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倏忽间,婴儿清脆的啼哭声划破了静默阴冷的浓夜,奇怪的是,除了叶满枝两人,再无人察觉。
“是幻域。”叶满枝望向江行舟,肯定道。
江行舟依旧看不出神色,语气淡淡。
“破了便是。”说着,食指凭空勾画出一枚符文,印入惊雨剑身。
惊雨出鞘,凌厉的剑气划破潮湿的浓雾,露出一抹月色。
叶满枝跃下榕树,点燃传讯符后,抚铃起舞。
小院上方逐渐布满了乌云,浓墨翻卷,雷声四起,道道闪电划破夜空。
是雩舞,祈雨所用,请的是雨师。
院内淅淅沥沥落起了雨,随着愈发激烈的舞姿,腰间铜铃叮当作响,清脆厚重,蕴有神韵,叶满枝身后隐隐显出一抹神像。
乌髯壮汉,左手执盂,右手宛若洒水状,周身绕龙,是陈天君。
雨落的愈发急促,空气依旧潮湿,但阴冷似有被压制之意。
“江行舟,用雷符!”叶满枝轻喝。
江行舟闻言再度勾勒出一枚符文印入剑身,惊雨嗡鸣轻颤,染上一抹紫韵。
他手持剑起,如虹剑势引得天雷斩向雨幕,绛紫色的雷电凌厉强势,与绵绵雨滴融合缠绵,击溃了四散的鬼影。
雨助雷势,这是叶满枝第一次与江行舟合作。
道道鬼影溃散成黑烟,唯有一处依旧鬼影重重,是域心。
江行舟再度蕴起一剑,击向域心。
尖锐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幻域破碎,露出了小院本来的面目,恶灵逃了。
婴儿啼哭声终于惊动了屋主,屋内烛光亮起,屋主慌忙跑出,见到院内站着的叶满枝与江行舟二人正要喊叫。
“不必惊慌,诛邪司办案。”叶满枝赶忙掏出令牌,递于屋主面前出声安抚。
屋主的叫喊声被遏制在了喉咙处,借着月色看清了叶满枝递来的腰牌,牌面上刻印着诛邪二字。
这时,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是燕辞楹和季明礼赶到了。
讲明事情缘由,安抚好屋主后,季明礼察看了啼哭的婴儿,为其驱散了阴气。
屋主连连感激道谢,送上了一个普通的木制食盒:“感谢各位大人救我女儿,小人家贫,唯有这点手艺能拿的出手,还请各位大人不要嫌弃。”
推拒不成,叶满枝只得接过食盒道了谢。
四人一齐回到了诛邪司,燕辞楹及季明礼憋了满腹疑惑。
“恶灵被抓住了吗?你们那边发生了什么?”季明礼忍不住询问。
叶满枝落座于桌旁端起茶杯添满茶水猛灌,江行舟则抱剑倚在门边敛眸沉思。
一杯茶水见底,叶满枝终于缓了过来。
“我与江公子提前藏身于榕树上,子时刚过四周便起了幻域。我和江公子击溃幻域后那恶灵受创逃走,未见其真身。”说着,饿坏了的叶满枝打开了刚刚带回的木盒,是莲子糕。
“会幻域的灵倒是常见,可依你所言,这恶灵许是更擅长制幻多些,不然不至于幻域被破便受创逃走。”燕辞楹蹙眉。
“多半与水相关。”江行舟突然出声。
见叶满枝腮帮子鼓鼓像只仓鼠,瞧向他的眼里闪烁着疑惑。
“恶灵来时空气腥臭潮湿,叶小姐请来的雨师对其隐有压制却并非克制,雨师执掌落雨,通水,唯有水中恶灵才会有如此情形。”江行舟不动声色的轻捻了下食指,出声解释。
“窃子,属水,会是什么恶灵呢。”叶满枝咽下糕点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但这并不妨碍她夸赞江行舟。
“江公子明察秋毫,好生聪慧。”叶满枝竖起大拇指,朝江行舟比了个超棒的口型。
“真的真的!”季明礼在一旁赞成的猛猛点头。
“谬赞。”江行舟垂眸,眼睫轻颤,并未多言。无人注意到的耳垂似是映上了烛光,悄悄的染上了几分薄红。
又过了两日,四人请了尤擅潜水的善没者及正满心想要积攒功德的鲤鱼精相助,将周边水域探查了一番,在超度了两只未曾害人的水莽鬼,送走一只河童后依旧毫无收获。
熟悉的诛邪司,熟悉的圆桌,熟悉的四个人再度齐聚。嗯,不同的是,这次江行舟坐下了。
毕竟倾凰城临河,两天探查完周边水域,属实是个累人的大工程。
“案子卡在这毫无进展,也不知那些被偷走的婴童是否还活着。”季明礼愁眉苦脸。
“婴童...窃子...寻踪...”叶满枝似有灵感一闪而过。
“诶?你们说我将送子娘娘请来相助,可否寻到丢失婴孩的踪迹?”叶满枝突发奇想,拍手惊呼。
“送子娘娘?”季明礼不解。
“求子求子,寻求孩子的踪迹,也算求子嘛!”叶满枝嘿嘿一笑。
江行舟疑惑的望向叶满枝。
这姑娘今日穿的是一袭桃红镂金缠枝纹对襟长裙,挽的是飞仙髻,缀着几支蝴蝶钗,娇俏明艳,灵动的杏眼里蕴满真诚。
叶满枝是认真的,江行舟内心难得起了几分波澜,不可置信。
可怕的是,季明礼与燕辞楹非常赞成这个提议。
季明礼他懂,内心澄澈少有主见的富家少爷,可燕辞楹凑什么热闹。
倘若江行舟会几分读心术的话,他便会听到此时燕辞楹的内心充斥着翻来覆去的尖叫:嗷嗷嗷好美好美好美,枝枝怎么又娇又软。
燕辞楹此人,是个颜控。
得到了二人肯定的叶满枝眼波一转,瞅向了身旁一言不发的江行舟,满脸期待。
“江公子有什么其他见解吗?”叶满枝眉眼弯弯,朝气蓬勃。
面对这离谱提议,江行舟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无语,并不想搭理。
“未有,可以一试。”灼灼目光下,他最终还是开了口。
叶满枝寻齐了请送子娘娘所需要的灵物,在庭中择了片空地,腰肢扭转,翩翩起舞。
铃声欢快,裙摆翩跹,引得七彩霞光而至,一面目慈善和蔼可亲的神女缓缓显形。
“唤吾所祈何事?”送子娘娘声音柔和。
“倾凰城内有恶灵作祟,专窃满月幼子,还请娘娘相助,寻得丢失婴孩的踪迹。”
叶满枝行了一礼,双手合十满含期待的望着面前端庄威严的女神。
送子娘娘面上不显,内心一哽:......。
祈子舞是这么用的吗!送子娘娘再三看了眼满目真诚的叶满枝确认到,这姑娘真的是认真的。罢,看着瓷有所嘱托的份儿上,自家的孩子偏宠些又有何妨。
送子娘娘右手轻挥,一片金叶缓缓显现随风飘落于叶满枝面前,便散去了身形。
叶满枝捡起金叶,上面赫然映着四个字—洛陵东湖。
洛陵是坐落于镇南州的城池,距离倾凰城不远不近,约须花费两日。
“难怪探查不到线索,竟是来自洛陵城的恶灵么?不过这法子居然真的可行!”季明礼感叹。
燕辞楹内心疯狂尖叫:啊啊啊啊我就知道枝枝能行,枝枝跳舞也好美嗷嗷嗷!!!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燕辞楹淡定点头:“很强,有劳枝枝。”
而江行舟则看着叶满枝手里的叶片,有些无言。
这么离谱的方法竟真的可行。
叶满枝注意到了江行舟眼底隐藏的震惊,嘿嘿一笑。
“江公子,我厉害吧!”语气中满是骄傲。
“嗯,很棒。”江行舟夸的十分真诚。
有趣至极,这是他十八年以来遇到的最不能理解的事,从叶满枝神奇的脑回路,到事情离谱的走向,如今居然真的获得了线索。江行舟难得起了几分兴趣。
*
紧赶慢赶,两日后,四人终于抵达了洛陵城,外勤归来的叶谨言已在城门等候了多时。
五人终于齐聚。
在前往诛邪司洛陵分司的路上,听完前因后果的叶谨言果不其然将叶满枝从里到外夸了个彻彻底底。
“我妹妹真厉害!我就知道,枝枝她打小就聪慧。”叶谨言满是骄傲。
“没错!没错!”这是捧场的叨叨。
“不愧是我叶谨言的妹妹,这得多机灵的小脑袋瓜才能想出这个办法!”叶谨言又夸。
“就是!就是!”叨叨附和。
......
一人一鸟愣是就这么夸了一路,夸的叶满枝耳根通红,剩下三人脑瓜嗡嗡。
洛陵城的诛邪司比起倾凰来说,稍显清净,洛陵气候奇特,风水绝佳,这里多是风水道人与赶尸匠一脉。
五人调取了当地的案宗,发现洛陵城也有幼儿失踪的案件发生。
最早的案子比倾凰城早了两日。
不同的是,洛陵城案子发生的时间相隔并非七日,而是毫无规律可言。
洛陵城的诛邪司苦查已久,同样将目光锁定在了东湖。
洛陵城丢失孩子的几户人家有个共同的特点,都曾去东湖边荷清山上的送子娘娘庙里还过愿。
寻了个当地的善没者引路,五人来到了东湖前。
东湖湖面波光粼粼,泛着青烟似的薄雾,雾色缭绕。朵朵荷叶跃然于湖面,小荷尖尖,碧波荡漾,相映成欢。
碧水红花,白鸟翩飞,静谧的并不似有恶灵栖居于此。
不出所料,善没者入水探查搜寻了一番,并无收获。
五人将目光放在了荷清山顶的送子娘娘庙上。
荷清山顶的寺庙隐在重重树影中,繁茂绿叶掩着红瓦深砖,黛色石阶上青苔点点,人来人往间,香火绵延不断。
庙里的东南角有一百年榕树,树上红绸与绿叶交织,清风拂过,百年来的祈愿飘摇起舞,树下的荷花池底亦是覆满了承载着虔诚的铜钱。
几人悄然将送子娘娘庙里外探查了一番,毫无收获的回了客栈。
“那里看起来并无异状,反而充满愿力。”季明礼身为祝由医,不知见证过多少人家的祈愿,相较旁人,对愿力更加敏感。
“没错,这其中一定哪里有问题。”叶谨言右手轻抚下巴,陷入沉思。
“有问题!有问题!”叨叨重复。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在一旁反复翻查卷宗的叶满枝总觉得疏漏了什么线索。
“是荷花。”众人望向声音的来源,是江行舟。
“没错!是荷花!”叶满枝杂乱的思绪被点通,她将案宗排列在桌前,来回确认,终是将所有的案件串联了起来。
“每一个案发附近都有荷花!”
“倾凰城的第一起案子发生在富裕人家,那家府中的花园里有个景观是假山荷池!”燕辞楹接道,在小队组成之前,她曾跟定恶司去拜访过那户人家。
“而我和江公子去的那户人家以售卖糕点为生,那晚赠予我们的恰巧是莲子糕!”叶满枝惊叹。
“没错!”叶谨言恍然大悟,举起右拳砸向左手掌心。“东湖及荷清山顶的送子娘娘庙里,都有荷花!”
“所以,这些案子的幕后黑手很有可能是荷花妖。”季明礼总结道。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四人惊叹的看向江行舟。
“江公子聪慧至极!”叶满枝不知从哪儿掏出个橘子,几步走到江行舟面前,双手将橘子捧起粲然一笑,耍宝道:“还请受小女子一拜。”
江行舟看着面前明艳的笑靥,抬手接过了橘子,握于手中缓缓摩挲。
“多谢叶小姐谬赞。”
“还有我还有我!”叶谨言学着妹妹,来到桌前添满了杯茶水捧到了江行舟的面前。
叨叨有模有样,奈何寻不到赠礼,它偏头用尖喙在身上薅了根尾羽下来,衔着欲递给江行舟。
季明礼和燕辞楹则一人掂了块客栈桌上的桂花糕。
新得的线索驱散了几日来案件不得寸进的阴霾,四人一鹦鹉围着江行舟叽叽喳喳,明媚的阳光洒进窗纸,窗外雀声啼啼。
一向喜静的江行舟却并不觉得聒噪。
今日是个好天气,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