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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品头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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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的村庄颇不安宁,流浪的野犬狂吠了一夜。

无休无止。

每一声嚎叫都高亢短促,似欢似悲,令人不寒而栗。

村民被杂乱的犬吠声吵醒时,天边还是鸦青色。田间弥漫的晨雾尚没散开,他扛着锄头,走过坎坷不平的土路,踏过湿漉漉的田埂,停在了老李家院子的铁门外。

那扇铁门毫不设防地敞开着,门里飘出淡淡的血腥。

“老李,你怎么也这么早出来啊。”村民耸动了几下鼻尖,以为是有人出门,于是探了半个头进院里:“咋味儿这么大,这是杀了鸡还是鸭?”

但他没见着任何人,只在地上看到几痕凌乱的血迹。

“真是奇了怪了。”村民嘟囔。

他把锄头从肩膀上卸下来,往铁门边一放,边喊边往屋里走:“老李?你在吗,老李?”

踱进屋里的一刹那,他的呼唤声戛然而止。村民僵硬而惊怖地张大了嘴,再也迈不出一步,双眼圆突,活像屠刀前一只被人拎住脖子待宰的白鸭。

眼前的场景——

远比他这一生所做的噩梦,都更可怕。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张四四方方的供桌。供桌上,原本供奉给神佛的瓜果花朵被人胡乱扫落一地。裂的裂,烂的烂,和尘土灰烬混杂在一起。

取而代之的,是老李一家老小惨白的人头。

几口人的头颅在供桌上排成一排。淋漓的鲜血,还源源不断地从他们脖颈的断口处涌出,铺满木桌,滴滴答答地顺着桌腿和边沿往下淌。

将下方的地面,浸得褐红腥臭。

像被献祭的猪羊。

上到近七十岁的老妪,下到不足三岁的幼童,凶手都没放过。

而供桌上,神龛内,泥塑木刻的漫天神佛在一片血光中低眉敛目,居高俯瞰着信众惨死的头颅。微微扬起的唇角似悲天悯人,也似接受祭品后傲慢的心满意足。

人头在桌,尸身散落。

给了野狗饱餐一顿的契机。

被中断了进食的疯狗愤怒抬首,喉咙里发出沉沉咆哮,对闯入的村民怒目而视。龇出的一颗颗尖牙利齿,悉数被染得通红。

齿缝间,塞满了血块和腐肉。

.

距离上一起案件结案,已经过去了好些天。云程市警局内,齐昭海陷在他的扶手椅里,懒倦地打了个哈欠。

临近年关,天气一天冷比一天,让人提不起精神。

齐昭海毫不怀疑,要是再没有个理由让他忙活起来,这种松弛懈怠的生活过久了,总有一天会把他养废掉。更何况,自从上一案结束之后,他便好久再没见过宋冥了。

他曾以为,只要远离宋冥,他就能自然而然地忘记她。然而直到如今,齐昭海才意识到这份感情已经多么深入骨髓。哪怕明知宋冥已彻底忘却他,哪怕明知这不值得。

这一点,让齐昭海感到分外挫败。

如果远离无效,那么通过频繁接触来“脱敏治疗”有没有用?

齐昭海发自内心地感到烦闷。他三番五次点开宋冥的微信会话框,好几次编辑信息又删除,却终是没发出一个字。

他找不到借口。

樊甜恬也已经闲到上班摸鱼了。她嘴里叼着块曲奇饼干,正抱着一本小说,嗑书里男女主的绝美爱情嗑得津津有味。

“队长,要是我们又有了案子,宋小姐要跟着一起去吗?”樊甜恬翻过最后一页书,却还沉浸在这段爱情里难以自拔,她隔着队长办公室的玻璃墙说:“宋小姐的心理侧写分析得是真挺不错,算上之前那个案子,她已经帮我们两次大忙了。”

石延搭腔:“还有她的微表情心理学,也实在厉害。”

“她应该不会来了。”齐昭海垂下眼睑:“之前就问过她考不考虑当我们的顾问,她没答应。”

“啊,什么嘛?居然没答应吗?”樊甜恬稍稍讶异了一下,她眨眨眼睛:“可是宋小姐之前离开时明明跟我说,如果我们有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叫她啊?”

他们没聊上几句,齐昭海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有案件来了。

齐昭海眉宇间的神色,顷刻变得沉重。挂掉电话后,他走出独立的队长办公室,在身后的玻璃隔断上用力敲了两下。

“哐哐”的敲击声,很快吸引来队员的注意力。

“抱歉啊,轻松的好日子要到头了。”齐昭海扬声通知:“辟河村中发生一起灭门案,家中四口人,两男两女,无一幸免。大家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出现场吧。”

话音刚落,顿时激起哀嚎声一片。

“那里几十年来不是挺太平的吗?怎么突然有杀人案了?”有人痛苦地抱头。

“嗯,这是五六十年来的第一起。”齐昭海无视身后响起的连连惨叫,回身拿好东西,就一马当先地准备出发。怎料,他前脚刚刚迈出去,又踌躇着缩了回来。

“那个……樊甜恬,过来一下。”他突然招了下手。

樊甜恬:“什么事?”

见齐昭海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她还以为齐队长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交给她。没成想,齐昭海犹豫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等下帮我去请宋冥一起过去,理由就说……”

只是一个邀请?

那为什么会那么紧张?

瞥见他烧红的耳尖,樊甜恬豁然开朗。

联系上此前的种种蛛丝马迹,樊甜恬使劲捂着嘴,露出一个“我嗑到了”的神秘微笑:“哇哦,我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她就一溜烟小跑了出去。

徒留齐昭海一个人在风中凌乱:“……樊甜恬,你知道什么啦?我话都没说完啊。”

.

经济不发达的地方,交通往往不会太方便。

在山路上痛苦颠簸了一个多钟头后,这句话从此成为齐昭海心上的至理名言。

从局里到山村的这一趟下来,不仅齐队长的目光凌厉不再,简副队没保住造型,石延还很给市局丢人地晕车晕到吐了一地。

负责接应的当地派出所民警口音很重,但是分外热情:“辛苦了,辛苦了,我们这儿穷乡僻壤的,跟你们大城市不能比。跑这一趟,让你们遭罪了。”

齐昭海强打精神:“说说案件情况吧。”

“好好好,那我边走边说。”民警走在前头领路:“像我们这种小村子呀,落后。不仅经济不行,思想也总比外面慢上一拍。村里的老一辈多多少少还有些迷信,几乎每家每户屋里,都设了供养神佛的供桌。这人头,就是在供桌上发现的。”

一颗颗排列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要不是那肆意流淌的骇人鲜血,与其他敬奉给神明的供品简直如出一辙。

“人头?”齐昭海眉心一跳。

“对,死者的头全都被砍下来了。”民警心有余悸地摇着头:“报案人今早路过时,看到那家人门开着,就想进去打个招呼。结果一看,老李一大家子全死翘翘了。哎哟喂,那场景,可太惨喽!”

“拜神的供桌……”石延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

他忽地撒开腿,疾走几步赶到齐昭海身边:“哎,老大!你说这凶手的作案动机,有没有可能跟宗教有关系啊?”

齐昭海不客气地弹了他一下脑瓜崩:“臭小子,连现场都没看呢,别瞎猜。”

村中刚下过雨,泥土松散湿润。

这样一脚深一脚浅地穿过好些农田,又走过两三条积着污水的小路,民警的步伐终于停了下来:“到了,就是这儿。”

伫立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栋简陋的农家小院。

这便是本案的案发现场。

石延嗅觉最灵,人走还没到院门边,就被冲天的血腥气熏得直皱鼻子。

这个院子不大不小,周围由砖石垒砌成墙。院里头,除了一栋两层楼的平房,还栽了棵龙眼树。树下,用栅栏围起来一小块地方养鸡养鸭。从外观到格局,都跟村里的其他院子没什么两样。

只是,惨绝人寰的命案,以及上空聚拢的乌云,让这栋平平无奇的院落房屋,也蒙上了一层阴森诡谲的色调。

齐昭海戴起手套:“进去看看。”

鉴于昨晚刚下过暴雨,屋外的痕迹证据大多不复存焉,齐昭海直接走进平房里。

房屋入门正对着神台供桌。

一进门,他就跟满桌被害人的头颅撞了个面对面——

死者皆双眼紧闭,好似正苦苦祈求。粘腻的血液氧化发褐,将发丝濡湿,一绺一绺地黏在那透着死气的脸部皮肤上。

怎么看怎么血腥凄惨。

随后跟进来的民警看见人头,连连叹息。

不等齐昭海发问,他便主动介绍起被害人:“这一男一女两颗人头,分别是李山志和他老婆叶柔的。那颗小孩头来自他俩的孩子。旁边老人的头,则是李山志母亲的。他们在村里都是一等一的好人,从不跟人起冲突。”

民警语气沉重:“唉,杀了人不算,还把人头给割了。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村子里,还从没发生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

“李山志全家人都被杀了吗?”简尧颇为自然地走去询问。

“这倒没有。”民警说:“李山志还有个父亲,到外头做工快二十年了,这么多年来没回过几次家。这次也一样,所以才逃过了一劫。我们已经在联系他了。”

也不知道这次侥幸存活,算不算不幸中的万幸。

刑事摄像师手上的相机快门按个不停,不时亮起的闪光灯里,石延在屋子里大致勘察了一圈:“我看了看,屋里的柜子和抽屉没有被翻动的痕迹,贵重物品也一个都没少……”

抢劫杀人这个可能性,基本可以被排除了。

“看来,凶手杀人应该不是为了求财。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很明确,就是杀了这些人。”齐昭海双手环抱在胸前,思索片刻:“这一家子在村里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怎料,当地民警否认得格外迅速:“李山志这一家都是出了名的老好人,老实本分,最多就是有时候人有点抠门,没啥大问题。他们怎么可能跟人有深仇大恨呢?招仇恨这事儿,换了谁都有可能,唯独他们不可能。”

这样心地善良的人,谁会跟他有矛盾?

而且矛盾还深到,非要将这一大家子人杀之而后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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