事已经箭在弦上,还由官家主婚,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得道:“好。”

这事也就这样轻巧过去了,似乎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谁也没发现娄二奶奶有什么不对劲。直到晚上,娄二爷都准备上床入睡了,娄二奶奶却还坐在灯下做着针线,忽然低声道:“她不要我给她梳头。”

娄二爷满头雾水:“谁呀?谁不让你梳头?”

还好黄娘子送安神茶进来,正好听到,知道说的是娴月,除了新娘子,谁还要人梳头呢?

黄娘子其实也诧异,但还是温言劝道:“夫人别多心,也有不让娘梳的,本来婚礼当天,做娘的就有许多事,前一晚再不睡好,更难了。二小姐也许是心疼你辛苦,之前刚办完大小姐的嫁妆,如今又筹备二小姐,财力物力人力,样样费心思,连轴转了两个月,又要面圣,所以让夫人休息休息,也是好心。”

劝的是极好的,只是不该说到卿云,无意间也刺痛了娄二奶奶,等黄娘子出去,她继续给喜帕锁边,眼酸手涩,一个线头偏偏剪不断,她剪了两下,忽然发狠似地猛扯了几下,把剪刀也用力摔到地上。

要换了别的事,娄二爷一定大气也不敢出了,但涉及到娴月就另说了,他立刻重重叹了一口气。

果然娄二奶奶就瞪他:“你叹什么气?”

“我只是想起凌霜说的话,觉得有道理,后悔之前没有对娴月好一点,她都要嫁了,还闹了那么一场,以后也不能像在家一样,朝夕相处。养孩子真是这样,一转眼就长大了,她如今十七岁,十七年说起来很长,其实仔细想想,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没有多少好好陪伴她的日子,这几天本想买点东西给她压箱子,却连她喜欢什么都说不出来,心下惭愧,所以叹气呢。”娄二爷叹息着道。

他满以为这番话已经是十分有眼力见了,而且通篇说的是自己,又不是娄二奶奶,没什么危险,她将心比心,也许会受到感化,反思一下自己……所以说完后还观察了一下娄二奶奶的表情,等她醒悟。

黄娘子在外间,刚放下茶盘,只听见里面一声怒斥,不一会儿,抱着铺盖的娄二爷就灰溜溜地走了出来,去书房睡觉了。

-

娴月的婚事忙起来,凌霜就插不进去手了,她除了每天溜到娴月房里睡觉,早上又被娴月赶走,嫌弃道“天天睡觉不安分,头发都被你压坏了”,就是去蔡婳那玩了。

如今二房地位不同凡响,娄大奶奶虽然吃斋念佛,也知道府中风向,对凌霜也和颜悦色得多,凌霜进去时正遇见她由丫鬟搀着出门,叫了声伯母,她立刻笑道:“是来找蔡婳玩吗?她在里面看书呢,快去吧。”

凌霜淡淡地应了一声,进去见蔡婳正在窗边看一副绣样,在旁边坐了下来,丫鬟端上茶来,凌霜才道:“我还当尼姑庵里不知道世态炎凉呢,原来也这样见风使舵,想当初,我多来找你两次,她都给你脸色看呢,如今这么好说话了。”

蔡婳也只是浅浅笑了一下,并没多说什么。她和娄大奶奶关系特殊,这些年她在娄大奶奶手下住着,受尽磋磨,没有一丝自由,财产更不用说,连多点了一盏灯也要受许多闲话,但于世理上说,娄大奶奶也是她的长辈和唯一的亲人,并且在世人口中,是看顾她这个孤女的。她要是有半分不满,就成了忘恩负义之徒了。

凌霜也知道她处境尴尬,也没有多说这事,坐了一下,看蔡婳绣东西,又道:“你又在这绣什么,多伤眼睛?”

“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我想着娴月素日待我极好,所以绣些东西给她添妆罢了。”蔡婳淡淡道。

“她嫁妆一大堆呢,还缺你这个。你虽然绣工好,意思一下就得了,别把自己眼睛绣坏了要紧,我这趟回来看你瘦多了。”

蔡婳只是无奈地笑了,倒也不生气。凌霜却猛地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对了,我怎么听娴月说,你这半个月还受了荀文绮她们欺负呢?为什么呀,不是上次都震吓住她们了吗?”

蔡婳其实是可以混过去的,毕竟凌霜虽然勇敢也有急智,却不如娴月心细。但她们之间向来坦诚,所以蔡婳只是道:“说来话长了。”

“话长也要说啊,横竖又没别的事。说给我听听呗……”凌霜道:“我最近正手痒呢,没事干,正好收拾一下荀文绮。”

蔡婳顿时笑了。

“告诉你也没什么,不过是我和赵大人的往来,被荀文绮发现了。因为赵大人是她姑父,所以她为她去世的姑姑不平,说我是狐狸精,想占她姑姑的位置,所以纠缠了我几天,到底也没出什么大事罢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凌霜却瞪大了眼睛。

“她疯了吧?她姑姑都死了十多年了,什么意思?她挑理也该挑赵擎的呀,他一个快四十的老男人,跟你一个小姑娘往来,反成了你勾引他了?这一家子也太不要脸了,赵擎呢,死了?他听宣处也耳目通明的,这时候不出来说两句,就任由荀文绮发疯?当初可是他自己腆着脸给你送这送那的,早知道就把烟云罗留下了,这时候退回去才解气呢。”

她骂起人来是酣畅淋漓的,蔡婳都听笑了。

“论理,荀文绮骂得也不是毫无道理,当初确实是我不该,先招惹他的。”

“胡说。”凌霜立刻为她辩护:“那也是他先帮你的忙,你谢他,是应当的,他再谢就不合适了。再说了,谁叫他先管闲事呢……”

她护起短来也像娴月,姐妹俩是一样的蛮不讲理,蔡婳听了只是淡淡笑。

“真说起来,他帮我的忙,也该怪我。”她轻描淡写地道。

凌霜先是本能地想反驳,反应过来后,震惊地看着她。

蔡婳神色平静,只是绣着花,道:“你我都看道家,自然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天衣无缝,人生如飞鸿踏雪,但凡做过,必留痕迹,我起过心,动过念,自然就要付出代价罢了。”

凌霜惊讶,是没想到她确实对赵擎是有意为之,主动招惹。但听到她这话,立刻抿起了唇。

“胡说,起心动念又如何,哪条律法说起心动念的人就低人一等了,娴月不是主动招惹探花郎,又如何?如今贺大人不是照样服服帖帖?你没错,不过是赵擎那家伙没眼光罢了。”

“我不是娴月,他自然也做不成贺云章。”蔡婳淡淡道:“这世上的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凌霜,你是做过生意的,怎么会不知道?凡事都有价值,不是你标多少价格人家就按什么价格买。人家也会掂量你。”

“他要是觉得你不值得,那不过就是大家各自走开。你想想呀,你想要的是真心,他不给,你不妥协,就没有。但他不给,你妥协了,还是没有,想要得到全心全意的爱,就得跟娴月一样不妥协,不然在张敬程那就停下来,哪有贺云章呢?”

“但如果这世上大部分都像我一样,从来没有机会得到贺云章,只能在赵擎和没有中间选呢?”蔡婳认真问她。

凌霜被问住了。

“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知晓这一切的结果,知道赵擎永远不会变成贺云章,仍然想试一试呢?”

凌霜抿住了唇。

“那我会劝你不要试,因为人生没有回头路。没有人能古井无波地过一辈子……但如果你一定要试,我会在背后支持你。”

“那就好。”蔡婳道。

她不说话了,又回去绣她的花,凌霜自然也只好坐下,但坐了一下又忍不住问道:“是因为我跑了半个月吗?但我真的没有想过要离开你们,只是当时……都怪秦翊!我等会就去揍他!”

蔡婳被逗笑了。

“不是因为那个,我知道你走有你的原因,我也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她知道凌霜还是想知道她为什么改变了主意,道:“你知道梅姐姐为什么宁愿挨打都不肯和离吗?”

凌霜这下是真的不知道了,认真摇头。

“这固然是因为她有软弱的部分,但这世上也有些事比挨打还恐怖,光是想想就让人害怕。比如孤独终老,你常说做尼姑,其实你从来没有孑然一身过。你也不知道,女孩子从来没有自己的家是什么感觉,梅姐姐的娘家不是她的家,夫家虽难熬,但她觉得那是她的家……我虽然不会和她做一样的选择,但有时候却很能理解她。”

蔡婳慢吞吞说着凌霜可能永远理解不了的话。

“凌霜,你看,这个京城有百万人众,茫茫人海,万家灯火。你说的谈不拢,各自散开,是一瞬间的是事,但日子不是一个瞬间,是一天一天过的。是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夜晚堆叠起来的。在这样漫长的一生里,我想要这世上是有点东西与我有关的。当然你是很好的朋友,你是这世界给我最好的礼物,但有时候人还是会想要点别的东西,一个樵夫想买一顶帽子,但钱不够买最喜欢的那顶,那有什么办法呢,他最后还是会买一顶的,因为大雪下来的时候,每个人都要一顶帽子的。”

“为什么我不能做那顶帽子?”凌霜仍然不解:“因为秦翊?”

“倒不是因为秦翊,我当然也相信你永远会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也会一直陪着我,不管有没有秦翊,都是一样,我甚至可以去你家过一辈子。”蔡婳的眼神似乎洞明了世事:“但我也不是不染凡尘的世外人,除了一个家,我也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属于世俗的东西。我和赵擎,这盘棋下到一半,僵在了这里,我想下完。”

“我知道结局我会赢。这过程也许毫不体面,也会辛苦,也会狼狈,但我会赢。到那天,才是真正的这一页翻过去了,否则我就停在这一页,无论你如何安慰,都是如此。我要知道为什么烟云罗退回去之后急转直下,我知道他不是流连风月的人,但我也知道他心里觉得我不值得一个解释,我知道他没那么喜欢我,并不是非我不可,就像我也没那么非他不可一样,但我仍想得到他。这世上大部分都不足以得到娴月那般的婚姻,大部分人都和我一样,欠一点运气,所以只是凑合罢了。但凑合有时候比不凑合好。这也是我的选择。”

凌霜这下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了。

“好。”凌霜这样答应道。

蔡婳欣慰地笑了。

“但你不要回头找他。”凌霜道:“我要去做一件事了,等我做完,你再去不迟!”

蔡婳其实隐约猜到她要干什么了,但还是答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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