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大早马车就在府门口候着了,苏时绾跟着老夫人坐上马车,在马车驶出几步后,天空飘下了雪,苏时绾从窗户初伸出手,雪缓缓的落在苏时绾的手中,又很快化了……
十一月初雪,来的这样猝不及防……
老夫人看着苏时绾冻红的手,让杨妈妈递给她一个暖手小炉。
“你是许久不曾出府了。”
苏时绾接过手炉,道了声谢谢。是啊,她已经许久不曾出府了,她一直呆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呆的太久太久了,街道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一片繁华,这是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她竟然有些陌生了……
“我是应该多出去走走的”苏时绾轻声答道。
阜隐寺在南郊,可也不算太远,马车走个两个时辰就到了,寺里的小师傅迎着一行人进去,方丈与老夫人素来是颇有交情的,老夫人向苏时绾介绍“这位是寂青方丈。”
“方丈好,我是苏时绾”苏时绾行了个礼。
寂青大约与老太太年纪相仿,他很慈祥,点点头,道:“这孩子是有佛缘的”
寂青又让几个小师傅带她们去了香客居住的地方,刚进去,就被人叫住了。
“苏老太太”
祖母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素雅的妇人向她走过来,她的一旁还站着一位公子,清瘦俊雅 ,眼神淡淡。
苏时绾在回头之时愣了神,有那么一刻,她觉得仿佛被定住了,无法直面面前那个人,全身泛着冷意,有那么一刻她些分不清,这一刻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她好像又回到了和环陵抱在一起痛哭的日子,阴暗又潮湿的日子里。
“老夫人,你也是来上香的?我也是带着弟弟来的,荀昔,这是苏尚书家的老夫人,叫人。”
荀昔道:“老夫人安康”
祖母开心的点点头,“这孩子真是很讨人喜欢,时绾,快过来叫人,这位是荀家长媳,荀少夫人,这位是荀家二公子。
苏时绾低着头,再见“故人”一个是多次置她于死地的人,一个是待她极其冷漠多次任由别人欺侮她的人,而在这一刻,她却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从心底里觉得恶心,这些都是她实实在在恨着的人,她没有忘记自己要做什么,她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哪怕自己现在还十分弱小,思及此,她的心平静了不少。
“见过荀少夫人,荀公子”苏时绾笑得很自然将一开始的瑟缩样子藏了个彻底。
“这是府中哪位小姐?生的这般乖巧可爱,平日里面也不曾见过的”荀少夫人热切地问。
“我排名二,苏时绾,夫人唤我时绾即可。”苏时绾回答她。
“原是苏二小姐,老夫人,家中还有这样可爱的丫头,怎么不多带出来,我瞧着这丫头欢喜的紧。”
老夫人笑笑:“原是个内向丫头,不曾带出门过,现在长大懂了事,自然该多出去走走,时绾,这荀少夫人比你大不了多少,你们应是会有不少年轻人的共同话题。”
苏时绾没有接话,她只是淡淡的笑着,荀少夫人夏氏在她刚嫁入荀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和蔼可亲,苏时绾甚至还感激她的体贴和善意,可在她发现荀琰对苏时绾的不轨之心之后,她对苏时绾就撕破了脸皮,对她恨之入骨,多次陷害于她,可见这夏氏的弱点就是荀琰,也就是荀昔的哥哥。
不着急,反正苏时绾会平等的恨着荀家的每一个人,每一个都跑不了。苏时绾露出一个冷笑,她抬起头,却发现荀昔正看着她,那眼神或是不解,或是疑惑,苏时绾心里泛着冷意,居然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了,她快速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来遮挡这一瞬间的不自然。
老夫人带着苏时绾来到住处,
老夫人不经意的问出:“你觉得刚刚见过荀家公子如何?我知道大房有意许这门亲事给你。”
“孙女知道婚姻大事本就全凭父母做主,但是孙女早已心有所属,故而见荀公子,只觉得他不过与寻常男子无二,是时绾不懂事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之前在荀二刚出生的时候有先生替他算过,说他不能走仕途之路,与命盘相克,是故而荀家一直不让他入仕,他姑姑是太后。父亲为安远侯,他作为皇亲,就是天生就有享不尽的富贵,可他此人又知上进,这仰慕他的女子亦是不少,我原是觉得此亲事是不错的,可竟不知,你居然心有所属,是哪家的公子?”
所谓的不能走仕途之路不过是幌子,他自出生就有心脏病,体弱至极,而且每一个月他就会有一次心脏狂疼不止,苏时绾甚至还被夏氏迫用自己的心头血,说是这样就能止疼,而那时的自己不敢反抗,如今想来确是荒诞至极。如果没记错,太后早就告诉过苏徐谌,他们之间的合作开始就是苏徐谌牺牲一个女儿开始,而老夫人会知道也是在成亲那一天,她会知道荀昔是一个随时都会死的人,知道自己看好的一门亲事不过是一个试探的筹码。
位于高位之上的人心寒惯了的,人命如草芥,哪怕是自己的亲人,不过也只是挂着血亲的一个笑话,爱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了,既可笑又珍贵,她总是在想,如果上天只是怜悯的给她一点善意,只要一点点的爱意,那么她会不会就拥有了活着的勇气了,暗夜行舟,一切都是虚妄,待她好的人,最后都会离开她,她一直都以一种卑微的姿态乞求爱意,在阿父阿母面前,她唯唯诺诺,不争不抢,在姊妹面前,她扮演事事顺从,哪怕后来嫁给荀昔,他性子淡漠,她就扮演温柔,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走开”
直到后来环陵被害死,从那个时候开始,苏时绾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在乎自己的人也走了,这个世界再也不需要自己了。
“祖母,我有得选吗?”她露出一个起来凄凉的笑。
苏府人人皆知老夫人最宠苏大小姐苏素兰,如果要在她们二人之间做出选择,那么她苏时绾凭什么认为一丝怜悯能抵得上她们之间十多年的亲情,她有自知之明,所以,她也不会指望老夫人,她有自己的打算,苏宁瑾可以不让李氏主动去促成这门亲事,那么她就有时间来筹划,去散播一个她苏时绾早已心有所属的事氏,彼时传到太后耳中,她那样傲气的人,又怎会容忍自己的侄子娶苏时绾这样一个心里早就有别的男人的女人。她只是想为自己谋一条生路,她想这没有错,她和苏素兰之间各靠本事吧。
“施主,上香这边方丈有请”这声音很耳熟,青涩而稚嫩。
听到这个声音,苏时绾一回头,却愣在原地,忙去看老夫人,她果然也是一副怔住的模样,那孩子穿着粗布衣裳,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
老太太饶是比较冷静的人,在这一刻也有些慌了神,这是苏南屿,苏时绾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快见到他,那孩子似乎也是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二位香客见到自己是这样惊讶的态度。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老太太温柔的询问。
“我没有名字……”他犹豫了一下。
又道:“施主还是快些去吧,方丈等着的。”
苏南屿虽然在佛门长大,但是他却不是佛门之人,苏时绾记得很清楚,她曾经问过他,是不是在佛门就可以远离是非,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说;“佛很多时候承载的都是人们自己的想象,从来不是入了佛就可以远离是非的,我尊重佛,但是我永远也不会去信仰,与其将希望寄托于飘渺,不如自己去争取。”
他的身上有一种不卑不亢的风骨,从很小的时候就有。
老夫人知道是自己唐突了,只是不免感慨一句太像了,这世界上居然会有如此相像之人,饶是她多年都来这里上香也不曾见过这个孩子,这一刻倒像是一种冥冥注定的安排,她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她的胞弟离世原来已经这样久了,模糊的身影在看到一个陌生人之时又变得清晰起来。
她忙去找寂青问这孩子的来由。
“那孩子是弃婴,原是被我师兄捡到了,我师兄心善养育至此,可几个月前,我师兄圆寂了,在此之前将这孩子托付给我,说是只留一个住处,给些吃食即可,让他替佛门打打杂,到十八岁就可以不必管了,这孩子心中无佛,留着也是无益”
老夫人忙说这孩子与自己早夭的弟弟长得一模一样,弟弟去世时自己也不过十几岁,老夫人母家是扬州柳家,家族中也不曾有谁家丢过孩子,可这也太相像了。
老夫人还欲要细问,苏时绾走到前面。“祖母,这世间长的像的人太多了,斯人已去,也许已经有了新的生活,祖母也应该释怀了,你说对吧。”
“舟车劳顿,祖母许是累了,不如去休息休息吧,上香这里就交给我。”
方丈也是这样建议,老夫人这才按捺着慌乱的心由刘妈妈搀着回了屋子。
苏时绾看着老夫人离开的背影全部消失,她走向了一条与上香之路相反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