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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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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赵修托了赵夫人向玉珠提亲后,三房又渐渐抬起了头,虽然娄老太君自从卿云的事之后,秉承的是落袋为安,对于定亲这种事不再像以前一样信任,但赵擎毕竟是个极好的亲家,真要论起来,听宣处和捕雀处都是官家的左右手,没有高下之分。何况赵擎的资历多上近二十年,在朝中可谓是根深叶茂,更胜一筹。

所以娄三奶奶带着两个女儿,又开始扬眉吐气了。人一得意,消息自然都传开了,见风使舵的人也来了。其中有一位还是让娄三奶奶颇为惊讶,竟然是大房的娄大奶奶。

娄大奶奶常年寡居,潜心礼佛,十来天不出来都是寻常事,没想到她会突然到访,娄三奶奶听了几句,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是蔡婳自从和二房的几姐妹玩在一处之后,就常常早出晚归,用她的话说,叫心思都野了。尤其受娄凌霜的影响最大,娄凌霜不仅撺掇蔡婳离开她,还整天给她寻摸干娘,去外面生活。

在娄大奶奶看来,她也是忍无可忍了,二房风头正劲,她也不敢打上门去,只好上来和三房嘁嘁喳喳说些闲话,起的是联吴抗曹的心思。

但三房哪有理她的功夫,就是有这闲功夫,娄大奶奶一个无儿无女的寡妇,虽然有钱,但钱攥得比命还紧,在娄三奶奶这种人精看来,也没有什么拉拢的价值。但是用来当枪还是可以的,毕竟她是大嫂,又守寡这么多年,地位还是在的,动不了二房,恶心恶心她们也好。

所以娄三奶奶就耐着性子敷衍她,但凡人与世隔绝太久,有些话说出来是挺可笑的,自己还不觉得,她抱怨了一通,夹七夹八,颠三倒四,一会说“我究竟也没怎么苛待她,不过是教导她做人,她不好了,我说两句,究竟也没打过她两次,这还不成?可见大恩成仇。”一会儿又道“就是灯油的事,因为她熬夜点灯做活,我当着人说了她两次,她大概记仇了。但我也是为她好,就是她嫁人了,男人家难道不喜欢持家有道的?这就受不了,那么多恶婆婆坏婆婆,有得她受呢,别到时候又想起我的好了……”

娄三奶奶听得在心里直撇嘴,心说这也是国子监出来的大小姐,灯油都要省,况且也不是没有,府里买办都是统一买统一送的,娄大奶奶刁钻,非要一应东西都自己买,月银不算,连这些东西的钱都要攥在自己手里。蔡婳虽是寄人篱下,娄老太君也是给了用度的,四节衣裳,饭食蔬果,都算她一份。遇上喜事,比如做寿之类的,家里女孩子都做新衣裳,也没落下蔡婳的,娄三奶奶管着家,什么不知道。

她耐着心听娄大奶奶抱怨,一眼瞥见碧珠在那翻白眼,道:“别杵在这了,你姐姐在外面做针线呢,你也去做做,晒晒太阳也好。”

“是呀,做针线就该白天做,说什么流光绣要看晚上的光,这不是折腾人吗?何况还是做了送人的,送的二房的娴月,娴月素日有什么好处到她面前?就送了些料子首饰,大概也是别人挑完不要的,她拿着当宝,我难道没给她买?没见她给我做一双两双鞋穿,可见是斗米养恩,担米养仇……”

娄三奶奶听得心烦,面上仍笑道:“她倒和二房的女孩子都感情好?”

“是呀,好成那个样子,娴月嫁前,她还在那睡了一夜呢,人家一家子亲亲热热的,捡来的肉贴不上,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娄大奶奶道:“依我看,倒该和你家玉珠碧珠玩玩,学些好的……”

娄三奶奶耐心敷衍了一阵,见她只是句句朝着蔡婳,一点没有和二房斗的意思,就有点不耐烦了,催着冯娘子到:“怎么还不摆饭上来?今日还有客人在呢。我还说有獐子肉,正好下酒呢,我记得大奶奶是吃花斋的……”

“我近来吃素得多,酒是喝不得的……”

“不打紧,是素酒。”娄三奶奶道。

她嫌娄大奶奶说来说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不很看得起她,三轮酒后,娄大奶奶才终于显露一点对二房的不满,道:“有句话不怕二奶奶知道,其实我看下来,二奶奶的才干相貌人品,哪点及得上三妹妹你,也就是运气好,两个女儿嫁得好罢了……”

娄三奶奶听得心里冒火,表面仍然笑道:“哪里的话,她比我命好多了。”

“她哪有你命好,就没有儿子这一点,就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你的。家财万贯又如何,不过是便宜外人罢了……”

娄三奶奶这才心下稍平,道:“那也难说,我看老太太的意思,是要让二房和咱们一样分家呢。”

“那哪能呀,她家那个小的,说是招赘,现在才十来岁,再起变卦也未可知。老太太不会那么傻的,大头还是你家的,你且放心……”

娄三奶奶见大奶奶虽然不敢去对付二房,但拉拢过来,以后分家了也许用得上,所以对她和颜悦色,妯娌两个一起吃了晚饭。

娄三奶奶见她走了,这才松快点。玉珠碧珠也都进来了,玉珠捂嘴笑道:“婶娘家不是国子监出身吗?怎么这腔调了,不像大家夫人,倒跟个婆子似的……”

“她整日不出门,也就跟些丫鬟婆子们混,要是家里的婆子还好。这世上专有一种三姑六婆,道姑尼姑,穿街过巷,专赚她们这些无所事事的寡妇的钱,她们还引为知己呢。这种人最不要沾,相处久了,格调都低了。”娄三奶奶一面对镜自照一面教她们姐妹道:“你们以后成了家,也要自己当心。永远要跟比自己高的人相处,才会越来越好。像赵夫人就是贵人,碧珠,你尤其要好好跟着赵夫人学,你和赵修的事,要不是她一力促成,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知道了。”碧珠有点不耐烦,倒是玉珠心悦诚服。

却说娄大奶奶这边,她喝了酒,已有三分醉意,回去家里,看见蔡婳正坐在窗边绣花,旁边坐着个婆子在旁边说话,就有些看不惯,咳了一声。蔡婳守礼,见她进来,起身叫了句:“姑姑。”婆子也起身道:“问大奶奶安。”

娄大奶奶听她的声气,倒像是娄家人,只是有些面生,问道:“你是?”

“回大奶奶的话,我是二房里三小姐的奶妈,大奶奶叫我吴婆子就好了。”吴娘子客气地道:“因为蔡小姐这两日有些不舒服,想是犯了嗽疾,晚上要熬药熏蒸,所以我家小姐让我来照料蔡小姐的,打扰大奶奶了。”

“客气了,原来是吴妈妈。”娄大奶奶倒还算给二房面子,只是对蔡婳仍有点不满,冷笑道:“你倒是越发娇气了,咳嗽几声,都要个妈妈来守着你。”

吴妈妈常年跟着娄二奶奶,娄二奶奶治家和气,从来不许人争吵,也不让娘子们之间阴阳怪气,小姐间更和睦,所以四个小姐都养得心气极正,从来没有什么刁钻狠毒的心思。就是不好惹,那也是对外人,哪里见过至亲之间这样的。见蔡婳只是低头听训,不辩解,笑着道:“大奶奶错怪蔡小姐了,是三小姐非让我来的,蔡小姐还不肯呢,怕人说她轻狂。我家二奶奶说,大奶奶性格慈爱,绝不是那样的人,我才来的……”

娄大奶奶见她把话口堵死了,又搬出娄二奶奶来,只得道:“慈爱称不上,我不过是替他人养女儿罢了,到时候嫁出去了,哪里还记得我呢?”

蔡婳抿了抿唇,显然知道她是在逼自己说感激她的养育之恩,以后会孝顺她的话,但她性格也倔强,就是不愿意说,好在有吴娘子,听了便笑道:“瞧大奶奶说的,蔡小姐哪是那样的人。俗话说,以心换心,大奶奶素日对小姐怎样,小姐心中有数,哪能不记得呢?大奶奶且等着,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她这话说得其实意味深长,但娄大奶奶没听出来,只当是劝解,也就放过蔡婳了。吴娘子见她走了,过去把房门关上,见蔡婳虽然仍在绣花,但紧抿着唇,身体也紧绷,知道年轻人心思重,气也盛,虽然性格隐忍不说,但听了都积在心里,也伤身体。于是坐下来认真劝道:“小姐,快别往心里去,俗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上哪能人人都识好歹,知进退呢?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你是读书的人,懂的道理比咱们多,有时候你们这些做大事的人,年轻时是要受一点磨难的。这也是老天爷的安排。论理,我们不该褒贬主子,但她是个糊涂人,说的也是糊涂话,小姐听了,只当耳边风罢了,要是都积在心里,煎熬自己,不是保养的法子。我也是因为小姐和我们家小姐好,才多嘴说这些,小姐别嫌我多管闲事……”

蔡婳听了,知道她是好心,便勉强笑道:“多谢吴娘子了,我知道吴娘子是为我好,一片真心,怎会不识好歹,还怪娘子呢。”

吴娘子见她的样子,真是可怜可敬,只可惜确实命太差了点,寄人篱下这么多年,还没长歪,已经难得了。

“小姐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明白人,以后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的,我们做女人的,夫家是第二个家,如今困顿些,也是一时罢了,小姐权且忍耐,以后自有海阔天空。我们小姐也是知道这时候是关键时候,所以派我来照顾小姐,免得在这关节上出了意外。她是自己没空,要是有空,一定亲自陪着小姐了,不让小姐受一点委屈。”吴娘子还不忘为凌霜说话。

蔡婳这下才真笑了,道:“她最近究竟忙什么呢,总是神出鬼没的。”

“谁知道呢,倒像是什么国家大事都等着她裁夺一样,连饭也不回来吃的,咱们二奶奶都没办法,我更管不了她了。不过小姐放心,她说了,明天一定来陪着小姐的。”

蔡婳这才安心下来,果然,第二天凌晨,天刚蒙蒙亮,凌霜就过来了,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也不说话,直接往蔡婳房里的睡榻一躺,倒头就睡。

蔡婳睡觉浅,她一进来就醒了,见她这样,只觉得好笑,连忙叫小玉开了箱笼,亲自抱了被子,给她盖上。见她鞋都穿着,靴子上都是泥,还给她把靴子脱了。

“你去哪了,弄得这一身的泥。”蔡婳见她头发上都沾着泥点子草屑,还给她择下来。

“别说了,京中的马市就是这样,每次五更天不到就开市了,那些马贩子,烦死人了,不赶早,肥羊都被他们抢了。”凌霜像是忙了个通宵,眼睛都睁不开,从怀里拿出个锦袋给蔡婳,道:“你收着,等我醒来再说。”

蔡婳不知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十锭金子,散碎银两就不说了,更有一叠厚厚的银票,数额都大得很,算算够买个庄子了。

她吓了一跳,道:“你哪来这么多钱?怎么好放在我这里,我姑母常趁我出门把我东西翻看几遍的。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不要紧,你随身带着,就当是你父母留给你的,别到时候从我那边拿过来,府里肯定有人说闲话。”凌霜道。

蔡婳这才知道,她是要给自己的,立刻皱了眉头道:“我不要,你平白无故给我这几千两,成什么了?”

“没那么多。”凌霜见她执意不收,只得坐起来告诉她:“这里面还有娴月三成干股呢,不过她不会收的,只当给你添妆了,卿云也有一成,她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别傻乎乎跟她说我贩马赚钱了,她知道了,我娘肯定就知道了。肯定骂我。”

“这是你贩马赚的?”蔡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不是我赚的是谁赚的。”凌霜得意得很,索性盘腿坐起来,跟她吹嘘道:“你不知道,这京中的马市水可深了,其实我早就发现了,赵景他们那帮王孙,都有钱,人又傻,又不懂马,这不是天生的肥羊吗?我早就想赚这份钱了,只是没机会……”

蔡婳皱起眉头来。她虽不懂马,也知道贵得很,问道:“你哪来的本钱?你卖了铺子了?”

“哪里的话,我又不是那样败家的人,再说了,铺子地契都在我娘手上收着呢,我怎么卖?这是上次娴月嫁妆短一块,我不是说把我的先挪过去吗?我娘虽然不肯,娴月也不要,但办亲事兵荒马乱的,也没人管,我就先套出一笔钱来了,但娴月没用上。钱就一直在我手里,我琢磨做个什么生意呢,知道贩马赚钱,就贩马去了。”

“那要是折本了呢,你拿什么跟你娘交代?那都是为我的缘故了……”

“呸呸呸,大清早的,就说折本的事了,我们做生意的人可不兴说这个。”凌霜笑着道:“你别急,先听我说我这单怎么做成的,就知道我不是折本的人了。你当我从哪贩的马?”

“哪儿?”蔡婳道:“你出京了?”

“也没出多远,就去了趟张江,要不是那有马,我就不贩马了,谁有空天远地远跑去胡人地盘贩马去呢?”

蔡婳惊得不行。

“张江也离京上百里呢,你什么时候悄无声息跑出去的,怎么瞒过去的,二奶奶要知道……”

“我在娴月家不是住了几天嘛,我对家说是在娴月家,对娴月就说陪你,不然她醋意那么大呢,其实我跟秦翊贺南祯去了趟张江呢。”凌霜得意地道:“也没多远,江南我都下过了,怕这个?张江有个马集你知道吗?天南地北贩来的胡马,都在那里修整再进京,有些就卖给关口的守军了,今年也巧,有些胡人嫌中间马贩子压价,自己就带着马上来了,直接卖给张江的马贩子,我看贺南祯得了匹好马,问哪来的,才知道原来今年有一批胡马在张江。贩马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王孙,谁去市集上亲自挑马?都是由那些专供世家的中间人,亲自牵了马上门给他们看,虽然辛苦,但利润也大,一匹马王,翻了五六倍上十倍的都有,千金买名马,真不是说着玩玩的。这样大的利润,我不赚,谁来赚?”

凌霜说得挽袖擦掌,顺手端起一边的冷茶来喝,灌下去一大杯,道:“渴死我了,对了,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做生意的道理,第一条是什么?”

“是什么?”蔡婳还是懵的。

“你读书这么厉害,怎么做生意一点学不会,那是我姥姥教给我娘的,不管卖什么,先找准买家,不必是特定的某个人,但一定得有一群人,还得是一定会买的,而不是你臆想的买家,最好下了定金再说。千万不要看到货好,就先盲目囤货,多少老商人都是在这上面翻的船。懂了没?”凌霜道:“你看,这不是天赐良机,肥羊都送上门了,给别人宰也是宰。京中王孙,常年买马,只要有好马,千金万金都舍得。我瞅准机会,就跑了趟张江,把张江的马看了个遍,只要好的,漂亮的,强壮的,不要那种不起眼但是有后劲的,对了,倒是有一匹,我给秦翊了,他也照样给我抽了一半的成呢。但别人没有他的眼光,都是跟风,我自然选那种一上来能唬人的,但病的弱的还是不要,也都是壮的,能跑的。还有一种,不要训不好的,不然踢死人了难扯皮。这些王孙也不会驯马,脾气不好的,像乌云骓那种,到他们手里也是受罪。选了八匹,本来这么点,赶上京也难,还得选个赶马人,不划算,但乌云骓是马王,这些马都服它,半天就跑回京中了。修整了一天,这两天我都赶早市卖马呢。今天总算卖完了,八匹赚了这么多钱,对了,姚文龙还欠我二千两没给我呢。他那匹最贵,他也是钱烧得慌,我只说了一句贺南祯看上这匹了,他一句话不讲,连夜就把定金给了,笑死我了。怪不得秦翊说他整天跟贺南祯别苗头呢,实在太好用了。”

蔡婳听得人都懵了。

“你贩马来,卖给姚文龙他们?”

“不卖他们卖谁,都是地道肥羊啊,这钱我不赚别人也赚了,赚了他们还谢谢我呢。”凌霜笑嘻嘻道:“我可不是奸商啊,我的都是好马,比别人还便宜呢。他们都捡到宝了,像姚文龙那匹,要是马贩子牵到他家去,不叫个三千能给他?主要是我进价也便宜,你知道为什么便宜吗?”凌霜问蔡婳。

蔡婳哪里懂,只摇头。

“因为要贴秋膘啊,马不卖,苦夏先掉膘,秋天又要贴膘再卖,光草料钱都要蚀掉不少,胡商也可怜,张江有些马贩子,团结起来,不收他们的马,等着他们掉膘呢。我这趟去,他们还有点不开心,说‘娄家的船只做干果绸缎茶酒,怎么抢我们的生意了’,我没理他们,他们也不敢动我,秦家还是吓人的。其实我还在筹谋一件事,我娘一直不和胡商做事,其实他们每年买茶砖也不少,不如茶去,马回,省多少事。但这事不是我一个人做得起来的,还要和京中的马贩子商量,他们路径熟,在其中选些懂事的,服管的,联合起来,就跟江南绸缎和茧商都联合一样……不过这话说远了,说到这,有件好笑的事你知道不。姚文龙真的是傻子来的,笑死我了,秦翊跟着我,我卖马,他就在旁边嘛。结果姚文龙没眼色,真以为秦翊也在卖马,还问他的乌云骓卖不卖,秦翊直接说了个‘滚’字,姚文龙一句话不敢回,灰溜溜地一边去了,笑死我了。”

她说完了故事,人也累了,打个哈欠,道:“所以我说,你也别推辞了,我们谁跟谁呀,别不好意思,这都我自己辛苦赚的,跟我家都没什么关系呢。就秦翊辛苦点,我还想着过两天给他送个礼物呢,分钱他肯定不要,送个什么好,你给我出主意呀……”

蔡婳道:“行,我看看他喜欢什么,帮你想想,但这钱的事等你醒来说。”

“还醒来说什么,你拿了吧,你姑姑那样,能替你办嫁妆吗?我给你,是怕她到时候卡你脖子,实在不成,拿出来还给她,就当了却她这些年的账了,其实她欠着你呢,你家的家产那些,她也不会给你了……反正你拿着这笔钱,也壮胆,别和我见外,万一哪天我穷困潦倒了,还要投奔你呢,朋友不就是干这个的吗?你难的时候我帮你,我难的时候你帮我,分得太清楚,反而见外。”

她一面说,一面哈欠连天,人也慢慢缩到被子里去了,蔡婳见了,实在好笑,替她掖了掖被子道:“好,我答应你,收下这笔钱。”

“这才对嘛,不然我干嘛去贩马,本来就是给你做嫁妆的。”凌霜道:“娴月那家伙倒聪明,知道我做生意只有赚没有亏的,直接入三成股,在家坐着收钱。我可辛苦了,你不知道这帮王孙有多烦人,马不会看马,花样倒多,一会儿要跑马,看快不快,一会儿又要喂草料看吃得香不香,最后还害我跟秦翊陪他们打了场马球,这才觉出好来。一个个都不还价了,抢着要……累死我了,大清早打马球,亏他们想得出来,好饿……等睡醒我要吃炊饼,要放肉馅的那种……”

凌霜说着,已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只剩下蔡婳坐在睡榻边,看着那一袋子钱,不自觉眼泪都流了下来,惹得吴娘子又来劝了半天才罢。

其实凌霜这样急着赚钱,也有缘故,因为大事马上要来了。

五月十八日,听宣处供职的赵大人,鳏居了十多年的赵擎,寻了已经告老的龙尚书做保,虽然秘而不宣,以至于只有两家的人知道些风声,但到底是合乎礼节地,上门提亲。

提亲对象是当年曾为国子监祭酒,如今却败落的清河蔡家,剩下的唯一一个孤女,寄居在娄府多年的蔡家小姐,蔡婳。

无论如何隐瞒,这消息还是缓慢地传了出来,渐渐满京人都知道,满京皆惊。

-

蔡婳定亲的消息传开,最生气的不是娄大奶奶,也不是三房和荀文绮之类,竟然是娄二奶奶。

她立刻就把凌霜和娴月都说了一顿。

“好啊,这是你们做姐妹的样子。”她气得眉毛都竖起来:“我还真以为你们办那个什么宴会是帮卿云和蔡婳一起找呢,现在蔡婳都定亲了,卿云呢?合着你们根本就是为蔡婳在忙是吧……”

“这话多让人伤心,怎么卿云没定亲,蔡婳就不准定吗?”凌霜反问道。

“你少给我恶人先告状,谁让你给她们分先后了,齐头并进不行吗?我几时不让你跟蔡婳做朋友,为她忙活了?你给她做那么多事,我说过一句话不曾?现在是蔡婳定了,卿云八字还没一撇呢,今天你们不给我个交代,谁都别想走!”

娄二奶奶撒泼是厉害的,立刻叫黄娘子把门关了,搬个椅子坐在门口,守着她们。桃染都看笑了,道:“诶,二奶奶,这可不行,我们小姐还得回家呢,贺大人晚上就回来了。”

“少拿贺云章压我,我是丈母娘,他是女婿,我怕他?”娄二奶奶耍横道:“今日你们不给我个说法,除非从我身上跨过去罢了。”

娴月其实也笑了,但还是耐心解释道:“蔡婳实在不关我的事,她和赵擎是早已有之的事,我只帮了点忙,主要还是凌霜知道得多。”

她立刻就把凌霜扔下水了。

“早已有之又怎么样,要是你们上次帮卿云安排,现在不也‘早已有之’了。”娄二奶奶索性直说了:“你们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也不怕蔡婳恼,我们家卿云,相貌家世品性,看在外人眼里,怎么都比蔡婳是强的,你们既然能给蔡婳安排好,给卿云也能安排,说别的都没用,都给我表个决心,说个日期,立秋之前能弄好不?”

两人都笑了。

“娘啊,这事也得卿云看上才行,京中王孙虽多,但究竟什么样,你又不是没见过,你逼着卿云定亲,不是好事……”凌霜道。

“谁逼卿云了?卿云又没跟你一样死犟,我逼她干什么?”娄二奶奶指着她们道:“我只逼你们,一个贺夫人,一个未来的秦侯夫人,你们不给卿云安排,谁给卿云安排?不管是宗室,王孙,或是新科进士,最好是二甲以上,要相貌好,人品好,配得上卿云的,一人找一位,带来见我,不然我可饶不了你们。横竖我现在没事,整天跟你们闹,你们不怕,尽管试试。”

娴月倒是好说话,笑道:“娘放心,娘就算不说,我也在给卿云找,只是卿云最近有点淡淡的,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娘也问问她的心思,上次新科进士上百人呢,她也没说记住了谁,我想,他们倒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进士多是死读书的,看不上正常。就要那种行事雅致,大气,又见过世面的,才配得上卿云,不然嫁个书呆子有什么用,白瞎我家卿云的容貌品格了。你们如今留在京中,春花秋月,富贵荣华,难道让卿云跟着人家派外任去?”娄二奶奶认真道:“你们就算不看我面子,也想想卿云素日对你们的好处,她是怎么为你们的事尽心竭力的?这京中的风气,你们不是不是不知道,最是势利。风头劲时,人人都对你笑。稍微走点背运,那些嘴脸就都上来了,凭你怎么容貌人品性格样样过硬,只要说你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就贬得一文都不值了。俗话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你们真要看卿云落到这份上?”

娄二奶奶先还只是威胁,到时候说得自己都动容,几乎有点眼睛发热,娴月见状,也把笑容收起来了,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来安慰她,抚着她膝盖道:“娘别伤心,我也知道娘的担忧,京中惯常是这样的。但娘请放心,有我在呢,我不会让我们家的任何人落到这地步的,蔡婳姐姐我尚且那样相帮,把亲姐姐抛下不管,我成什么人了?只是卿云的心思深,轻易不说什么,我也在想办法,慢慢把她的想法套出来。娘别急,有时候这些人鼻子是比狗灵的,你但凡露一点怯,他们就嗅出来了。咱们家如今鲜花着锦,正得意呢,架子先得张起来,花花轿子人抬人,卿云的品貌性格,是要高来高去的,连城锦待价而沽,急不得。”

她劝得入理,娄二奶奶这才好点,含泪叹了一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这道理呢,越是高货,越要耐得住,守得牢,但这事多气人,赵家那边就不说了,老太妃也真让人恶心,生怕我们家缠上似的。还有凌霜这个孽障……”

“怎么又骂上我了,我可什么都没做呀。”凌霜不解道。

“你倒是什么都没做,光替蔡婳忙了,你几时问过卿云要什么?我要多说几句,又成了我排挤蔡婳了,真是气死人了。”娄二奶奶怒道。

“谁会说这样糊涂话呢。”娴月连忙安抚道:“娘对蔡婳是没得说的,只是自家骨肉到底不同。”

“你看她心里有不同吗?要不怎么说是孽障呢?”娄二奶奶指着凌霜道。

“罢罢罢,我怕了你。等忙完蔡婳的事,我就去问卿云去。”凌霜道:“但我可不觉得嫁人是出路,也许卿云是想通了呢,所谓四王孙也不过如此,赵景这种东西,在京中都让女孩子打破头了。也许卿云觉得没有人配得上她了,我就觉得没人配得上她……”

“你听听。”娄二奶奶跟娴月告状地说了一句,指着凌霜道:“我就知道你有这一番话呢,怎么卿云就没人配得上了?你这样的家伙,都有秦翊来破锅配破盖,我不信翻遍天下王孙,找不到一个配得上卿云的。她是心里受了伤了,你们又偏偏眼拙,从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卿云不哭不闹的,你们哪里顾得上她了。要按你这孽障的话,咱们就按卿云不想嫁人来看,误了她一辈子的大事好了!”

凌霜见她动真怒,也只能挨骂认怂而已。都说她叛逆,其实挨一百次娄二奶奶骂,也只叛逆一两回而已。偏偏娴月这家伙,天生的大太监料子,立刻就为虎作伥,劝娄二奶奶:“凌霜是糊涂人,娘跟她计较什么,咱们耐心替卿云筹谋就好了,只有事用得着她的,狠狠用就行了,难道还指望她出谋划策不成,她自己都整天想做尼姑呢。娘快别气了,身体最要紧,未来日子长着呢,谁说花信宴完了就完了?我还没说话呢。我现在是贺夫人,我说要办宴席,京中有谁敢不来的?老太妃都得给面子呢。娘放宽心,卿云不会被耽搁的,万事有我呢。”

凌霜实在看不上她这样子,但也敢怒不敢言,好不容易等到她们说完了,娄二奶奶被娴月哄得开了心,放过了她们。凌霜骑马送娴月回去,轿子到了,娴月却叫住了凌霜道:“慢着,你过来,交代你两句话。”

凌霜本来马都不打算下的,只好下了马,桃染打起帘子来,娴月招手让她进去,低声跟她说:“娘说了,蔡婳这次办亲事,出钱出力都没关系,只当添妆了,但你不准掺和蔡家的事,人家是姑侄俩,你别去给蔡婳出头,到时候闹大了,成了你挑拨人家骨肉亲情了。这种事沾不得,一沾一身骚。”

“我也知道难缠,但我不出头,谁给蔡婳出头?指望她开口请我?她倒是不开口,但是心中天天煎熬,你又不是不知道,白头发都熬出来了。你也做做好事,别老顺着娘的想法,她又不是天条,条条都对?娘和梅四奶奶,和之前程夫人怎么样呢?一辈子朋友,交情才到哪?也就吃吃喝喝玩玩而已,大事仍然是各自煎熬各自的。这世上的感情都要付出,你心里觉得朋友情谊只能到这里,最后就真只能到这里了,一辈子就这样,多可惜?”凌霜固执得很:“我知道你怕我受损失,但做什么事没有风险?打马球还可能从马上摔下来呢,我现在强壮得很,也经得起辜负,何况蔡婳也不是那样人。”

“我没说几句,你倒话比我还多。”娴月又开始吃起醋来,冷笑道:“你以为你和蔡婳就是你们之间的事?她成了婚,就是赵二奶奶了,再和你怎么亲,她还有她的丈夫家人呢。你以为娘和梅四奶奶她们是一开始就这么生疏的,都是渐行渐远的。你只管铁头,到时候别找姐姐来哭。”

凌霜也知道她脾气,不敢和她硬犟,贺大人都服服帖帖呢,何况她受了十几年娴月的淫威,自然知道顺着她。

“我也知道你是担心我受伤,但世上的事,总有个万一嘛。就算以后不再交心了,但这段交心的日子也是真真切切的,到底也不是什么大损失,我贩次马就赚回来了。伤心更不用说,我的心可强大得很呢,秦翊都不一定不变,但我反正有你呢,就算天都塌了,你总不会伤我的心呀。这就跟做生意一样,铺子里存着厚本呢,外面亏点也不怕,底子在这呢。”

她一边说,一边把娴月肩膀揽住了。娴月立刻嫌弃地骂道:“什么意思,你去外面拈花惹草,我是你家里的贤妻呗?无怨无悔等你?你别找打,趁早一边去!要是蔡婳以后跟赵擎一个鼻孔出气,我可不管你。”

“我知道你肯定管我的。”凌霜笑嘻嘻道。

她知道娴月的嫌弃只是表面,其实最受用凌霜死皮赖脸缠着她,果然娴月只骂了句:“别赖着我,热死了。”但骂完倒也没真生气,反而也嘴角勾起来了。

“我可跟你先说好了,卿云那边像是有点不对劲,她又是个闷葫芦,死都撬不开嘴。娘又抱那么多期望,京中王孙就这么多,我们都筛过几轮了,现给她生几个都来不及了,这事棘手,咱们有得忙了,你快把蔡婳那边的事了结了,我们忙卿云的事是正事。赵擎那人就那样,再怎么忙,蔡婳婚后也就那样,不会太好,也不会太差,你忙也没用,趁早过来管卿云,别真辜负了卿云素日对咱们的好了。”娴月对凌霜道。

“我知道的。”凌霜其实也看得透:“越是你这样拿捏住了贺云章的,越是婚后不容易和姐妹疏远,真真为家里的事和姐妹远了的,都是夫家不如意的,因为不如意,所以自顾不暇,焦头烂额,只顾着和姐妹索取,没有回报,遇事也只得先应付夫家,很多时候就委屈了姐妹。娘和梅四姨当年就是这样疏远的,娘也是烈士断腕呢,我总不会还不如她清醒。”

她的马屁拍得娴月很受用,嘴上当然还是嫌弃道:“说你糊涂,你又说得头头是道的。她们还有一种腔调呢,凡事都是不得已,都是没办法,像梅四姨当年跟娘说梅家,这样那样对她不好,遇事偏又先考虑梅家,说着不是自愿的,其实不由自主就站在梅家那边了。真可笑,既然梅家不好,也不在乎她,那她正该和在乎她的朋友感情好啊,遇事先考虑我们娘才对,反正娘总比梅家靠得住。她偏不,最后两头捞不着,如今一个能依靠的人也没有,糊涂死了。”

“我知道,很多闺中女子间的友情就是这样弄坏的。你放心,真有那天,我一定争,争不到我就跑。但我打心里相信蔡婳不会那样,而且她现在也没有那样,我就还得做她最好的朋友,不能先给她定了罪了。”

“随你去吧,我反正是不管。”娴月懒洋洋道:“我看蔡婳这点倒清醒。她之前也没觉得卢鸿真有希望,不过是拿来刺激一下赵擎,这就很聪明,希望她能聪明到底吧。赵家水深,赵擎对她喜欢得又不够,这样的处境最消磨人了,磨着磨着,就忘了自己年轻时是什么样的人了。”

“我也知道,但她既然选择这个,自有她的原因。其实我倒觉得不嫁最好……”凌霜道。

“刚夸你头头是道,你又开始说疯话了。你当人人有你这样的狗运气,掉个秦翊给你捡?蔡婳不嫁,跟她姑姑过一辈子?那是人过的日子?就算搬出来住,靠什么生活?她会贩马?她能抛头露面赚钱?还是给人绣花卖字?你也别把地位钱财看得太轻了。赵擎虽不够喜欢她,但也是泼天富贵。”娴月又教凌霜:“其实卿云的处境也是一样的,卿云从小就是当做最完美的主母培养的,你看之前筹谋晒书宴,我们两个绑起来都不如她周全呢。卿云不嫁人,你要她干什么去?跟你去贩马?还是做一辈子商人?”

“有爱意,能拿捏,嫁人自然是托付终身。没爱意,爱意不够,嫁人又何尝不是一份她们能选择的最好的工作了。我们女孩子,从小就被作为当家主母而培养着,谁能像你一样,说声不嫁了,就去贩马。这是我们最擅长,甚至可能是唯一会的事。就算从谋生、从体面地活下去考虑,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娴月说完,凌霜脸上也终于露出了震动的神色。

“我知道了,其实还是风筝的那个道理,从小教到大,已经是风筝了,再去从头学做鸟,已经太迟了。”凌霜自省道:“我当时从芍药宴跑出来,就跟秦翊说,说我能辩赢卿云了,说人生不是一成不变的,说我们都是出身最好,最有底气的女子了,如果连我们都不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去做尝试,天下女子都没有出路了。但那时候我是笼统地说我们,当我面对的风筝是蔡婳,是卿云,是我在乎的活生生的人的时候,要求她们用一生去试一条我也不清楚结果的新路,这太残忍了。”

“是了,你现在知道你和卿云的区别了。她看见的是一个个人,你看见的是‘女子’。”娴月见凌霜自省,又道:“不过有时候,非得有你这样的目光,才能成大事。女子之所以被挟裹,就是太在乎身边的人了,父母,儿女,家族荣耀,从来没有跳出去看看全局的机会。而且我还有个说法呢……”

“什么说法?”凌霜道。

“我始终觉得,每个人只会得到觉得自己配得的东西,蔡婳才学智慧,相貌品性,加起来不比我们差,但她觉得自己只值得这样的赵擎,最后就只能说到这个价而已。赵擎虽富贵,她蔡婳也是天下独一份的,如果她有我磨贺大人的劲头,或者拿出你那份天不怕地不怕的烈性来,不说把赵擎驯服了,至少还能往下压几次价呢。”

“她学道的,自然不同些,我们想的是一蹴而就,她也许准备先成婚,再水滴石穿呢。况且赵擎是官场手段,我们是商场手段,蔡婳一定也夜夜思考过,她选在这时候成交,自有她的道理。”凌霜道。

“行吧,我也懒得管你们的事了,我还得琢磨卿云呢。对了,你那三分股给我拿回来,我给蔡婳添妆用。”

“不如我一起给她了呗。”凌霜图省事道。

娴月立刻白她一眼。

“你有时候说的话,真像个傻子似的。添妆自有添妆的道理,我的东西,为什么让你代给。”

“卿云就让我代给了的。”凌霜道。

“那是她忠厚,不计较,你就真顺着来了。怪不得娘生气呢,卿云老实,凡事不问人要,你就真当她不要,没良心的,素日卿云真是白疼你了,白眼狼!”

凌霜被她骂得无奈起来,只得回去,跟蔡婳提醒了一遍卿云把那一分干股送给她的事,蔡婳无论如何不肯收,拿出来让凌霜还给卿云了。正应了娴月的道理,真正体贴别人的人,都是互相体谅的,要真是一味地单方面付出,恰恰说明对方是不值得你付出的人罢了。

但凌霜的性格,素来是有点不听劝的,果然蔡婳婚前,她把几件禁忌都犯了,第一件当然是替蔡婳出头,把娄大奶奶给对付了。

娄大奶奶也是念佛念傻了,这时候了,不装作幡然悔悟和蔡婳和解了,反而更加勒掯起来。不过用娴月的话说,这是常有的事,人性如此,拿捏了十年的侄女,一朝飞黄腾达,除非有大智慧的人,否则一般转不过弯来,反而怕她逃脱自己掌控,反而更要立点规矩,确认一下自己的控制力。但要真有大智慧,又怎么会苛待蔡婳那么多年呢。

而蔡婳这次虽然忍耐了一阵,但娄大奶奶当着来议礼的官媒婆面前,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等外人都走了,蔡婳就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道“我也知道姑母是好心,但赵大人那边只怕满足不了这许多要求”。娄大奶奶听了,便不受用,说了许多“翅膀硬了要飞了”“攀高枝”之类的话,还冷笑着说出“还别说磕不磕头的事,我不受礼,这婚事都未必办得成呢”。

说别的都没事,威胁到婚事头上,等于把蔡婳连根铲,凌霜就忍不住了。

“那大伯母就滚出去,不要参加这场婚事好了。”她一开口就惊得娄大奶奶指着她“你你你……”起来。

凌霜什么世面没见过,老太妃都对她“你你你……”过,对付个娄大奶奶也是信手拈来,这次先用的是娴月的招,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大伯母不愿意受礼,那我就请老太太来为主好了。办婚事那天大伯母只管待在佛堂里念佛就好了。也别在这威胁来威胁去了,要好,大家都好,要不好了,丢脸是你,蔡婳不怕你的威胁,你那点威风,趁早收起来吧。”

娄大奶奶哪里见过这个,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蔡婳你翅膀硬了,过河拆桥。”

“谁说了翅膀硬了不能飞,过河不能拆桥了?再说了,你几时当过她的桥?你要算账,咱们就算,蔡家的家业虽不大,也有房子也有地,放在你手里这么多年,怎么样了?你要蔡婳记你的养育之恩,你把产业还她,她按这十年的吃穿用度还你。你不还产业,大家抵债两清,就别念叨你那什么养育之恩了。你要闹也奉陪,闹到老太妃面前,咱们也是这句话。”

娄大奶奶被说得哑口无言,但当时说不过,事后起了坏心,又去和三房嘁嘁喳喳一会儿,娄三奶奶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而且有切身利益——蔡婳嫁赵擎,那赵修和碧珠的事多半黄了,没有父子俩从一个家里娶妻的道理,还娶的是平辈。所以恨不能把这桩婚事搅浑了,就撺掇娄大奶奶去告蔡婳忤逆。

好在娄大奶奶胆量还不至于这样大,只是又把告忤逆当做筹码,来威胁蔡婳了。

“好,要告忤逆是吧。去,小玉,去贺大人府上,传我的话,就说我们家有人要告官,请贺大人来一趟,送我们到京兆尹那吧。”

娄二奶奶深恨当初薛女官那句“召京兆尹过来一趟”,对着凌霜也没少抱怨,凌霜立刻学到了,知道小人畏威不畏德,跟娄大奶奶这等小人,算得再清楚,不如一句威胁管用。

果然娄大奶奶就一直消停到婚礼。

另一件被娴月警告过不要做的事,就是褒贬赵擎的诚意。

用娴月的原话说“你开玩笑也要注意,当着矮人别说短话,你整天说云章坏话没什么,我知道你是玩笑,因为我心里有数。但赵擎本来就不好,你再说,让蔡婳怎么自处?”

但赵擎也确实过分。

有娴月的婚礼珠玉在前,论理说,娴月时间更紧,风头更劲,论处境也更尴尬,毕竟是天子心腹和秦翊做了连襟。但贺云章三书六礼一样不缺,聘礼更是足见诚意。婚礼更是办得盛大,天子亲自主婚,一天流水席,三天戏酒,实在是滔天的热闹,这才是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风光大嫁,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赵擎别说比照贺大人的规格了,索性接近秘而不宣,迎亲的队伍根本就是寻常人家的规模,聘礼也实在没什么出奇的,这就算了,吉时也定在天黑之后,用外面刻薄的话说“就只差半夜三更一顶轿子抬过去了,这跟讨个小有什么区别?”

吴娘子会劝人,样样描补得过来,道:“赵大人是二婚,又官高位重的,自然不好张扬。官场忌讳这个,也是为蔡小姐惜福,咱们闷声发大财,省得惹人议论,等立足稳了,再怎么风光都不迟。”

她其实就差挑明说了:赵擎已经是蔡婳想都不敢想的结果了。如今最重要的是稳住赵擎,嫁过去,等站稳脚跟,再慢慢找回面子,不然现在出点岔子,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但凌霜哪里买账,立刻道:“什么意思?他是二婚,咱们蔡婳又不是二婚。贺云章难道不是官场?怎么人家就可以,他不行。”

吴娘子急得直咋舌,她虽然帮凌霜照看蔡婳,但凌霜才是她的主业,自然知道凌霜这话说得吃力不讨好,连忙描补道:“小姐快别说这话,龙生九子还子子不同呢,赵大人和咱们家贺大人行事不同,自然一个张扬些,一个谦虚些,哪有对错呢。小姐快别说这话了,亏得蔡小姐是明白人,知道你是为她好,不计较,换了个糊涂的,早生气了。”

蔡婳只是淡淡笑了,安她的心,道:“对了,我箱笼里有些缎子还没点清,小玉不懂,劳烦吴娘子过去帮我点一点,辛苦了。”

吴娘子也知道她是支开自己,好和凌霜说话,劝告地看了凌霜一眼,这才走了。

内室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蔡婳才道:“你家不止丫鬟好,其实这几个娘子,也是个个出色。卿云宽厚,林娘子就事事争先。娴月尖新,黄妈妈就与人为善一团和气。吴娘子对你也极好,可惜我身边没有这样的长辈……”

凌霜立刻察觉到了她的落寞。

“你生气了?”她问蔡婳。

她这家伙,实在是个天生的战士,怪不得和将门出身的秦翊那样合得来,一切苛待屈辱,不公平,她反正是要生气的,不仅生气,还要打对方一个落花流水。

蔡婳笑了。

“那倒没有。我打心里明白,我是不会和娴月比的,要比,只有烦恼。倒不是因为我不如娴月,是因为赵擎不如贺云章喜欢我。我知道,他那番话也许是真的,他是喜欢我,但他的喜欢也只能到这而已。他不像他说的那样无辜,不然也不会每次在四下无人的长街和我说话了。他说他的世界就是没有火树银花,我既然选择了,也就认了。”她道:“你不是劝过我吗?越王勾践还卧薪尝胆呢,韩信还受□□辱呢,你天天说女子不比男子差,我也觉得,人家能起于微末尽收天下,我难道没有水滴石穿的一天吗?今日困顿,都是来日的铺垫罢了。”

凌霜果然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行,你自己想明白了就好。我反正会一直支持你的,但有一点我们可说好了。你可别把赵擎放我前头啊,我可受不了这个,我娘和梅四奶奶就是这样走散的。我要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们还得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你得答应我这个!”

她从来是这样坦荡,不要什么,桌子都掀翻,要什么,就坦坦荡荡开口,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不配得到。

娄二奶奶教出的女儿,虽然性格各异,但个个骨子里都如此。有种天生的理直气壮感,从来不怀疑自己值得世上最好的东西。

蔡婳笑了。

“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分不清楚吗?就是喻于利,你也是更可靠的,他是浮财,你是铺子。自然得把你放前头。”

凌霜顿时也笑了:“你也学会做生意的话了。”

“久入鲍鱼之肆,多少也熏出点肉味了。”蔡婳笑道。

凌霜立刻不干了。

“好啊,你骂我。”她立刻收拾蔡婳,把她按在睡榻上教训了一顿,挠得她笑得喘不过气来。才放过她,见蔡婳躺着不说话了,自己也躺下来,枕着手,翘着腿,悠闲得很。

躺了一阵,她才开口道:“你放心,就算赵擎不肯正经办婚事,我也给你争一争,至少得把迎亲的阵仗弄大点。要是赵擎实在不肯,或是生了气,要散伙,你只往我身上一推就完事了,反正我疯得京中都出名呢。只别让娴月知道了,到时候她又说我没出息呢。

“知道了。”蔡婳道。

但她不会这样做的,就算京中都说凌霜是疯子,就算凌霜自己都不介意,她也不会在这传言上再加一笔,这才是做朋友的道理。

凌霜近来天天折腾,不是贩马就是四处找事,躺下就有点犯困,眼看着要睡着了。却听见身边蔡婳忽然道:“不是十年二十年,我们是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就算哪天我忘了,你也要提醒我,知道吗?”

“好,我一定提醒你。”凌霜迷迷糊糊地答道。

五月底,蔡婳静悄悄嫁了,即使是以二婚的标准,也太简单了些,没有八抬大轿,没有风光大嫁,迎亲的也不过一支小小队伍,赵擎甚至没有亲自来接新娘子。这样规格的婚礼,以至于让蔡婳的嫁妆都显得很过得去了。

娄大奶奶自然是一分钱不出,连添妆也没添,其实倒有些夫人,慑于赵擎的权势,大概是家里老爷想讨好赵擎,所以连蔡婳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的,也主动上门来添妆。但蔡婳都回绝了,以至于添妆那天,只有娄家自己几个人。

娄三奶奶城府还算可以,竟然还拿了一对金镯子,冯家太太也过来送了点东西。娄二奶奶向来舍得,虽然还因为卿云的事生着气,但也送了一对珠钗,卿云也送了柄玉如意。

谁也没想到娴月的添妆那样华丽,是一顶玉莲花冠,又配了一套插梳,都是整块玉石雕成花朵,精致至极,颜色也极雅致,莲青,烟紫,远山色,正配蔡婳这样兰花般清秀的面容。她当时就亲手给蔡婳戴上了,又让梳妆娘子给她抿好了胭脂,用珍珠粉将面容扑得如玉一般。

蔡婳的吉服是红青二色,是成衣铺子做的,远不如娴月当时满身金绣华丽,身形也单薄可怜,喜娘扶上轿子,凌霜去送亲,心里是憋了气的。

看新娘,闹洞房,一概冷冷清清,赵夫人也不上心,赵擎更是只微微笑,却扇诗也没好好写,此时离娴月的婚礼还不到一个月,凌霜看赵擎的眼里都带火。

喜宴也不过寻常几席,凌霜看得火起,直接道:“我不舒服,不吃了。休息去了。”

她不想回新房让蔡婳看见,惹她伤心,找了个小偏房,在里面生闷气。娴月找过来,看她这样,顿时笑了。

“你就算气死了,蔡婳也已经嫁了,不如把这力气收起来,以后多照应蔡婳才是正事。”

“你当然不气,你家贺大人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你气什么?”凌霜赌气道。

娴月难得没生气,只是坐下来,淡淡道:“贺大人被官家当牛马在用呢,这泼天富贵也不是好挣的。”

凌霜知道她心疼贺大人,官家用人是这样的,信任的,就往死里用,当然也极大方,位极人臣,泼天富贵,应有尽有。这样想想,赵擎也是一个德性,信任人极难,步步有所保留。

“对了,你给蔡婳添妆那些花冠,什么说法?”凌霜知道一说这个她就来精神了,问道。

“没什么说法。”娴月淡淡道:“不过是给赵擎一点警醒罢了。”

“他会警醒才怪了。”凌霜嫌弃道。

“他现在自然不警醒,也许洞房花烛夜都不会动容,但日久天长,蔡婳这样的品貌,这样惹人怜惜。他总有一天,有某个瞬间,会忽然想起他给了她妻子一个什么样的婚礼。他心里明明知道蔡婳不只配这样的婚礼,她蕙质兰心,有才学,有智慧,温柔和顺,明明值得更体面的对待。我要他看见蔡婳的首饰,就想起自己曾经怎样苛待她,以至于她朋友给她的添妆,都比自己娶她给的聘礼更值钱。到那一天,我倒要看看,他要以什么面目来见我们这些娘家人。”

“那你知道我给她的锦缎是什么意思吗?”凌霜不等娴月问,就道:“她常说,她不像你,是连城锦。我偏要她知道,不管她在赵擎那狗男人心中是什么样子,在我们这些朋友的眼中,她就是连城锦,是无价之宝。不管婚后遇到什么,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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