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租
姜且没有休息,第二天照常上班,并在就诊记录里找出女孩的电话,了解女孩这几天还要继续待在医院不想回家时,姜且表示体谅并让女孩有事联系自己。
咨询工作照常开始,这个客人因情所伤而来,拉着姜且倒豆子一样,哗啦哗啦说了两个小时他与前女友的爱恨情仇,姜且插不进嘴,只能站起身,找到一次性纸杯给他倒上热水,热水凉成冷水,冷水换成热水,就这样起身倒水往来了三次,客人终于闭上了嘴,姜且松了一口气。
姜且按部就班地分析几句后,他准备要走,临走时特地站在姜且面前,眼冒绿光的上下打量:“姜医生,有没有兴趣跟我发展一下。”
姜且一进来就脱了外面的羊毛大衣,里面穿的是一件修身黑色长裙,本就凹凸有致的线条勾勒的淋淋尽致,如海藻的波浪卷发更是填了几分魅丽,白皙的皮肤随便涂个红色口红就能出门,连咨询室里的小姑娘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是连女生都会喜欢的类型。
姜且尽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屏蔽男人下流的眼神,标准微笑回应。
“没兴趣,我是医生。”
言下之意是说他有病。
宋莹站在外面把一切尽收眼底,走过来贱嗖嗖地摸了她一把后替她骂人:“这男人的心思却写在脸上了,当我们不知道啊。”
“可不是呢。”姜且自然没有否认,也避重就轻的回答宋莹的话。
她擅长观察人的心理,单纯的、贪婪的、下流的、欲望的。人们妄图用无辜的眼神遮盖平淡下的欲望,殊不知眼神透漏着□□的聪明。这些在她的眼下都逃不掉。
小时候,她是大院里最特别的小女孩,总能轻易猜到别人的心思,可某次事情过后,她讨厌这种洞察人心的感觉,讨厌别人讨厌她的心摆在眼前,足够让她的特别一文不值,连带起她的自卑。
这是她难以启口的秘密。
只有她自己知道。
“以后这种人直接介绍到隔壁律所,别再送过来恶心人了。”
“没问题。”
隔壁律所来串门的小姑娘听闻后连夜跑来嘲笑。
忙碌一天后,姜且回到了小区。宋莹倒是麻利,晚上就发来了几个地方,她仔细挑选一番后选择了还算中规中矩的江水花苑,只可惜是个两居室,不然还能便宜。宋莹嘲笑她真不讲究,姜且没反驳,没办法,除了男人这件事上,她好像一直都是得过且过,既来之则安之,还真应了她名字里“且”这个字。
定下后,姜且看了看日历,定下还算暖和的一天前去看房。
江水花苑是个还算新的小区,出门商超、美食街甚至距离她曾经的高中都很近,姜且早就知道这个小区,也一直想拿一下套,但碍于这几年刚买了车子,所以窝在老小区。
到了小区楼下,围着羽绒服的中介迎了上来: “我们这个地理位置也很好,出门吃玩一条龙服务,而且这里距离机关单位最近,周围住的也大多是家属,安全绝对是江水前排的。”
“不过,你来之前房主刚跟我打招呼,他工作被调回江水了,要住回这个房子,你住主卧或者他住都可以,他只是休班会回来。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房租收原来的一半。”一路电梯到七楼,中介找出钥匙打开房门。
姜且听了一半皱起眉头,然后听到房租一半后又舒展开。
便宜一半呢,搁谁谁不心动。
门打开,没有意料之中漂浮的灰尘,意外的干净。两人穿上一次性鞋套走进去,今天出了太阳,刚好把阳面的客厅照的格外亮堂。姜且走了走,把房间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在正常不过的两居室,而且厨房厨具和卫生间洗衣机一应俱全,半折的价钱怎么算都是她占了便宜。
但她也没忘记警惕地问:“那房主是做什么的?多大了?男的女的?”
一连串的问题尽管问的中介有些懵,还是一一回答了:“房主是机关单位里的人,具体职业保密好像和你差不多大,二十五了,是一个男的。”
姜且观察微表情,没有什么异常,还算实诚。
中介像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这个房主是我大姨家的姐夫的妹妹的舅哥的孙子,从警校出来的,人品绝对没问题。”
这关系说的姜且脑子晕,反正就是谁谁谁的好大孙,秉持着心向警察的信任,她简单的问了几个问题后,又和宋莹打电话咨询了一下后,敲定两天后签合同。
中介听到姜且这么爽快后喜出望外,激动的汗流下来,姜且把手里的纸巾给他,也没跟什么大孙子客气,直接订下了主卧。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毕竟她刚刚被狗屎狠狠捞了一笔。
“妹子,你信我,我这大孙子,又帅又高,绝对靠的住。”中介高兴的一时秃噜嘴,毕竟这关系,谁说都说不顺溜,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占了某些奇奇怪怪的便宜。
“没事,不就是个大孙子么。”姜且听到这话,心情极好,也跟着他占起了便宜。
中介动作很快,很快弄好了租房合同,姜且坐在办公室,捏着刚从打印机打印出还算热乎的纸张,翻到最后一页签下名字。
她先签了一年的,毕竟拆迁分的房子下来不免还要在装修一番,宋莹和男朋友也前来帮姜且搬家。送两人走后,原本热闹的房子突然安静,像是绚烂烟花后的孤寂,姜且直接打开手机,随机点击推荐歌单,接着扔在一边开始给衣柜挂上衣服。
收好衣服后,站起身准备洗漱睡觉,突然感觉下腹一阵绞痛,算算时间,确实是到姨妈驾到的日子,只不过因为这几天忙着搬家忘在了脑后。她撑起身,打开手机app寻找附近的药店,下单布洛芬,找到电水壶烧水。
她从小爱美,姜母也乐于给她打扮,那时候的姜且也算上小有名气的美女。不过她爱美有些过头,深秋的时候为了好看她还坚持着穿一件单裤,冬天为了美穿大衣在里面套裙子,痛经肯定是逃不掉的,年级轻轻还风湿关节炎找上门,一到下雨天膝盖骨就开始难受,还是改不了逞能臭美的毛病。
烧了水,找到棉袜穿上,灌好热水袋放在肚子上,疼痛终于有些缓解,她抱着膝盖坐在餐桌旁,盯着手机上移动的电车小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眼看外卖小哥距离自己还有一百米的距离停下,一停就是五分钟,肚子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刚想拨打外卖小哥电话时,app显示订单结束,门口的锁也开始转动,声响在静谧的夜格外清晰。
一瞬间,姜且后背绷直,联想起最近频发女性失踪案件,她把手机藏在身下,摁下110,同时用快捷联系方式联系紧急联系人。
她手脚冰凉,唯有肚子中间的热水袋传递给她温暖,环顾四周,她无处可逃,脑袋一片空白。门已经被拉开,听到来人停在玄关一会,继续往里走:“你别过来,我报警了……”
听到动静,来人没说话,继续向餐桌走来,姜且不敢抬头,只见地板上的黑影逐渐逼近,她心一横握着刚倒好的水杯,径直向黑影泼去。一杯不够,她又伸手去拿脚边的热水壶。
哗啦啦的水声消失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低低的,夹带着夜晚的寒意。
“姜且,我是任青山。”
姜且猛地抬起头,与来人四目相对。
照常的,依旧的,被她浇了一头热水也无风雨也无晴的。
任青山被浇了一头的热水,水滴撒欢一样钻进温热的胸膛,把一身的寒气浇散,整个人氤氲着白色的热气,也模糊着姜且的视线。
“你怎么在这?”对上目光的一瞬,过往的记忆铺天盖地的袭来,姜且悻悻然把热水壶放下,没声好气地说。
“这里是我家,中介没给你说吗?”他皱了皱眉,把手里的纸袋扔在桌上,一角已经被热水打湿变深,也氤氲着白气,从门口拉着行李箱径直走进侧卧,关上门。
姜且看着他无比自然的动作,快速梳理一番后明白他就是中介说的什么妹妹姐姐爷爷的“大孙子”,况且他刚刚叫出了她的名字,所以他早就知道姜且租下他的房子。
她心头奔过一万匹草泥马。这人不就是故意耍她呢。她拿出手机,电话已经被挂断,紧急联系人里好几条信息跳出来,她挨个回复后拨打了中介的电话。
凌晨一点了,外面夜深风轻,她的心与外界相反,久不能平静。
中介大概是睡着了,等她打到第二遍的时候才接通,姜且刚想厉声质问的时候中介慌里慌张解释道因为忙碌一了天,把屋主要回来的事情忘记告诉姜且,姜且按着心中的怒火,说了两句后挂断电话。
她怕再说两句要和中介干起来,还要当场撕毁合同,说实话她害怕承担风险,更何况是关于人性。
江水这么大,这么多房子,这么多的人,偏偏她和那位一起合租。
侧卧门再次打开,任青山换了一身黑色衣服,白气还缠绕黑硬的发梢。
“没事,误会一场……”姜且伸手揉了揉眉头,听着对面带着江水特有口音的声音,她解释道。
任青山见姜且说完挂断电话后,依旧没有正眼看他。然后坐在餐桌对面,双手环抱着胸,一副大事商量的嘴脸。
姜且来着姨妈,肾上腺素和脾气一同齐飙,根本没有好脸色:“你就是那个大孙子?”
“你对老同学这个态度?”任青山的嘴一如既往的毒。
“对。”姜且气死人不偿命,况且对于任青山她没必要有好脸色。她也在挑衅,接着细细观察任青山,可他的一举一动都无比自然,倒像是姜且成了那个被观察的对象。
毫无破绽。
任青山:“咱俩谈谈?”
“谈什么,谈恋爱吗?”姜且抿了一口热水,尽力把火气咽下,她现在怨气很重,也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好谈的,开始挑起事端。
对面果然沉默,似乎根本没有想到姜且会这么说。
激将法过后,姜且还是毫无发现,依旧是一副死人样,她叹了口气,把话说明白:“任青山,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客气的说我们是老同学,不客气的来讲我们只是碰巧在一起合租的陌生人,都是成年人了,有默认的界限,只要你不男女乱搞,接下来的一年我们都不用谈。”
对面又一阵沉默,让本就恼火的姜且语气更冲。
“我知道我年少无知的时候向你表白过,可那是以前。”她开始划分界线,“因为这个房租合适我暂时也需要住的地方也不想在倒腾,所以我们就相安无事的相处一年,过了时间我就会搬走。”
她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抓紧水杯,控制着声音不露怯。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不会犯贱的纠缠你,大家都是要体面的嘛。”她把话加重,也把后路斩断。
成年人都是要体面的,不会允许犯贱。
姜且觉得话说的够多了,够绝了,已经规避好风险和伤害,再说就不再是体面了。何况过了这么多年,大家都过着自己的生活,没必要互相打扰。
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是给他们最好不过的身份。
“还是说一下吧。”任青山终于出声,姜且感觉自己刚刚说了一堆废话。
“我的工作性质特殊,早出晚归也是常事,所以不用担心我会乱搞。公共卫生我们轮流,水电燃气一人一半,这里没有wifi,如果你需要我会打电话叫人安装,我想到的暂时是这些。”
姜且冷笑一声,觉得他在说废话,不理解这些大家都习惯的东西还要在费尽口舌的地说出来。
“还有,晚上最好不要点外卖,最近关于独居女性出事的案例很多。”他顿了顿,看着桌上还没拆的纸袋。
姜且顺着目光看去,伸手拿过来,黑色的猫眼美甲在灯光下闪亮,十指用力撕开,找出布洛芬后把袋子扔进垃圾桶:“好,还有事吗?”
“没。”
话音刚落,姜且扣出药就这热水喝下,然后拿着药盒子和放在肚上的热水袋,蹲的太久,腿发麻,控制不住向对面前倾,她极速伸手撑在桌上,手掌和桌子发出闷响,振的掌心也发麻。
姜且:……
这腿麻的真是时候,上一秒还在跟人划清界线,下一秒差点扑在人家身上。任青山眼眸深黑,盯着她不说话,带着警察对罪犯特有的审视,把她的窘迫尽收眼里。
说什么都欲盖弥彰,她干脆放弃解释,拖着发麻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回主卧。
回到卧室后,姜且直接倒在床上,看着黑暗的天花板出神。回想刚才的话,姜且后知后觉发现她做错了,不该与他说这么多,把她规避的风险全盘托出。也不应该这么针锋相对的,显得她没出息,放不下一样。
那时候她就她发下毒誓,以后在找任青山,她就是孙子。
谁成想,发誓至现在,任青山倒成了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