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
暗夜黑如泼墨,城门外暴雨肆虐。
城郊一众官兵纵马疾驰,沿路旁葳蕤盛开的山牡丹被马蹄践踏。寒风冷雨呼啸,烈马快得不见身形,唯有喘息的白汽混杂在雨雾中,如一袭轻薄、断断续续的羽绸。
‘嘎嘎’——
山林蹿出一群乌鸦,惊鸟振翅,响彻山野。马蹄闻言,立马如猎犬紧随。
林间‘嗖嗖’声作响,为首官差紧急‘吁’声勒紧缰绳,无数双鹰目四下搜寻。
裹了油毡布的火把像是午夜幽灵,在杂草丛生的山野撒开一张火网,所过之处摧拉枯朽,势必要把隐遁其间的‘猎物’焚烧殆尽。
“月儿,听娘说,要好好活下去。”
黑暗中有人用颤抖的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声音却带着异常的坚决。
【不!我不要!】
她听到自己心里撕心裂肺的呼喊,但却怎么都发不出声。所有哭喊都被一双枯瘦的五指紧紧堵住,她感受到自己刺痛的眼泪从酸涩的双目流出。
‘娘’轻拍了拍她的头,在暗夜里拨开草丛横生的枝杈,闪身蹿了出去。
不一会儿,恶狗犬吠声接连四起,马蹄声人声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她紧咬牙关,唇角淌出一片温热,但她不敢呜咽出声。隔着杂草横蔓,她看见火光氤氲成一团,烈火裹挟着红衣,发出噼里啪啦、滋滋作响的声音。
一股浓烟穿透雨雾,红衣如扑火飞蝶,纤然起舞,然后一点点落成了灰烬。
火光外,那些官兵衣摆处的暗红鱼纹烧得她眼底发烫。
‘咔吱’一响,她的手连忙移开断裂的枯枝,惊恐地看着暗红鱼纹在她眼前放大——
啊不!
恐惧有如深海骇浪,化成无数双人形利爪,贪婪着将她拽入无边阴森鬼蜮。
“咚”——
江见月一惊,喘息着从这无比真实的梦魇中醒来。
发现自己碰倒了案几上装水的陶罐——
不对,陶罐.....
江见月顺着自己抽丝的蓝色棉袍一路往四周扫视。
案几上燃着一小段青烟的残灯、暗红沉色紧闭的雕花格子木门,而她背后,拈花微笑的古佛粉漆剥落。忽而一股凉风乍起,四处的经幡像是暗红的鱼尾摆动起来。
镂空木雕窗外,半扇窗牗向外开,树色依依,蟹青壳色的天宇,一团盛情暖阳挂在其上。日光穿透格花格子,切割成无数暗影。
一块梅花形的光影落拓在江见月的额头上,熨烫着她惨白汗涔涔的脸。
这是哪里?
她不是在刑警队里挑灯夜战,为犯罪嫌疑人画像吗?她自己刚才只是眯了一会儿,怎么突然一觉醒来自己就身处残灯破庙了?
还有刚才毫无根有的梦——
江见月熟读不少志怪小说,虽然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这神如旧时所读聊斋梦话的情景,真真让她有些许失控。
就像背后那佛面下一刻就可能化身为千年老妖,这简直比半夜解剖尸体、尸|体诈|尸还让人惊恐。
耳旁这时像是一阵白噪音袭来,滋滋了一会儿后,一道机械的声音传入她的脑海里:“宿主,您好,我是您的穿越系统客服。”
江见月听得皱眉,她这是穿越了?
“穿越系统已为您绑定了监控器系统,您需要通过系统探案平冤屈,累积功德,为原主续命并活下去。”
“那之前的我——”
系统声音冷淡,“21世纪淼城公安厅刑侦画像师江见月,因为突发心脏病意外死亡。我们接收到这个世界的江见月请求,让您能够宿主在她身上替她完成心愿。不过因为原主生命体征过弱,暂时记忆受损,您可通过勘察案件,兑换生命值。”
江见月咬着唇,艰难地消化现有的信息。问了几个问题后,总算把事情前后关系都给串了起来。
原来21世纪的自己因为嫌疑人蓄意在警局搞破坏,受激爆发心脏病意外死亡。而这个世界的江见月则是身竭濒临死亡,召唤了系统,托自己来给她续命,只有平复的冤屈足够多,自己才能积攒功德兑换生命值。至于这原主是何人,又要做何事。这需要她自己一步步去调查。
这个监控器系统,其实就是个金手指。只要死者在某个地方停留过,她就可以调动系统用第三方视角去查看案发过程。而积攒的功德越多,能调换的视野权限就越高。
听完她愣了许久,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她起身为自己和已经逝去的原主点了三根清香,跪在蒲团上合掌在佛前默诵了一段超生经。
自己在原来的世界无依无靠,可能连抚恤金都会按照她的生前意愿捐出去。生不来死不带去,自然无甚留恋。倒是可怜这位原主,梦中的景象混沌不堪,着实血腥残忍。
但可猜测,这或与这位江见月女扮男装来掩人耳目有关。
“江公子!”庙观外脚步声迫近,江见月还没反应过来,几个农夫模样的人破开摇摇欲坠的佛门,个个一脸诧异惊恐。
江见月像是被一根引信点燃,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在她脑海里像烟花般炸开。
记忆起始于一片模糊的影像——原主慌乱逃生的身影快得像缩影,最终那一白点倒在了芦苇野地里。原主醒来后发现被一群淳朴山野村民所救,这个村名叫葫芦村,坐落于永定府广安县内,是本地赫赫有名的‘贫困乡’。穷乡僻壤,自然少了许多麻烦。原主这一个月在这边调养身子、边给村里的孩子教书授业,倒真成了一个流落异乡、不慎受伤的教书匠。
原主博古痛今,又是个心善之人。故而村民们对其敬佩有佳,什么事都会寻这位‘江公子’商讨一番。如果原主安于一隅,这倒也是个归宿。只可惜原主心中郁结难消,又加上病魔缠身,噩梦中化为一缕孤魂,散化成了尘埃。
但无人知晓这‘江公子’已非往昔的江公子,匆匆上前忙道,“江公子,不好了,有人在学堂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官兵正找您过去呢!”
学堂?
莫不是以为她就是罪犯?那可离了大谱。
江见月连忙披上案几上被水沾湿的轻薄棉袍,一边随之出门,一边问道:“死者是何人?”
“这个不清楚,官兵也查着呢!不知道是哪家好人家的儿女,落得这个下场。还被人砍了那么多刀,连脸都被——咳,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还是个碎尸案?
“谁说不是呢?江公子,我们可信您不是那样的人。可那王老二就在官兵面前乱嚼舌根,说您是——”
“凶手!官爷们,这个病秧子来我们村才一个月,以前我们村还好好的没事呢,现在他一来就有人死了!而且还死在了学堂里。他这一个月借着去学堂教书,可是诓骗了多少村民好吃好喝供着他。他这人必定是凶手!”
王老二,姓王名仁贵,年纪看着四十出头,是葫芦村里著名的地痞流氓。早年科举不成,频频不中,现在还是个童生,因此倒得了一个怪病——看不得别人学问比自己高的眼红病。
几个官爷身着朴素暗蓝色长袍、腰间别着一条红色腰巾,与原主梦中的暗红鱼纹锦衣相去甚远。此刻因着王老二的话,看向她的目光越来越不善。
看来只是几个值守地方的小卒小兵。
不好糊弄,但好忽悠。
“各位官爷,我听闻他们说,死者是被砍死的?”
为首的矮胖蓝袍小官冷哼一声,“你问过这个作甚?”
“既然如此,如果死者是被砍死的,且被砍得面目全非。那凶手至少是个能举得动板斧之人,但官爷们,看看草民这一副瘦骨嶙峋的单薄之躯,能办到吗?”
官爷们看着站在庙观垂柳之下,不卑不亢的‘男子’。
‘他’脸色煞白,活像是青天下白日撞了鬼。在这春二月的乍暖还寒时节里,只裹了一身洗得发白略显宽大的蓝色棉袍。
瘦削纤细的肩膀像是嶙峋的枝杈,撑着这薄薄的一层衣物。但‘他’站立时却身形萧立,乌黑的发笼着一小团脸蛋,眉眼弯而不折,刚中带柔。细细看来,倒像个有些许高挑的弱女子。有点儿病,也有点悄。
王老二见官老爷被问住,立马出声喝道,“那你还能雇人行凶呢?谁知道你这外乡人有何种手段,竟闹得我们村不得安宁!你就是个祸害!无论如何,你都要滚出我们村!”
江见月:这可高看她了,她现在浑身都搜不出来两个铜板来。
“那既然这样,我也曾熟读些断案验尸之作,懂得些皮毛。各位官爷不是不知这死者是何人吗?草民可以尽绵薄之力,为草民洗脱这不明不白的冤屈。”
这时王老二还想说什么,被当场的其余村民喝住。
“官爷们,江公子是个好人哩!前日我家娃儿掉落河里,昏迷不醒,是江公子找来的草药治好的!”
“还有啊官爷,自从上了江先生的学堂,我家娃晚上睡着了都还在背三字经呢!”
“对啊对啊,江公子怎么可能是个坏人!”
江见月:不是,这原主感情还是个‘活雷锋’啊?可真惭愧,自己穿过来啥也没干,就承了人家这么多好处。咳,怪不好意思的。
官爷们个个都不想摊上麻烦事,这件事一看就麻烦得很。与其落在自己手里办不好,落得顶头长官责罚,还不如现如今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反正事儿发生在这个村,村里怎么说,那他们照办,也有理由说得过去。
况且今日他们长官陪着某位京官应酬,这事啊,还是能遮就遮,至少不要把矛盾捅到上头去。不然这新春刚开了个头,自己就把饭碗丢了。
“既然如此,这位江公子,请这边跟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