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大爷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又瞬间放松，他风轻云淡的谈起，“老伴儿啊，早些年去世了。”
短短几字，似乎概括了无尽的沧桑。
苏云站在原地，动作顿了顿，她没办法宽慰大爷，让他节哀顺变，这种事情，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能理解，而她，没有资格。
沉默两秒，苏云转移话题，道：“大爷，今晚我住哪里啊。”
很生硬的话题，但效果好就足够了。
大爷佝偻的背影，带着苏云来到一间破旧，但能看出精心整理过的房间。
他推开房门，脸上有些难堪，双手不自在的磋磨，道：“只能委屈你先住在这里了。”
苏云打量一圈，很爽快的答应了。
她直接坐在由干草铺成的床上，脸上满是惬意和自在，“大爷，你这房间不错，我很喜欢。”
大爷有些错愕的抬眼，仔细观察着苏云的神色，见她真的没有一丝勉强，才稍稍放下心来。
“那我先出去做饭，你好好休息。”
“我去帮忙吧。”
“不用不用。”
看着大爷连连拒绝的样子，苏云还想再坚持坚持，余光却瞥见了有人往大爷家来，想来应该是有事寻他，苏云便顺势说道：“那好吧，那大爷，我待会儿出去再帮您啊。”
大爷出门之后，苏云看到本在门口犹豫的两个人，到底是进来了。
是两个妇人，一进门，就直接把大爷拉到了柴房。
“郭勇，你带回来这个，是不是我们明天要送给大仙的祭品。”
“就是啊郭勇，这次你可不能阻止我们了，我们村里，真的是一个童男童女都找不出来了啊，你难道真的要看着我们一村子人都死了你才安心吗？”
苏云听着她们对大爷的谴责，心里漫不经心的想着，原来这大爷叫郭勇啊。
两个妇人还在继续对着大爷进行道德绑架，左右不过是把全村的人命和一个人的命做对比罢了。
全程，大爷都没说一句话。
苏云只觉得她们吵闹的紧，干脆直接打开门，对着她们的方向，喊道：“你们这么大声，是害怕我听不见吗？”
柴房里瞬间安静如鸡。
苏云满意的点点头，刚准备回去，就看到郭勇被两人推出来。
或许是太过于突然，大爷手上拿着的一根木柴，还没来得及放下。
他略有些无措的看着苏云，嘴巴嗫嚅几下，一句话也说不出。
苏云倒是平静的很，甚至还对郭勇笑笑，道：“大爷，要不我还是给你帮帮忙吧，省的还有人要来麻烦你。”
苏云这话说的是谁，她们都清楚。
有一位大婶，似乎是想出来辩驳两句，可惜被另外一位拉住了。
苏云没在管她们，在她们的视线注目之下，越过两人，直接抱了一捆木柴出来，道：“大爷，走吧，一起做饭去吧。”
大爷连声应是。
厨房就在柴房对面，两人进去之后，原本还待在柴房的两人也离开了。
“她们的话，你别在意。”郭勇没看苏云，只盯着眼前燃起的火焰。
苏云坐在他旁边，要是不知道的人，估计会以为这是祖孙两个吧。
“大爷，你放心，就算她们不送我去，我也是要去的。”
至于怎么去，两人心知肚明。
郭勇沉默着不说话，只是背脊好像更低了些。
眼前的火焰，映照着两人明明灭灭的脸，然而，两人眼中的神情却是截然不同。
一个沉重、忧虑，另一个自信、坚定。
苏云自然是后者。
夜晚悄然来临，苏云吃过饭后，想要出去走走。
她屈指敲了敲郭勇的房门，门后无人应声，苏云也不管，只是说了句：“我出去看看。”就转身离开了。
苏云离开之后，那扇门才打开。
郭勇看着苏云离开的方向，眼神闪了闪，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不过片刻，就又把门合上了。
周围寂静无声，那扇门也像是从来都没开过一样。
——
苏云漫无目的走在羊肠小道上，弯月似钩，繁星点点。
她好久都没停下来看过这般景色了。
从前的她是凌云宗的大师姐，她要努力修炼，要努力做任务，……她什么都要努力，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
苏云随意找了个小土堆，坐在上面，准备好好欣赏一番这番美景。
“喂，你是谁？”
苏云有些意外的循声望去，是一个只到自己腰侧的小萝卜头。
她冲着那小萝卜头招招手，道：“过来。”
那小孩警惕的看了苏云好几眼，才慢慢的挪着脚走过去。
几步路的距离，硬生生让他走出了半刻钟的架势。
苏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兴趣，也不催他，就这么看着他，一直走到她面前。
苏云一把把小孩拽到自己身边，颇有些强制的让他坐下，随口问道：“小萝卜头，你家里人没告诉你，问别人姓名的时候，要先介绍自己吗？”
“我才不是小萝卜头，还有，我没有名字。”小孩儿说话瓮声瓮气的，平白还透着点委屈。
苏云在他控诉的眼神中狠狠揉揉他的头，刻意恐吓他，道：“你知不知道，这村子里有个专吃小孩的妖怪，最喜欢吃的就是你这种了。”
小萝卜头撇撇嘴，一脸的不信。
苏云被他逗乐了，干脆和他面对面坐着，“我叫苏云，既然你没名字，要不干脆我给你取一个吧。”
小萝卜头一把把苏云还按在自己头上的手打下来，道：“你这人怎么回事，第一次见面就要给人乱起名字。”苏云才不听呢，自顾自的开始想。
小萝卜头看着苏云这样子，竟也是无端的多了点期待。
我今天要有名字了吗？他想。
其实他从前是有名字的，只不过都是叫狗蛋什么的，他不喜欢，既是不喜欢，那便不作数了吧。
“叫……苏镜舒吧。”苏云兴致勃勃的看着对面的小萝卜头，期待他的回应。
“为什么姓苏。”小萝卜头仰头看着她。
苏云理所当然的看着他，打了个响指，道：“因为是我取得，当然跟我姓啊。”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意盈盈道：“你跟我姓怎么了，这是你的荣幸好吧，你还不满上了。”
苏镜舒用他的小手扒拉着苏云的胳膊，想要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挪开。
努力一番之后，苏镜舒才把自己的脸从苏云手中拯救出来。
苏云双手后撑，抬头看着天空，眼神微眯，语气无波无澜，道：“唉，我问你，你来这儿干嘛，这可不是什么安生地儿。”
苏镜舒没回她的话，反而问：“那个镜，那个舒啊。”
苏云一怔，然后扑哧笑出声来。
有些好笑的看着跟个小大人似的苏镜舒，没想到他沉默的这会儿时间，竟是在琢磨这个。
她干脆以手当笔，在小土堆上写下他的名字。
“镜子的镜，舒畅的舒。”他喃喃自语。
苏云拍拍手，解释道：“月亮的别称里有两个我很喜欢，一个叫冰镜，一个叫望舒，正巧，我们又相识于这弯月之下，干脆就这样叫了，皎皎如月，不染纤尘，你以后一定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会是个君子。”
顶天地里的男子，君子，这两个词，是苏云对他最好的祝愿。
即便两人或许只是萍水相逢，她也希望，他的以后是一条大道，或许会遇坎坷，会遇惊涛，最终也会迎来朝霞。
苏镜舒有些难言的看着苏云，道：“我是逃出来的。”
苏云听到这句话，心头一怔，即便心底已经有了答案，还是问道：“逃？从哪里逃出来的。”
接下里，苏云从他口中知道了，他原本就是孤儿，或许曾经不是，不过，他五岁前的记忆已经全记不得了，只记得从有记忆开始，他就跟着各处的乞丐流浪、讨食，后来遇到了这个村子里的人，就被拐了进来，强迫他成为了进贡的童男。
苏云全程的神情都是淡淡的，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这让苏镜舒的心理好受了些。
“那你是特意过来寻我的。”苏云说的肯定，像是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一样。
苏镜舒看了她一眼，低低的嗯了一声，怕她疑心自己是有什么其他的主意，又解释道：“我从那座山里逃出来之后，正好看见你坐在牛车上，被人拉进来，就想……就想……”
“就想过来提醒我对吧。”苏云接过他的话语。
苏镜舒点头，他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双手也互相搅动着，还时不时看一眼苏云。
苏云趁着他看过来的时候，猛地转头，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
苏云歪着头，勾唇，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很漂亮。”
看着面前轻轻浅浅的笑，原本浮现在苏镜舒心头的不安突然就消散了，他深吸一口气，问道：“我是不是给你找麻烦了。”
在苏镜舒印象中，如果对方不需要自己出现，那他的出现，就是个麻烦。
他抿着唇，一直看着苏云，一直。
苏云本想说些其他的话，糊弄过去，调侃调侃，但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就意识到，现在的场合，并不适合调侃，他需要的是一个认真且真心的回答。所以，苏云正色回道：“怎么会呢，你出现的时候，我很开心的。再说了，你是为了提醒我才过来的，这是善良，不是麻烦。”
苏镜舒松了口气，脸上扬起大大的笑，说：“我很喜欢。”
苏云也学着他，笑得开怀，简单回道：“喜欢就好。”
两人都明白这个喜欢是指什么。
是名字，是对方，亦是今晚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