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拜见公主殿下。”
二人见状,连忙向着前方福礼。
礼毕后,郁晚小心翼翼地望着眼前美人。
元阳公主身形高挑,容貌精致,一双狐狸眼别有风情,正眉间的牡丹花钿,尽显贵气。
她心中愈发不解,自己与公主素昧平生,不曾有过任何交集,公主今日怎会突然屈尊找上自己,并称有话要说?
许是她一直没有给出回应,元阳公主误以为是自己身后的暗卫吓到了她,连忙回头摆手吩咐着:“你们退远些。”
四名暗卫立即闻声应下,飞快地向四处撤离,隐去了气息。
待竹林间仅剩下她们三人,元阳公主这才上前一步,灿笑道:“我是来向郁小姐道谢的。”
道谢?
此话一出,叫郁晚更是疑惑。
她下意识又福了福身子,不解地向元阳公主眨着眸子:“臣女斗胆一问,殿下所谓何事?”
元阳公主瞧她这副疑惑模样,抬手用团扇挡着嘴笑了笑,试探问着:“郁小姐可还记得春日时的赏花宴?”
不过一句简单的问话,便叫郁晚恍然大悟般明白了公主所指。
她点点头,脑海缓缓回忆起事情的原委。
那时她才重生回来不久,恰巧赶上赏花宫宴。
在她记忆里,这场宫宴进行到中途,元阳公主会坠湖,从而惊动整个皇宫,而恰巧路过的宋温和周子怡会将其救起。
刚入春的湖水刺骨得厉害,元阳公主虽无生命危险,但却大病一场。
病好后便会与宋温和周子怡二人熟络,渐渐地还会提替宋家和周家行一切方便。
这件事从始至终都让她觉得奇怪,却又道不出缘由。
如今她好不容易重生了,便想亲自去探一探,解了这疑惑。
于是那日,在赏花宫宴才刚开始没一会儿,她就一个人偷偷去了会出事的湖边,意外发现湖边撒有极滑的粉末。
她当时自知此处危险,都还险些掉入湖中,更不要提毫无防备的元阳公主来此会如何。
上辈子的疑惑终是得到证实,元阳公主坠湖恐怕是人为引起。
而事情的罪魁祸首,她不禁想到宋家和周家。
毕竟根据上辈子的情况看,在这件事之后,元阳公主与他们关系亲近,他们获益最大。
想到如此,郁晚连忙提着裙摆返回宴会花园前,寻得了正在与皇卫司共同承担护卫工作的郁广。
她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一手拽着郁广衣角,一手朝着湖泊的方向指着。
“兄、兄长,方才我耳环掉在了那边的湖泊旁,回去捡时险些掉下去,那湖边滑得紧,很是奇怪,你们快些去看看!”
被这般提醒后,郁广蹙起了眉。
今日宴会皇权贵胄皆在,每一处地方自然都要细细检查。
而郁晚所言那处湖因离宴会花园较远,他们只是在之前巡视过一次,见无状况后就没有再加以重视。
但通向湖边的路实际上并不繁杂,郁晚方才能去,其他人也极有可能中途出宴去湖边透透气,确实可能会有危险。
郁广不禁心中一阵后怕,他拍了拍郁晚的头,叮嘱着:“莫要再一个人到处跑,快些回去与阿娇一起,兄长现在就带人过去重新检查。”
“兄长你快些去!”
听到郁广答应下来,郁晚连连点头,嘴上不断催促着,直到看着御卫司部分人马跟着郁广离开,她才转身朝宴会花园走去。
春日万物复苏,百花争艳。
花园中鲜花锦簇,美不胜收。
郁晚虽是回来了,可心却始终因湖边一事提着,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平日里最是喜爱甜食的她,面对桌上诸多糕点,却没了胃口,只一个劲盯着花园入口不住打量着。
大抵是一炷香的功夫,终是看到元阳公主敛着笑,着今日本就穿着的那身鞓红华服,在郁广和其他御卫司军卫的护卫下再次回到花园。
她犹记那日宴会结束回了府,郁广就带着她喜欢的菓子去找她:“媥媥你当真帮了兄长大忙,今日我带人过去时,碰巧见到元阳公主一人在那里,险些坠湖时被我拉住。若不是有你提醒,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御卫司定会因处事不当被圣上责罚的。”
郁晚对这样的结果万般欣慰,元阳公主没有坠湖,宋温和周子怡也没有趁机救下公主。
她成功改变了前世发生的事情,希望元阳不会再如前世那般被宋温和周子怡利用。
这件事她并没有一直刻意记着,谁知今日公主竟亲自找来了。
元阳瞧她似是记得了自己的来意,浅浅笑着。
分别看了看郁晚和谢迎夏,主动提议道:“天色已晚,竹林幽暗,我们不妨边走边说。”
话落,迈出步子,像是与亲友闲聊一般,轻声念着:“那日我在湖边险些坠湖,被恰巧巡逻的郁军卫发现,他说是你无意间发现那里危险,故而告知了他,他才会前去,不然大抵是无法第一时间救下我的。”
“那件事我后怕了许久,我不擅水性,又未带暗卫,真掉下去,怕是会凶多吉少。”
说着,元阳一个转身,一边与郁晚和谢迎夏相对,一边倒着后退,笑得甚是明媚:“今日祈福时,我观察你俩许久,我当时想好好看看间接救了我的闺秀如何,看上去似是与我很是合拍,我便来找你们了,也想着当是亲自向你道声谢才合礼数。”
听了元阳公主所言,郁晚神色一怔,后又恍悟神情般瞪圆杏眸。
这公主大抵是个心思单纯的贵人,自小被她的父皇和母后,以及皇兄保护甚好,所以才会仅凭眼见的几面,就轻而易举地觉得某一个人是好是坏。
在元阳公主心里,大概会认为救了自己的人怎可能存歹意,定是心善的。
所以前世宋温和周子怡救了她,她便在病好后,很快与二人成为挚友。
如今,阴差阳错间,这事轮到了她。
她救元阳公主并非本意,而是觉得这件事蹊跷,不想宋温和周子怡再次遂了意,更不想兄长因此事,日后受到牵连。
眼下元阳公主却主动来找她表示感谢,这叫她心里顿时有些愧疚。
她乖巧地笑了笑,在元阳公主期待的眼神下,开口回应:“殿下万福金安,臣女所为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这便是缘分。”
元阳看上去心情大好,回答得甚是笃定。
说罢,又转身到郁晚身边,与郁晚和谢迎夏并行走着:“所以我呢,今日就来与你们打个招呼,想同你们日后亲近些。”
这番话一说出口,叫郁晚和谢迎夏着实惊讶。
堂堂公主殿下,竟愿与她们结友。
震惊过后,郁晚又顿时有些担忧。
显然这是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她不知元阳公主的示好对她来说可会有影响。
可转念一想这辈子元阳公主若真与她交好,那宋温与周子怡再与其亲近的可能性便是微乎其微。
她如是想着,脸上渐起笑意,轻柔道:“殿下愿与臣女们亲近,是臣女们的福分。”
“那日后,我便常与你们玩闹了。”
见她答应了,元阳摇着手中的团扇,一蹦一跳,高兴得紧。
三人并肩走出竹林,暮色已全然掩在远山之下。
庭院仅被淡淡月光照拂着,蝉鸣声此起彼伏,空中有萤虫闪烁。
谢迎夏本就是个开朗性子,已与元阳聊起了今日吃到的葡萄甚甜。
而郁晚此刻心中其实还有一结未解,在二人中间,显得极其安静。
元阳察觉到了她的奇怪,轻声问询怎么了。
她微乎其微地“嗯”了一声,半晌才小声开了口:“臣女确实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此话说出口,她略显紧张,不知元阳会如何看她,可是会觉得自己是蹬鼻子上脸之人。
然元阳听到她的话,丝毫没有犹豫,也未展露不快,笑道:“我若知道,定会回答,你问便是。”
被这般准许,郁晚不做犹豫,深吸一口气肃声问:“殿下赏花宫宴那日,为何会一个人去湖边?”
这个问题始终让她介怀,她不知元阳那时的心境,但知那场宫宴是元阳在自己母后薨后第一次露面。
或许即便没有人为原因,还未完全走出悲痛的元阳在那日依旧会坠入湖中吗?
如果没有人故意等着去营救的话,元阳又是否就此香消玉殒呢?
上辈子,元阳与她并无联系,她虽在意,但也没有立场问询。
可如今元阳愿与她亲近,她自然想了解公主的真实心境。
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问出这个问题,满脸笑意的元阳霎时愣住了。
顷刻间陷入沉默,垂着眸一步一步迈在石板路上,半晌才叹了一声:“有些事我还不知该如何说,待日后我想通了再与你言,但你放心,我绝非为了自尽。”
听到元阳的回答,郁晚懂事地点点头,元阳若没有轻生的念头,她便放心了。
她欣慰地笑了笑,端正回着:“方才的问题,臣女若有僭越,还望公主宽恕。”
“我晓得你是为我好。”
元阳仰头望着夜空,神情是笑盈盈的,声音却略显悲伤,“我没那么脆弱的,况且母后也不会想看我寻死的。”
话音才刚落,郁晚甚至未来得及回应什么,在拐角处,忽地有了丝光亮照了出来,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花香气味。
元阳落寞的一面瞬地消散,又变回那高高在上的贵人作态,她清冷道:“你们来得正好,都过来吧。”
命令才下,几个端着匣子的婢女便走了出来,身旁还跟着个老宦官,躬着个身行礼。
“殿下,奴才见天都这般黑了,您还未回来,颇为担心,这才擅自做主叫大家迎着您过来。”
“无事的。”元阳顺势将自己手中的团扇交给一名婢女,接着朝向郁晚言,“其实本宫今日来还有一事,为了感谢你与郁军卫的救命之恩,这些是本宫的一点心意,还望你代本宫转交。”
元阳讲完此话,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倾着身子,靠近郁晚耳侧:“其实我应当面感谢郁军卫的,但是……但是……”
但是她是公主,私下召见军卫,不合礼数。
当着这么多人,到嘴边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最后只是匆匆补了一句:“还是麻烦郁小姐了。”
透过纸灯的光亮,郁晚似是瞧见元阳脸颊染上一抹红晕。
她来不及过多思索缘由,见元阳正欲起驾离开,连忙福身行礼。
“臣女谢过殿下,他日定带兄长亲自拜谢。”
*
祈福完了,雨巡将启。
要带兄长亲自谢过公主并非郁晚一时之言,然却偏偏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在避暑山庄,郁广要时刻带御卫司保护文轩帝安危。
回了京城,不过一晚暂歇,又要第二日一早启程前去南埠巡视。
南埠及周遭是庆临夏季雨水最充足的地界。
早些年惯有洪水灌田,近些年因堤坝修建举措有了效果,已有许久不曾涝灾过。
然以防万一,去南埠巡视依旧是每年需做的事情。
此次郁广前去,大抵又是个月不归。
记得前世郁广去南埠是一切顺利的,所以郁晚并未有过多担忧。
可南埠巡视,听上去轻松,但实际上事务极其繁重。
她这个兄长大抵会早出晚归,废寝忘食。
想到如此,郁晚未过寅时便起了身,去到后厨为郁广做些方便随身携带的吃食和干粮。
桂枝自是不懂她为何这般早起亲自下厨,但是个听话的丫鬟。
点灯陪在旁侧,打着哈欠帮她打下手。
这幅场景叫她不禁有些失神,前世被关萧苑就是如此。
硕大的宋府,下人都是畏强欺弱的。
没有人会对惹怒了宋沐的她上心,所以凡是都要靠她与桂枝自己去做。
如今做饭手艺还是在前世那样的困境中练出来的。
起初是桂枝日日为她做饭,可桂枝是她的贴身丫鬟,自然从小也没干过这些。
手因不熟练而被刀割伤,还未痊愈又化了脓,她心疼得紧便接过了这个活。
都已是那个状况,还分什么小姐和丫鬟,不过是相依为命的可怜人罢了。
她心态倒还算好,在那处处衰败的苑子里,做饭便成了难得的乐趣,时不时换着花样做吃食,就连苑子里长的野菜也被她用上,包成了包子。
郁晚想得入神,和面的水不小心倒多了些。
她连忙收回思绪,无奈又添了些面粉。
窗外的天渐渐亮起,不知谁家的公鸡打了鸣,引得街边的犬吠了几声。
厨娘来到后厨准备早膳时,最后一张饼刚好摊好。
郁晚将发面白饼和馅饼分好,抬头对上厨娘慌乱的眼神,淡淡笑了笑,询问着可有包饼的油纸。
厨娘一边愧疚地道着歉,一边寻了油纸替她把饼包好。
这时郁晚煮得五香蛋也刚好煮好,被她盛出来放进食盒中。
见时辰不早,她也没歇息片刻,抱着吃食一路朝府门跑,正好碰到一同朝外走的郁启丰和郁广。
“爹爹!兄长!等等我。”
她连忙在身后喊着,见前面二人惊愕地顿步回身,嘿嘿笑了笑。
瞧见她抱着大包小包的样子,郁广连忙接过去,关切问着:“怎起这么早?这些都是什么?”
郁晚微微喘着粗气:“是我给兄长做的吃食。”
她一边指着东西,一边不停念着:“这个是白饼,我放了些盐,兄长记得放在阴凉处,平日里忙得没时间用膳,便吃它充饥即可。”
“这一包是馅饼,不宜久置,兄长切记路上将其吃掉。”话落,她又戳了戳食盒,“这里是五香蛋,也是要尽早吃掉才是。”
郁广抱着一大堆吃食,又瞧了瞧她脸上还未擦去的面粉,不敢置信地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自然是。”她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然后一脸严肃道,“我天未亮就起来准备了,所以兄长可定要都吃掉。”
她因走神而不小心把水倒多,做出来的饼量实际比计划多出来不少。
这话一说出口,叫郁广垂眸盯着怀里的东西哭笑不得,但念在是妹妹辛辛苦苦做的份上,慎重颔首,答应绝不浪费。
还未再多说几句,府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勒马声旋即而起。
“大抵是霍统领来了。”
郁广收了收神,接着转身又朝府外走去。
一听郁广的话,郁晚神色一僵。
顿时在心里暗暗叹骂自己,怎就忘了今岁的南埠巡视是有霍彦同兄长一起前去的。
她远远看到府外的男人矫健地从黑色骊马上下来,心想要快些离开才是。
正欲转身,却不成想偏偏被郁启丰唤住。
不情愿地回过头,朝父亲挤了个难看的笑容,最终还是迈着艰难的步子走到府前。
郁晚垂头不语,听着郁启丰语重心长地叮嘱霍彦和郁广南埠湿热多蚊虫,切记防暑降温。
父亲嘱咐的话结束后,又传来霍彦恭敬答应的声音。
直到回答的声音落下,她才在短暂的无声中小心翼翼地抬眸轻瞥一眼,却不料偏偏与霍彦的视线正好相对。
这人可是一直在盯着自己?
她心头一紧,瞳眸轻颤着连忙移开视线,下意识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颊来掩饰不安。
瞧见手背多了些面粉后,心里慌得更深了,又是赶紧加重地蹭了蹭。
“时辰不早了,你们快些启程吧。”
郁启丰抬头看了看天,向马夫指了指骊马,叫其将骊马固定在马车前,“路上小心,时间宽裕,莫要赶路逞强。”
郁广点点头,与父亲和妹妹告别后,先上了马车。
霍彦紧随其后,向郁启丰恭敬行礼,随即又将视线不偏不倚落回到郁晚身上。
见她垂着眸就是不肯抬头瞧自己一眼,无奈喟叹一声,主动开了口:“郁姑娘告辞。”
没想到一向漠然的霍彦会主动与自己搭话,郁晚腾地抬起头。
杏眸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看着霍彦眨了眨眼,又慌张地转头看了眼身旁的郁启丰。
见郁启丰满眼威严,似是在对她不回应的失礼行径不悦。
她连忙福了福身子,声音仿若比细蚊还弱:“霍公子一路顺风。”
霍彦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逞笑意,喉结上下滚动着轻轻“嗯”了一声,矫健地上了马车。
马车内,郁广已将包着馅饼的油纸和放着五香蛋的食盒打开,招呼着霍彦坐下。
“这些是吾妹做的吃食,霍统领若是不介意便一起吃一些吧。”
霍彦坐稳到郁广对面,顺着郁广的话,瞧见小桌上的吃食,不由得露出错愕神色。
郁广似是瞧出了他的惊讶,有些骄傲地笑起来:“霍统领,别看吾妹平日里那般古灵精怪,其实是有不少本事的,在下与父亲第一次吃她做的东西,都惊喜得很。”
郁广热情招呼着,自己先主动咬了口馅饼,野菜独特的味道伴着肉馅香气瞬间在口中爆发,馅饼皮煎得外焦里嫩。
“唔,这野菜馅饼甚香,果真得趁热吃,霍统领快些尝尝。”
在郁广不断的邀请下,霍彦端正谢过后,伸手拿了个还热乎的馅饼。
马车行驶在出城的路上,略有颠簸,而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