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情深缘浅，今宵梦寒
这天冯棠起了个大早，却只训练了很短时间。
刚过正午，冯棠突然来找思归，只说想让他陪自己进朝阳城逛逛。思归颇为吃惊，如今朝阳城看守很严，他们这幅样子，又无人接引，如何能进城。
但思归拗不过她，只好跟在后面。冯棠却并未出寺，反而向后山走去，思归顿时明白了她想做什么，默默跟在身后。主持之前已经把地下通道的地形图交给他们，两人也曾暗中研究过各条通道，大致知晓哪一条直通城内。
重新走过那条地下通道，依旧黑的很，地上还存有积水，但这次思归已经不需要去牵冯棠的手，她已经站的很稳，不需要别人搀扶，也绝不会再轻易滑倒。
二人一路无言，只随着记忆走，这条通道走到最后一段竟是逐渐向上的，难道是在井里，那可麻烦了，思归心想。
等走到近口处，思归上前推开遮挡的石块，上面竟掉下一个黄色蒲团，原来这里是某处人家的祠堂。
两人谨慎得走过前后院，却发现这户人家已经空了，一路上没发现一个人影，只有院落里散落的刀剑和鲜血昭示着过去曾发生过什么。
走出这一户，来到街上，竟也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扉，还不时有血痕延续到小巷里。冯棠和思归又穿过另一条街，走到过去的集市，竟也如此，各个摊位上东西洒落一地，大多是些货郎卖的小玩意。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到他们望来，对方又连忙关上了窗。他们如同进了鬼域，鬼却好像更怕他们这些人。
这一路上，冯棠和思归一直在走，一直在看，逐渐也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走近宫城，原本防守森严的宫门外竟也无一人看守，连大门也只是虚掩着，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有人走过。
冯棠停在这里，不打算再往前走了，她看得够多了，已经不想再看。思归跟上前来，同她并列。
“回去吧。”冯棠好像在低声呢喃。
夕阳的余晖照着两个人的背影，越拉越长，好像逐渐靠近，又好像渐行渐远。
冯棠躺在房顶上，彻夜未眠。
当夜，月圆的好似银盘，天边繁星闪烁，几乎构成了一条灿烂的银河，月辉和星辉照在冯棠身上，好像给她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衣，只待她乘风而去。
思归也在下面守了她一夜。
第二日，冯棠一扫往日的苦闷，一路上见谁都带着笑。还约着守营的兵将晚上一同喝酒。
过了午时，竟破天荒的睡过了头。醒来后，又跑去伽蓝殿里，叫着思归一同去后山看桃花。
她们像是少时那样，头并头躺在桃花树下，谁也不先开口，只让微风带着桃花拂过脸颊。躺了一会儿，冯棠又突然说想要舞剑。
“这次是真的剑了，琴你还要弹当年那一首。”冯棠笑着说，只是那笑容里还带着一丝难言的色彩。
“好。”思归依旧寡言，低头弹琴，掩住了眸底的一抹幽深暗色。
琴声乍响，仿若金石击鸣。冯棠手按长剑，收敛笑容，眼神骤然凌厉起来，又随着琴声，骤然手腕上提，向前刺去，带起一阵花落。琴声一转，宛如珠落玉盘，剑势也转，似惊鸿般后悬，又如圆月般回挑，桃花随之流转，正是一幅美景，却凭空生出一阵寒气。
琴声渐停，剑势却未止，冯棠好像舞上了瘾，好像要把这一生的剑都舞够，又好像永远都不打算停下来，一直舞到时间的尽头。思归也静静看着。
可惜，力量总有耗尽时，时间也不肯为此刻停留。
过了两日，冯弘又来了，这次冯棠没有拒绝见他。
他这次想够了说辞，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劝动冯棠，哪怕绑也要把她绑回去。只是他的措辞还未想好怎么开口，冯棠先说话了，“父皇，我再最后叫你一声父皇，这门亲事我同意了。”冯棠直视着冯弘的眼睛，只见冯弘初听惊愕，随后便是狂喜，大叹着好女儿，甚至又开始幻想起，等冯棠生了儿子，要想办法立他为太子的事了。他好像已经有些疯了。
冯棠怜悯的看着他，言说尽管同意出嫁，只是要等安顿好军营才回去。冯棠本想再让父亲去看一次兵营，冯弘却急切打断了，又说山匪流寇有什么好安顿的，赶紧回宫出嫁才是正事。
冯棠眼中最后一丝期冀也散尽了。厉声说，既然同意出嫁必然会回去，让冯弘回宫等待。冯弘见状，只好走了。
冯棠想了很久，也没想好该怎么同思归和众将士说明，她这一走，重担全落在思归身上，也不知那些兵将能不能服他，冯棠左思右想，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干脆决定将此事隐瞒到底，只留下一封信，等她出嫁后，将士们自然明白前后缘由。
冯棠召来兵将，并未实言出嫁仇人一事，只说宫内危机，父皇来催了几次，要她回宫。兵将们都想跟着同去，冯棠拒绝，只说自己一人即可。
思归这时开口，要她带上女兵队，回去也有个照应。冯棠看着他幽深的瞳孔，几乎不敢直视，犹豫了片刻，答应了。又将离营后一应事物交于思归处理，让将士们都听军师的，将士们自无不可，思归也应下，又说会等她回来。
没过多久，就到了冯棠走的那日，她并未带行李，只拿了随身的一柄长剑。带着女兵队，在山门前和众人告别。
思归走上前去，想要和她拥抱。
冯棠一愣，笑着同意，还安慰思归不要作小女儿姿态，反正她很快就回来了。思归在她耳旁沉声说道，“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归来。”
冯棠一愣，感觉他好像察觉到什么，又洒脱一笑，上马疾驰远去，再未回头。
思归一直在山门前看着她远去。
当晚，思归就发现了冯棠留的信，他并未告诉将士们，只静静得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