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沈黛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
夏日的风裹挟着一股闷热,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旁的原因,总之,沈黛觉得浑身上下都没来由地燥热。
裴清舟离她很近,手里还攥着她帷帽前的那寸薄纱,她脸一热,慌忙从他手里夺过。
重新戴好帷帽,声线却明显地慌乱了一拍:“你、你怎么会在江州?”
隔着薄纱,男人却好似洞若观火,似乎早已将她的心思摸了个透。
不同于以往,这一次,裴清舟撇去了往日散漫轻/浮的样子,语调疏离又淡漠:“公务在身。”
话落,沈黛看见他好像转过头瞥了一眼巷子外,正当她思索着这次该如何从他身边顺利逃脱时,男人忽地回过头,沈黛急忙收回视线,扭过头,故意避开他。
她私以为裴清舟又会如前几次那般对她死缠烂打,于是在心里早早准备好了同他周旋的言辞。
谁知他忽然道:“嫂嫂一个女子,独自在外游荡难免危险,清舟还有公事在身,不便贴身保护嫂嫂,便将贴身侍卫留下,护卫嫂嫂安危。”
说完,一名便衣打扮的黑脸侍卫便走了进来。
等沈黛掀开帷帽外的薄纱往外看时,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巷子口。
按理说,裴清舟刻意疏远她,这本是一件值得庆幸之事,可为何她却觉得心里闷闷的呢?
找到裴清云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沈黛温声责备了她几句,看到她通红的小脸后,又有些于心不忍。后来,那份责备渐渐变得温声细语,最后不了了之。
在江州待了两日,裴夫人从平京寄来的书信便送到了沈黛的手上。
看来裴清云和秦遇的婚事已经是两家父母私底下点过头的了,眼下只需一个机会让二人相见。而沈黛,显然就成了给他们牵线搭桥的最好的红娘。
许是为了让她能全心全意地促成这桩婚事,裴夫人还在书信中提到过几日会让裴清远赶来江州,说什么好让他多陪陪她。
看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沈黛心中并无任何欢喜,反倒打心底里觉得烦闷。
不知为何,她如今愈发不想见到裴清远了。
而某个人的影子,始终盘旋在她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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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过后,沈黛做东,邀请江州名贵,一同在裴家庄子赏花赋诗。
虽然名为诗会,实则是为了撮合裴清云和秦遇而设的一个局罢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裴清远几次央求她办诗会的缘故。
裴清远是两日前抵达裴家庄子的,再次见到他,沈黛发现裴清远对她还是如从前一般周到体贴,只不过他的行为举止落到沈黛眼中,却是带着目的性的。
她知道裴夫人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她和裴尚书唯一的儿子尚了公主,从此裴清远的仕途便算是废了。
因此,裴清远目前唯一的用处便是借着准驸马这个身份,为自己的妹妹谋一门好亲事。
沈黛什么都知道,却懒得去追究。毕竟,裴清云待她是真的好,把她当成亲姐姐一般,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她自然义不容辞。
更何况,就凭她如今这个二嫁妇的身份,不被人诟病已是万难,再挑三拣四的话,外人只会说得更难听。
为了筹办好诗会,那几日沈黛几乎没怎么合过眼,有时忙得厉害了,第二日双眼下面都有一大片一大片的乌青。
飞絮心疼她,给她熬了各种养神提气的汤药,而裴家兄妹这几日却一直不见人影。
“公主,奴婢真替您感到不值。裴姑娘年纪小贪玩也就算了,怎么连驸马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这几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裴夫人信中说得那么好听,可驸马来了又如何,还不是只顾自己在外玩乐,他如此这般,真的有将公主放在心上吗?”
“人心本就难测,何况是男人的心?管好自己就是了,至于旁的,不必理会。”沈黛喝了一口安神汤,便搁置在一旁,随后拿起毛笔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飞絮看不下去了:“公主,这本是裴家人自己的事儿,可他们自个儿都不上心,您千金之躯,何必如此上赶着为他们筹谋?”
沈黛头也没抬:“本公主说过,我是为了清云,与其他人无关。”
飞絮:“可您是嫁给裴清远,又不是嫁给裴清云!早知道和裴大公子订婚之后是这般光景,当初皇上还不如给你和裴二公子赐婚呢。依奴婢看,裴侍郎还比驸马对你上心些!”
“放肆!你如今是愈发没规矩了!”听到这话,沈黛不由得一顿,手中的毛笔在纸上划出浓重的一笔,乌黑的墨汁浸透纸背。
她柳眉一蹙,将写了一半的宣纸揉成一团,赌气地扔到一旁:“本公主看你吃酒吃糊涂了,连这种胡话都说得出来。这庄子人多嘴杂,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你还想不想我活在这世上了?”
飞絮也知自己此番口无遮拦了,吓得连忙跪地求饶:“公主恕罪,奴婢知错了,奴婢就是替您打抱不平,公主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气坏了凤体……”
沈黛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也知道她这两年在陈国王宫照料自己尽心尽力,因此也狠不下心惩罚她,稍微训斥了两句便将她打发下去了。
夜色如墨,连裴家庄子的鸡犬都入睡了,可沈黛却始终合不了眼。
方才飞絮说的那些胡话一直在她脑海中回放,尽管她在裴清舟面前抵死不承认自己和他从前的那段过往,可有时候停下来了,沈黛还是会止不住地想起那段过去。
她心里明白,和陈国国主与裴清远相比,裴焱奴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
若是两年前她没有抛下他,如今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想得正出神,门外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苍月,别走啊,我们继续喝……继续饮酒对诗……”
“公子,您快别说了,前面就是公主的房间,若是被她听见了……”
“什么公主母主的,我只要苍月,只要苍月……”
“对诗,继续啊……对诗喝酒……”
“……”
良久,那道醉醺醺的声音才消失在了游廊。
那是谁的声音,沈黛再清楚不过。裴清远喜欢附庸风雅她早就有所耳闻,可与风尘女子在外饮酒作诗,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本以为就算裴清远不满意这桩婚事,心中有诸多不平,也会碍于皇兄和裴家的面子和她相敬如宾,可现在,他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胡来。
那一夜,沈黛一夜无眠。
第二日诗会,飞絮给她上了好几层胭脂,才勉强遮住她那骇人的脸色。
宴会一开始,江州城的王孙公子和世家贵女便陆陆续续赶来了。
裴清云坐在她身旁,瞧见那些人一个个朝沈黛和自己请安问好,一时间有些慌了神。
她深感不妙,在长桌底下偷偷拽了拽沈黛的衣裙:“嫂嫂,我怎么觉得今日这些郎君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如何怪?”沈黛附耳过去。
“就是……就是感觉不像是来赏花赋诗的,反倒像是奔着我来的?”
裴清云自个儿也说不上来,但那一位位郎君从她身旁经过时看她的眼神不会骗人。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场宴会定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沈黛满脸宠溺地看着她:“现在才察觉到不对劲,我该说你聪明还是迟钝呢?”
“你的感觉没错,今日这个诗会的确不是单纯的诗会,但却比那些寻常的诗会要紧得多。”
裴清云越听越糊涂了,忍不住刨根问底:“什么意思啊嫂嫂,所以今日这诗会到底跟我有没有关系?”
“你说呢,傻姑娘。”沈黛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此处人多,不便说得太过直白,于是她弯唇凑到裴清云耳边,低声说明了前因后果。
裴清云听后,吓得当即就要逃,却被沈黛拉了回来:“你跑什么,你若是跑了,我如何跟你母亲交代?”
“可……可你说的那个什么遇我连见都没见过,万一他长得不好看怎么办,我不见!”
小姑娘果然是小姑娘,裴清云终究还是小孩子心性,一听到沈黛方才所说的话就开始哭着喊着要走。
沈黛拿他没办法,只得绞尽脑汁哄道:“听话,说不定秦公子貌比潘安,让你一见倾心呢?”
“绝不可能!若要比皮相,整个大雍有谁比得过我二哥?”裴清云反驳道。
“万一人家比你二哥还要貌美呢?况且你二哥的皮相也算不得多出色……”
话还未说完,一道夹杂着冷笑的清冷声线便传了过来,“是么?”
沈黛一抬头,便看见裴清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
男人今日穿了件赤红的衣裳,与她的衣裳颜色竟出奇的相配。
怔愣间,沈黛听见他道:“嫂嫂觉得,焱奴何处生得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