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以痛吻我
有些人的恶意是没有原因的。
阴暗的种子一旦探到机会，就要野蛮生长。
他们说，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他们“不懂”自己天真的话语、无辜的笑容具有怎样恐怖的杀伤力。
他们打着“不懂”的旗号肆意妄为，轻轻松松就摧毁别人的乌托邦，末了还要嘲讽一句别太玻璃心哦。
有些“天真”，又名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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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9日，周五。
第31届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复赛的理论笔试，将于明天上午进行。
锦阳二中有24位同学进入此次复赛，高三生居多。今天下午，学校将安排大巴车，提前送带队老师、参赛学生去本省M市的酒店备考。
[1V1星空]
MR.397：如果可以，我想一个人生活一辈子，不和任何人交流，不用任何人陪伴，这样的感觉，挺好。
MR.9452：你要抛弃我这个朋友吗？
MR.397：谢谢你搭理我这个网友。希望你不认识现实中的我。
MR.9452：发生什么事了？
MR.397：别担心，日常沮丧而已。
MR.9452：噢噢，有事记得说。
吃过午饭，陆嘉葭和MR.397聊了会儿，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对方状态不对劲。
可MR.397貌似心情低落，一副不愿多聊的样子，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下午第一节课，陆嘉葭频频走神，被郑钰老师批评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惹得四人组其他三位跟着担忧。
课间，迟夏边收拾书包边问她怎么了。
陆嘉葭怕影响他，佯装无事：“没什么，你比赛加油呀！”
周子瑜也关心陆嘉葭的情绪：“不用替阿迟紧张，对他来说小菜一碟！你是有什么事吗？”
沈眠疑惑：“对啊。嘉葭，你怎么上课还偷看手机？幸亏英语老师没注意，不然得骂人啦。”
陆嘉葭最终还是把她和MR.397之间的事说出来，迟夏是知道前情的，另外两位很震惊。
沈眠抱住陆嘉葭：“呜呜，你是哪来的小天使！”
周子瑜感叹：“咱们班花还真是人美心善。”
迟夏没有打趣：“有什么变故吗？”
陆嘉葭点头：“嗯，我总感觉她不对劲。”
看过聊天记录，沈眠不解：“我没觉得哪里不正常啊，不是说日常沮丧嘛。”
“一个人过一辈子的想法，我初三那年也有过。很多时候，我觉得她就是当年的自己。今天，她跟我说这句话，也许是憋在心里太久太难受了。”
其他三人闻言沉默。
这时，洛卿走过来说：“迟夏，该下楼出发了。”她也参加这次物理竞赛。
周子瑜伸出拳头：“阿迟，这有我呢。快走吧，省一等奖不稀罕，你得拿第一回来！”
迟夏跟他对拳头：“嗯，有事电话。”
临走前，他同陆嘉葭说：“遇到麻烦别硬撑，我们一起解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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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晚上，MR.397都很安静，会回消息，只是很慢很慢。
洗漱后，陆嘉葭躺在床上看倦鸟论坛，倏然刷到她新发的帖子。
MR.397 [进入主页]
发表于2014-9-19 22:08
世界以痛吻我
却要我报之以歌
我只想说“臣妾做不到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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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嘉葭发消息逗她开心。
[1v1星空]
MR.9452：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啊，哈哈排列得挺和谐。我看完都想再追一遍《甄嬛传》。不行，我要控几我记几！新买的五三还没看完两页！
对方没有回复，明明她刚发完帖子没多久。
五分钟后，陆嘉葭收到消息。
[1v1星空]
MR.397：对不起，要让你失望了。
答非所问的一句话，瞬间让陆嘉葭心慌意乱。她连发几条消息，顾不得暴露隐私，把自己手机号也发过去，说可以电话聊天吗。
那头迟迟没有回复。
陆嘉葭不再犹豫，哆哆嗦嗦地按数字打了一通电话：“你好，我要报警！”
还没熄灯，宿舍其他人都没睡，猛得听到陆嘉葭这样一句话，惊诧地望向她的床铺，以为听错了。
接下来，她的每一句话，都让206舍友们怀疑人生。
“我猜测一位朋友要寻短见，希望警方帮忙调查。”
“……不知道地址，是网友。”
“没发现遗书。”
“失联、失联五分钟。”
陆嘉葭唇瓣紧咬，很慌。
对面的接线员非常无奈:“失联五分钟？小姑娘，你在开玩笑吗？”
“同志，这位网友可能有抑郁症，四月份的时候发帖说‘如果可以安乐死该多好’。”
接线员：“四月份？你多虑了吧，那人当时可能心情不好。”
陆嘉葭：“刚才她发消息说‘对不起，要让你失望了’，我觉得不对劲。您这边能查她ip地址吗？”
接线员：“……小姑娘，失联要24小时以上才能立案。今晚有大案，警力紧张。”
陆嘉葭：“同志，请您相信我，她真的出事了！”
接线员：“才失联五分钟，你不用这么急。”
陆嘉葭急得上火，口不择言：“真出事，你负得了责任吗！”
接线员听后语气不太好：“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失联几分钟就闹腾，警局还能正常工作吗？”
陆嘉葭瞬间清醒，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着急了。同志，求你帮帮忙！我只知道她是一名十六岁左右的美术生，能确定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拜托你查下ip！”
也许被女生哀求的语气打动，接线员缓声道：“按你目前所说的情况，很抱歉，我不能随意查询或泄露这位公民的个人信息。”
“好。”陆嘉葭想起MR星球是迟家开发的软件，怕耽误时间，挂断电话。
沈眠起床穿衣服：“嘉葭，那个人出事了？”
“嗯，我先联系迟夏。”
“好，那我给周子瑜打个电话。”
//
M市春和酒店，三楼大厅。
二中参赛学生们自习过后，正聆听两位老师作最后的赛前动员。
迟夏看到陆嘉葭的微信语音来电，意识到什么，跟老师打声招呼，快步走向露台。
“嘉葭，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女孩焦急凌乱的声音：“迟夏，你家里人能不能查MR.397的ip，我怀疑她要自杀，我想去找她。才失联几分钟，没遗书类证据，报警没用。”
“别怕，”迟夏理清状况后很冷静，“我现在就联系爸爸，你让沈眠陪着，一定不要乱跑，等我消息。”
“好。”
迟夏给爸爸打电话，简明扼要的叙述后，迟则安很重视，立马联系安岚集团技术部的工作人员。
迟夏回到大厅，径直走到学校物理主任面前：“主任，很抱歉，我要退赛。”
刘主任皱眉：“明天就要比赛了，怎么这时候退出。”
“迟夏，出什么事了？”实验班物理老师很看好这个学生，不太想放人，“等后天的实验赛结束再走吧。”
“私事，不方便说。我必须走。”迟夏不打算暴露陆嘉葭和MR.397的事。
洛卿帮忙劝解：“迟夏，要不再等等，你一定能入围国家集训队的。”
刘主任不太高兴：“机会难得，要好好把握。”
“主任，我不差这次机会。”迟夏不想耽误时间，语气坚定，“不能保送也无所谓。”
“……”
要不是在场的都认识迟夏，了解其实力，都得认为这是哪个猖狂的傻蛋在大放厥词。
但是迟夏，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刘主任好气又好笑：“可以走，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人命关天的事。”他看了眼手表，“主任，我是认真的。”
“走吧走吧！我还能用绳子捆着你不成？”刘主任摆摆手。
齐浩头一回看到迟夏这般着急，攥紧手中的模拟卷，沉声问：“兄弟，要帮忙吗？”
他是高三生，很想争取保送名额，但还是站出来了。
“不用，你比赛加油，记得帮我带回行李。”迟夏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跑向电梯。
洛卿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晃神。
是什么电话，让他这样不管不顾？现在回锦阳市又能如何，奔波三个多小时过去，那边事情早就结束了。
迟夏在酒店门口等出租车时，收到迟则安的消息。
老爸：【俞静，女，十六岁，22:08发帖的ip地址在锦阳三中，之后无法确定。】
老爸：【目前太晚，联系不上学校，我过去一趟。】
迟夏把第一条消息转发给陆嘉葭，让她去找周子瑜帮忙。
迟夏：【老何电话打不通。让周子瑜联系三中的老同学，打听下怎么回事。】
小鸭子：【我想去三中，不然良心难安。】
迟夏：【注意安全，让周子瑜沈眠陪着。我爸报警了，他也往那边赶去。】
小鸭子：【嗯。】
//
锦阳二中，206宿舍。
“怎么样？”沈眠问陆嘉葭。
“查到什么了吗？”林菲菲有点害怕，没经历过这种事。
“锦阳三中，俞静，女生，十六岁，可能也是高二的。”陆嘉葭看向几个舍友，“你们有认识的吗？她胖胖的，学美术。”
宋萍萍拍了下脑袋：“这好像是我初中同学俞静啊，不过没有联系方式，中考结束她就退群了。”
“我想出去。老何联系不上。”陆嘉葭脸色苍白，时间拖得越久，她越不放心，必须亲眼去三中看看。
熄灯了，沈眠在台灯旁急得跺脚：“我刚去楼下好几次，宿管阿姨不在，大门锁着。”
一直没吭声的安歌突然说：“可以从一楼跳窗户。”
张黎拍手：“我觉得行！嘉葭，我们帮你打掩护，被发现的话就直接跑。”
陆嘉葭来不及三思后行，当即道：“好！”
沈眠说：“太晚了，我不放心，一起。”
很快，206宿舍的人穿好衣服，摸黑跑到一楼走廊，挨个推窗户。
“这里！快，这扇能打开。”林菲菲挥手示意，其他人跑过来。
陆嘉葭沈眠赶紧爬上窗台，跳到外面。
安歌也紧跟着两人跳下。
其他人：“……”
安歌不自在地解释：“我也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沈眠没空跟她犟嘴：“行吧。”
陆嘉葭看了眼手机消息：“周子瑜在后门等着，已经叫车了。”
宋萍萍催促：“你们走吧，保安或者老何问起，还有我们呢。”
张黎、林菲菲：“对！”
五分钟后。
女生们踩着周子瑜肩膀，依次从后门处爬墙。两米五的高墙，上去了又不敢往下跳。
大家紧张得不行，神色不安。
周子瑜自己助跑翻墙，跳下去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他站在墙根处，安慰道：“别怕，我接应你们。”
陆嘉葭心慌意乱，下唇咬出血。这五个月，她早就把俞静当成至交好友。现在对方生死不明，自己一定要找到她。
沈眠努力缓和气氛，加油鼓劲：“我们要有拯救世界的热血使命感！”
安歌深呼吸：“跳吧，最多磕破皮。”
三人挨个跳下墙，有惊无险。
陆嘉葭问：“车来了吗？”
“嗯，”周子瑜指向不远处的白色轿车，“就是那一辆，快！”
开往锦阳三中的路上，周子瑜说，他从老同学那儿打听到，俞静昨晚被人恶作剧捉弄，在操场撑伞站了一个多小时。
沈眠：“昨晚下大雨来着，多冷啊，哪个混蛋这么欺负同学！”
周子瑜：“匿名信。不知道谁干的。”
陆嘉葭：“昨晚她没跟我聊天。今天上午一定还发生了不好的事，才让俞静更加崩溃。”
安歌：“那封信写得什么，能把她骗出去？”
周子瑜叹气：“有人给她表白，俞静想当面感谢对方，然后再拒绝那人。结果被捉弄，还被同学们集体嘲讽。太难听，我就不跟你们提了。”
“……”
过了会儿，周子瑜让司机师傅先将车停路边，因为他刚接到迟则安的信息。
“俞静不在三中，怎么办？”周子瑜眉头紧锁，“她的舍友说，俞静没参加晚自习，也没回宿舍，好像去过操场。但迟叔叔和助理、学校保安找遍各个角落也没看到她。”
沈眠愤愤不平：“自己同学、舍友不见了，这群人都不问问嘛！”
陆嘉葭想起什么：“你请叔叔帮忙，联系俞静班主任或者学生档案处的老师，查下她妈妈的住址！亲妈的！还有联系方式！”
亲妈？
周子瑜愣了下，马上给迟则安打电话。
23:54，陆嘉葭几人赶到俞静妈妈家，亲眼目睹一个胖胖的女孩被抬进救护车。
周围邻居有上前帮忙的，也有站一边悄悄议论的，更有看热闹的拿起手机拍摄现场，连闪光灯都没关……
陆嘉葭被那几下闪光灯刺痛神经，沈眠三人惊慌失措之际，她已经冲过去对几个陌生人说：“叔叔阿姨不好意思，照片和视频能删掉吗？我朋友她、她只是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不能再受刺激了。”
正拍得起劲的大叔一愣，自觉没面子：“你谁啊，管得真宽！”
陆嘉葭不想节外生枝，诚恳道：“拜托大家删掉吧，体谅下病人和家属的心情。”
周子瑜、沈眠、安歌也赶紧围过来劝说。
“拜托了各位，一旦无意中泄露病人隐私，可能会造成不可控的严重后果。”
“叔叔阿姨，我知道你们当然没坏心，可万一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难免中间出什么差错……”
旁边阿姨有点不高兴：“我没拍她全脸啊，我就跟亲戚朋友说下，又不发网上。”
有位大婶捣她胳膊一下：“啰嗦啥，删了呗。真出事，你等小江回来找你算账！”
“行了行了，我删就是！狗拿耗子！”
剩下几人或无所谓，或顾忌那句“小江回来”，纷纷当着陆嘉葭的面删了照片视频。
迟则安跟着救护车先走了，他助理注意到这边情况，和四个学生见面，简单解释了下。
大概一小时前，俞静吞她妈妈的安眠药自杀，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女孩已经昏迷。
00:11，永嘉医院急诊科。
“俞静的家属是哪位？过来签字。”有护士喊道。
陆嘉葭走上前，急得脸色发白，拼命维持着镇定：“您好，我是俞静的朋友。她妈妈在外地，其他家属联系不上。紧急状态下，医院可以立即施救的，对么？”
“朋友也可以签字，但你未成年吧？”
跟儿子打完电话的迟则安走过来：“我签。”
护士递过签字笔：“行。”
凌晨一点，俞静被推出手术室，仍处于昏迷状态。
医生说，她吞服的药片比较多，具体清醒时间得等药物完全代谢，至少还要观察24小时。
凌晨一点半，迟夏赶到永嘉医院。
他在走廊上跟父亲聊了会儿，走进病房。
迟则安安排的Vip病房里，陆嘉葭、沈眠、安歌、周子瑜正倚在沙发上发呆。
病床上躺着一位昏迷的女生，胖胖的身体看起来却非常虚弱，像随时能被风吹走一样。
肥肥的手背肤色苍白，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吊瓶的针插入其中。
“你怎么回来啦！”周子瑜看到迟夏出现在病房，惊讶起身。
陆嘉葭愣愣地望着他：“你上午不是要理论笔试吗？”
迟夏点点头：“没事，机会多的是。”
他拍拍周子瑜的肩膀，挨着陆嘉葭坐下：“不回来不安心。”
……
六点，迟则安给孩子们买了早饭，他还有事，嘱咐儿子几句就离开了，留下一个助理帮忙。
助理说，俞静妈妈上午能赶到。他帮大家联系过班主任何峰，对方正在来医院的路上。
吃完饭，五个人分散着坐在沙发上休息，都不吭声，时不时瞧瞧俞静，希望她能快点清醒。
安静的蓝白色空间里，落针可闻。
众人看着病床上虚弱憔悴的女孩，是他们拼尽全力救了这个傻姑娘。
但此刻，谁也高兴不起来，那股拯救世界的热血使命感都变得幼稚、冰冷。
生死之间，青春染上苍凉。
年少的轻狂，就如同眼前挂在输液架上的点滴瓶，混着透明的药液一滴一滴没入骨血，消逝湮灭。
有什么东西，震撼了这群年轻的生命。
而窗外，晨曦依旧笼罩着花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