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景不衬哀情
“雄鹰志在苍穹,狮子拥有草原,小鹿漫步森林。鲨鱼,还能徜徉大海吗?”
——陆嘉葭《杰克在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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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歌以前每次情绪激动,持续不断发短信骚扰,不久后会采取一些行动报复她,就像是电影里刽子手的死亡通知单,提前制造受害者的恐慌。
当然安歌还没变态到要杀人,只是从心理上不停折磨她,让陆嘉葭不好过,她的怨气就能少一些。
这次不知道她又要干什么。那些言辞语气越来越激动的短信,在陆嘉葭心底埋下一颗定时炸弹。
倒计时的声音滴答、滴答响起。
每分每秒都那么短暂,又那么漫长。
曾经的伤害重现在脑海,有细密的恐慌震荡在脆弱的灵魂深处,引起阵阵不安的嗡鸣。
爆炸不知何时降临。
也就不知何时,陆嘉葭的世界会再次分崩离析。
初二那年的陆嘉葭,面对一条熟悉的年轻生命在眼前逝去,她选择了理解安家人的偏执、仇视。
因为当时的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挚爱的亲人毫无预兆地去世,真的很容易让人陷入疯狂,没有理智。
刚失去父亲的一个月,她过得如同行尸走肉,每天浑浑噩噩,安歌曾暖心陪她走过那段痛不欲生、刻骨铭心的日子,她是感激的。
妈妈禾葭不让姐弟俩跟着去送陆以诚的尸体火化,陆嘉葭甚至曾生出恍惚可笑的幻想——幻想父亲有着谍战片里的特殊身份,诈死是去执行神秘任务了。他很快就会回家。
你看,多么可笑,毫无理智。
又多么悲凉。
也因为当时的她,很自责没有挽救安朗的生命,她愧疚于自己的行事不周。
夜深人静的时候,陆嘉葭曾多次想起那个下午,如果当时她自己跑去找人求救,而不是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四五岁还不懂事的小孩子身上,那她没下海,梁远回来时就会先发现安朗,第一时间去救他,悲剧可能不会发生。
可惜没有如果。
因为感同身受失去至亲的痛苦,陆嘉葭当年理解了安家人的仇恨,所以后来明知道安歌初三时用那件事故意报复她,她也选择了忍而不发……
她的一次次退让,换来的是对方肆无忌惮地糟践。
安家人更加的自认有理,站在正义一方疯狂辱骂、诅咒陆嘉葭,以此让他们自己走出痛苦。
现在,安歌又想继续折磨她。
这次,陆嘉葭不打算再忍了,那些愧疚在无休无止的报复下,萎靡成死海,吞噬掉两人之间本就所剩无几的那点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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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阳二中重视学生综合素质培养,高一年级的综合实践课程比另外两个年级多不少,每周都会安排一节音乐课、一节美术课、两节体育课。
这周的音乐课上,张慧老师弹着钢琴教唱大家两遍《七子之歌-澳门》,就让同学们自由练习,下课前4人一组随机抽查表演。
这首歌传唱度极广,大家练习了一会儿就开始聊天。
张慧老师是个刚入职没多久的年轻女老师,面皮薄,纪律管得不严。她上课一般就在讲台上,很少下来走动,因此后排同学聊得热火朝天、肆无忌惮。
陆嘉葭前面的林墨和唐心怡,甚至都埋头写起了今晚的文化课作业。而她还盯着手中的乐谱,轻声哼着调。
陆嘉葭的艺术细胞有,但不多。
她在美术方面算比较有天赋的,毕竟从小跟在爸爸后头蹭着,学到了挺多。
但是吧,她在音乐上真是,一言难尽。用舅舅家表弟的话来说,她那不是艺术细胞,是艺术细菌……
“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我——”
周子瑜哼了半句,轻轻戳了下前排沈眠和陆嘉葭的后背,“哎,同志们,转过来呀。咱们练习两遍,聊聊天也行啊,别这么冷漠!”
“你烦不烦啊,这么简单的歌,练什么练!”沈眠转过身直接开怼。
“不练也聊聊天呗,两位美女。”
“周子瑜你有事是不是,不然你现在怎么这么、这么阿谀奉承。”沈眠顿了下,想了个非常合适的词,描述眼前这小子满脸的不对劲。
“咳咳……”周子瑜笑容逐渐消失。
“他唱歌没有不跑调的时候。”迟夏丝毫不给某人面子,直言不讳。
“哎,你还是不是兄弟了!”一向厚脸皮的周子瑜竟然有点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沈眠不客气的嘲笑他。
听到对话的陆嘉葭抬头,眼睛放光地看着周子瑜,不过对方没注意,仍然在和沈眠狡辩,一个劲儿地唱开头他熟练掌握的那部分给对方听,力证自己的音乐水平。
迟夏看着陆嘉葭的表情,眼底闪过一丝兴味,他身子前倾,含笑轻声问:“你该不会也——”
“没有!”
陆嘉葭条件反射地否认,转头正对上迟夏深邃明亮的眼睛,又迅速低头不语。
她声音有点大,旁边正吵个不停的沈眠和周子瑜都看了过来。
“……”
“怎么了?”不明状况的两人异口同声。
迟夏没忍住轻笑出声。
他看着陆嘉葭低头微囧的样子,桃花眼里笑意更浓,转而道:“没什么,我们一起合唱试试吧。”
“好。”
大家清了清嗓,沈眠起了个头,一起哼唱。
“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太久了 ,母亲。但是他们掳去的……我要回来,回来,母亲。”
结束后,沈眠惊讶地看着好姐妹,都忘记嘲笑周子瑜了。因为陆嘉葭后半部分声音和蚊子似的,明显不太对。
“小骗子。”迟夏笑着说。
继小鸭子、小朋友后,他又给前桌起了新的代号。
“额,我五音不全。”
陆嘉葭脸颊红透了,眼神躲闪,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讪讪承认。
“啊哈哈哈,我现在很自信。你看,人无完人,上天给了我和班花一样优越的外貌,必然要给我俩关上一扇窗,哈哈哈。”周子瑜笑得嚣张无比。
“你可得了吧,你怎么能和我们嘉葭比!”沈眠朝他翻白眼,“不过,嘉葭你看起来,额,真的不像唱歌跑调的人。”
迟夏转了一圈手中的笔,给陆嘉葭解围:“你这还好,周子瑜小时候,一直没自知之明,人菜瘾大。
有段时间,还整天拉着我们大院的几个兄弟唱他偶像的情歌,自以为帅得不行,一边唱一边跳,荼毒大家的耳朵不够,眼睛也不放过。”
“哈哈哈哈。”沈眠笑得前仰后合。
“能不能别揭短,小心我爆你黑料!”周子瑜气得想掐他,但又不敢,打不过……呵,一起长大的,谁还没点对方见不得人的黑料呢,逼急了我全给你抖出来。
迟夏不在意地瞥他一眼,闲散中透着威胁:“你确定?”
周子瑜:“……”
算了,他黑历史更多,何必杀敌八百,自损三千呢。
陆嘉葭扑哧一声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四人凑在一起随便说点啥,她都感觉久违的放松。
沈眠、迟夏、周子瑜身上仿佛带着毫不排斥她的磁场,冥冥中有种直觉,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其实,我小时候也没有自知之明。”陆嘉葭突然有了聊天的冲动,第一次主动和高中同学闲谈起过去。
“嗯?”迟夏后仰在椅背上,一副洗耳恭听的闲适姿态。
“说说看,嘉葭同学!”周子瑜也颇感兴趣,难得有人陪他一起曝光黑历史。
“我三四年级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唱歌跑调。”陆嘉葭回忆着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光,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那会儿,我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性子张扬,人缘挺好。
大概小时候同学们都比较喜欢、亲近老师口中的三好学生,即使音乐课上我唱歌跑调,大家也热烈鼓掌。
从来没有人嘲笑或者告诉我真相,我就一直以为自己唱歌很好听。”
“你家里人也没告诉你吗?”沈眠憋着笑。
“没,我家人貌似只听我唱过简单的儿歌,想跑调都难的那种。”
陆嘉葭说起这些,也很是无语:“而且,我小学的时候,经常参加朗诵比赛,名次都很好,这就给我造成一种错觉,误认为自己声音好听、朗诵也感情丰沛,那唱歌水平也一定不错!”
“懂,就是音色很好,但是不在调上。”周子瑜频频点头,很是感同身受。
“后来呢,怎么发现的?”迟夏看着女生眼角眉梢难得流露的放松和浅淡的欢喜,修长的食指轻敲课桌,接着问。
陆嘉葭哭笑不得地回答:“后来啊,五年级儿童节的前一个月,每个班级都在准备表演节目。
我们班是大合唱,需要一位同学拿着唯一的话筒在最前面领唱,我就自告奋勇地举手,站出来要带领大家表演。结果……我被所有老师同学好言相劝。
当时站出来的时候,我真的很自信来着。现在想想,那时的场面还是特别尴尬。”
“哈哈哈哈……嗝。”周子瑜和沈眠笑得停不下来,前者甚至笑到打嗝。
迟夏也忍俊不禁地看着陆嘉葭,英气的剑眉都染上极其明朗的笑意。
笑了会儿,周子瑜说:“嗐,别笑了,都想想办法,待会儿真抽到我们这组咋办?”
“抽到就抽到,你大声点,嘉葭小声点,我和迟夏正常发挥,你一个人丢人就行!”沈眠贼笑着出鬼主意。
“可以。”迟夏同意。
“谢谢!”陆嘉葭真诚道谢。
周子瑜气得要拍桌,顾忌还在上课,只能小声吼:“你们欺人太甚!”
其他人纷纷嬉笑。
“行吧,我就舍己为人,英雄救美一次!”周子瑜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
“哈哈哈哈……”
最后,这节课并没有抽到他们组,但四人的关系似乎从此熟稔起来。
陆嘉葭和后桌两位男生交流时,逐渐也能坦然对视,他俩被陆嘉葭划入自己的社交安全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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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晚自习,陆嘉葭预习完功课,最后一个走出教室,锁上门慢吞吞地下楼梯。
她比较习惯在教室里看书学习,回到宿舍后总觉得氛围不对、容易走神。
最近学习吃力,陆嘉葭经常看书到很晚,拖到最后成为锁门的那个。
沈眠几次想陪她,都被陆嘉葭拒绝,她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别人的学习和生活节奏。
没必要,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
刚走到大厅,寂静的夜空中一道闪电撕开黑幕,在陆嘉葭眼前的玻璃门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几秒后,有自远方而来的轰鸣声响彻在耳畔。
打雷了。
陆嘉葭愣了一下,刚要跑出去赶紧回宿舍,大雨转瞬即下,来势汹汹,她被拦在了门口。
冬天快到了,锦阳市往年这时候很少有雷雨天。陆嘉葭今天没带伞,想着快跑回去也就一两分钟,等雨停或者雨势减弱还不知道要多久,要么还是冲出去吧。
正纠结着,手机振动一下,有短信进来,陆嘉葭低头蹙眉查看。
“你等着,很快,我会送你一个惊喜。”
又是安歌。
所谓惊喜,是不怀好意的试探。
陆嘉葭无比珍惜现在平静无澜的高中生活,可她知道,安歌一旦开始搞事整她,这一切安宁都要彻底消散。
对方故意发这样的短信,不过是为了让陆嘉葭每天都处在惶恐不安中,等她所谓的惊喜降临。
想必,安歌还会故意把时间线拉长,等陆嘉葭放松警惕时,再给她迎头一击。
陆嘉葭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的瓢泼大雨,心想,语文阅读题里的表现手法经常用到“以乐景衬哀情”,为什么现在不给她一个晴朗的夜晚,让她早点回去躺床上休息,再静静担心未知的“惊喜”呢?
命运总是爱捉弄她,连“衬哀情”的乐景都不肯赏赐一个……
陆嘉葭叹了口气,推开玻璃门,不再犹豫,快步跑进厚重冰冷的雨帘,往宿舍奔去。
天空突然下起雨。
而我无处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