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一中
九点要到班级见班主任。
乔芳束大致整理了一下东西后就和跟自己同班的陈静怡一起去找八班的教室了。
本就不宽敞的走廊里不但有高一新生呼朋引伴窜来窜去,还有一些送自家孩子开学的家长故作严肃地观察起淮北一中来。
“你小子有出息,居然有一天能让你爸有机会进淮北一中的校门。”
乔芳束路过的时候听见有一个家长这么说。
比起高考大省,淮北市的高考压力并不大。年轻时靠自己双手打拼下事业的父母们似乎更少一点迷恋学历的高低。
但就算是这样,他们在听到淮北一中的名字时也会由衷地竖起大拇指。
添中考意向志愿的时候,班主任在班级里来回踱步,像一只不眠的猫头鹰一样注视着学生们的动态。
乔芳束在校服袖子的掩盖下躲躲闪闪地在第一批第一志愿的格子里写下“淮北一中”四个字。
“哟。”
班长收志愿表的时候理所当然地瞄了一眼她的志愿,下意识“哟”了一声。
然后,乔芳束第一志愿是淮北一中的事情就传开了。
淮北一中的存在类似与清华北大在高中时的存在。
够不上的人可以坦然地将其挂在嘴边——当初不上清华北大的原因主要是我没看上它,它也没看上我。
反倒是那些可以触摸到门槛的人对其讳莫如深,固执地如同巫师们称伏地魔为“神秘人”一样。
他们这样的人从不把淮北一中挂在嘴上,甚至也不太敢提到自己的目标院校是这个。
一个习惯的存在必有其存在的道理。
乔芳束去找班主任的路上,接受了同年级学生们暗戳戳的注视。
班主任擦着眼镜,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的成绩是很好,在模拟联考中也超过了淮北一中的分数线。但是咱们还是要稳妥一点,淮北一中的分数线可是每年都在涨啊。”
“有理想是好的。但你这后面的志愿一看就是乱填的,师大附中怎么还排在二中后面呢……不要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
在班主任苦口婆心地指导下,乔芳束重新添了一张意向志愿表——这一次把师大附中排到了二中的前面。
办公室的风扇转的哗哗响。
乔芳束离开前固执地说了一句:
“淮北的分数线涨得再高,总不能超过总分吧。”
在班主任讶异的目光中,乔芳束低声道歉后离开了办公室。
乔芳束不是天才,她获得的每一分分数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但有些时候,某些时间,夸人努力就跟一句骂人的词一样。
狗屁!
努力才是最强大的天赋。
憋着一口气的乔芳束就这么冲上了淮北一中。
班主任请她回去给他带的下一届学生分享学习经验。
乔芳束颤着脚双手撑着讲台讲自己的学习方法,讲她的努力。
班主任笑着用手指她:“你们学姐哪怕等人的时候也在看题呢。”
乔芳束窃喜了一下。
她和班主任离开教室的时候经过窗户,听见里面传来学生们的话。
“听说她中考前三天都在睡觉呢。”
“啊,这强大的心理素质果然是学霸。”
“没办法人家是天才啊,给我们编出一些学习方法想必是她做过最难的事情了吧。”
回家前,乔芳束又买了一根冰棒蹲在那棵芒果树下啃,这次是菠萝味的。
将冰棒的包装袋扔进垃圾桶后,乔芳束顿悟了——
靠!
原来那些校园传说的天才都是这么传出来的!
人总是愿意靠神化成功的人来安慰自己。
找到八班的教室后,陈静怡遇到好几个初中同学拉着她讲话,乔芳束便自己一个人先进了八班的教室。
她寻了一个没人的座位靠窗坐着。
好吧,这个班里没有跟她一个初中的人。
所以乔芳束只能和讲台上的班主任对视。
现在他们两个的处境差不多——社恐误入熟人局。
先前见到的那位眼镜男也在这个班级里,他也是在安静地坐着。
不过还是比起乔芳束这种没人找她说话的情况好,有好多人在经过眼镜男的时候跟他打招呼。
似乎他是比起社交,独处会更让他感到更舒服的类型。
一个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他额前头发还是湿的,炸成一缕一缕,像一只扎手的刺猬。
他几乎跟每个见到的人都打了招呼,还没大没小、但很热情地跟木讷的班主任击了一个掌。
乔芳束默默偏头,用一个手掌挡住自己的脸。
来不及了。
她已经被看到了。
一阵清爽的带着薄荷味道的风在她身边坐下。
“乔芳束,你可以啊。”
乔芳束搞不清楚状况地转头,看着孙醒禾。
“考上淮北我不意外,但你居然能进八班。”
乔芳束摸不着头脑:“八班……怎么了?”
额头被弹了一下。
“八班是这届高一里最好的班啊。你入学前那场测验,忘了?”
乔芳束反应了一下,自己是一个人来报道的。拜托一位同学帮她先看一下行李后,七荤八素地从张贴分班表的公告栏挤出来,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宿舍……然后就是在宿舍楼下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她哪有时间跟人谈哪个班好,哪个班坏呢。
但她不想在孙醒禾面前露怯,就装作早就知道这件事的样子。
“哦,这不是很正常吗。”
“大佬大佬。”孙醒禾对她拱手拜了两下,“居然这么确定自己能进好班。”
我不是这个意思。
唉。
算了,不解释了,心好累。
班主任敲了两下桌子示意班里的学生们找一个位置坐下来。
“开学第一天,明天才正式上课,那我简单讲两句,然后就先放你们回去了。”
班主任叫吴毅顺,教数学的,板书写得很漂亮。
说是简单讲两句,但也不要低估一位老师的话唠能力,哪怕他是教数学的。
在老吴絮絮的背景音中,孙醒禾托着脸无聊地看向窗户外边。
乔芳束坐在靠窗的位置,所以被他的视线弄得有点不自在,哪怕知道他并不是在看自己。
“喂……”
乔芳束刚开了一个口,就被孙醒禾顶了回去。
“喂啥喂,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孙醒禾的一张脸被太阳晒得反光,太阳刺得他整张脸皱在一起,像一张揉成团再展开的纸。
他刚洗过澡,被太阳一晒身上沐浴露的香气更浓了。
乔芳束将身子探前戳了戳前面同学的背,小声说:
“同学,把窗帘拉过来一下。”
窗帘拉上后,孙醒禾的一张不良脸总算和蔼了一点点。
孙醒禾懒洋洋地说:“还以为你不怕晒呢。”
“是你老看着外面才觉得刺眼的,太阳也没那么大。”
乔芳束一手握拳砸了一下孙醒禾的腿。
“还有,知道你腿长,但你能别占两个人的空间好吧。”
孙醒禾咬唇忍住痛,手指一点一点地指责乔芳束下手太重。
“……好了,接下来咱们先分一下位置,位置分好后就可以开始发书了。”
“我这人没那么死板,就不给你们强安排位置了。大家可以先选自己喜欢的位置坐,我到时候再看着高矮调整一下,有近视的同学记得提前说啊。”
“老师!”一个人举手,“我长得高还近视怎么办。”
教室里哈哈大笑起来。
“乖乖坐后面,回去配一个好点的眼镜。”班主任老吴经验丰富,丝毫不乱,“再不行老师上课的时候你喊一声,让他们把字写大点。”
孙醒禾用手肘推了一下乔芳束:“喂,我们坐一起啊。”
“不要。”乔芳束断然拒绝,“跟你坐太挤了。”
她眼神往下飘,看向孙醒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张开的大长腿。
“嘿嘿。”孙醒禾收起腿并拢,“两个男的坐一起不是更挤吗?”
乔芳束:“但你们至少是互相祸害,而不是逮着一个人欺压。”
班级里已经有人起身找同桌了,乔芳束也起身拿脚踢了下孙醒禾的鞋:
“让让,我要出去。”
孙醒禾张开身体把出去的路挡得更严了:“乔芳束你冷漠、你无情,小时候我给你背了那么多锅,你是一点都没有感恩之心啊。”
乔芳束:“谁让你长得就是干坏事的样儿呢,我解释了人家也不信啊。”
有人过来小心试探地问:“同学,这个位置你们要坐吗?”
“不坐。”
“坐。”
问话的同学见势不对,尴尬地笑了两声后走了。
乔芳束坚持不懈地去踢孙醒禾的鞋,想让他让路。
见孙醒禾一副不为所动的死皮赖脸,乔芳束抿着唇踩到了他的鞋上。
孙醒禾立刻移开脚弯腰拍着鞋面上的灰:
“你够心狠的啊,连我的鞋都踩。”
“让我出去。”
孙醒禾却突然福至心灵,说:“你还想不想见爷爷了?”
乔芳束不留情面的脸裂开了一点缝隙。
“你有钱买车票吗?”孙醒禾一脸无赖样,“听说你妈妈不让你跑回去看爷爷,说耽误学习……哎呀,这没钱买车票可怎么回去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
乔芳束气势弱下来,坐在了凳子上:“……我们一起坐吧。”
孙醒禾高高兴兴地起身离开。
乔芳束慌忙叫住他:“你去哪儿?”
孙醒禾愣了一下,然后带着一脸的无赖笑容赶走坐在他们身后位置的同学,拉开靠窗位置的椅子说:
“主动权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手抓着后面的那扇窗帘布。
“这样就不用麻烦叫前面的人拉窗帘了。”
乔芳束低头敛着神色走出去,站在孙醒禾的身边说:“你坐里面。”
“为什么。”
乔芳束:“挤死你。”
说完她的眼神往下飘看孙醒禾那蜘蛛精一样的大长腿。
位置大致坐定后,班主任老吴下来个别调整了几个位置。
他站在乔芳束和孙醒禾的位置面前,问乔芳束:“你坐这么后面看得见吗?”
孙醒禾:“她视力好,要多照顾一下近视的同学嘛。”
半个班的眼镜学生点头。
班主任老吴又问乔芳束:“前面的人会挡到你吗?”
孙醒禾:“她看不见的我说给她听。”
班级里响起起哄的声音。
孙醒禾臭着一张脸让班上的人住嘴,别瞎起哄,他们这是肝胆相照的兄妹情。
班主任老吴的眼神在他们二人左胸前的名牌上瞄了眼:
“好学生也不能扎堆啊,也要多多影响一下班上其他同学。”
孙醒禾又豪言壮志地喊:“大家有不会的题可以来问我啊。”
班级里响起一阵阵喝倒彩的嘘声。
乔芳束觉得羞耻用手掌挡着脸低下头。
班主任老吴没办法了,转身离开了。
等孙醒禾坐下后,乔芳束才不满:
“你别说那么丢人的话。”
孙醒禾:“什么话?”
乔芳束脸红:“……教人做题什么的。”
“嗨这事儿啊。”孙醒禾仰着一张骄傲的小脸,“我是淮北一中入学成绩第一名,说这话不是很正常嘛。”
第一?
乔芳束微张着嘴唇吃惊,没有及时做出反应。
孙醒禾顶着一颗刺猬头凑过来:“怎么很吃惊吗……你也不要太羡慕,虽然远远不如我,但第二名也很厉害了。”
他摸小狗一样揉了揉乔芳束的脑袋。
乔芳束心里闷得慌,拍下孙醒禾的手让他别打扰班主任说话。
第一名。
自己居然会有种“果然如此”的想法,被一个刺猬头排在自己前面……果然还是会有点不爽啊……
前排一本本传下新书后,乔芳束翻开新书第一页写下自己的学号和姓名。
才刚写了一本,孙醒禾就夺过她手里的书换了一本:
“这本书的角折了一下,跟你换一下。”
乔芳束捏紧笔极力忍耐:“刚才发书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现在来拿我的书。”
“刚才我在忙着帮你拿书呢。”孙醒禾淡淡瞄了她一眼,“谁让你忙着看新书长什么样……所以这本折了角的书应该是你的。”
乔芳束想了一下,刚才还真是孙醒禾在忙活拿书传书。
但她还想挣扎一下:“我已经写了名字了。”
孙醒禾捡起桌子上的笔——还是乔芳束的笔——在书本扉页,“乔芳束”三个字后面加上了“孙醒禾”三个字。
他挑眉得意:“现在是我的名字了。”
乔芳束白了他一眼,拿过那本折了角的英语书重新写下自己的学号和姓名。
这个时候,坐在乔芳束前面的人被班主任老吴换了一个——善良的老吴果然还是觉得坐乔芳束前面的人太高了。
“你好,又见面了。”
乔芳束抬头,是那个之前在宿舍楼下用抹布砸到她的眼镜男。
乔芳束:“江……”
江什么什么。
“江钦畅。”
乔芳束笑了一下:“乔芳束。”
“江钦畅、乔芳束。”孙醒禾阴阳怪气地学他们的话,“……我叫孙醒禾。”
江钦畅推了一下眼镜:“我知道,入学考试第一名。”
孙醒禾突然激动地推晃着乔芳束的身体说:
“看吧,我这么辉煌的战绩果然只有你一个人不知道。”
乔芳束被他推得无奈地闭上眼叹气。
一想到高一会跟他一起过……
那种给自己找上一个大麻烦的感觉就挥之不去。
早知道去师大附中了。
乔芳束这么想到。
但她知道,自己也就是想一下罢了。无论回去多少次,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在第一志愿里填入淮北一中的名字。
因为,淮北一中是最好的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