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卦
青玉长签向来只有在国师卜卦之后,才会由国师交由求卦之人。
但不论是吏部尚书,还是陈源,这些日子都未曾求过长签。
若这长签是吉兆,陈源接下倒也无所谓,可这青玉签上刻了三个字——“下下凶”。
陈源接过后便知晓,商鹤吟这是想给这位吏部尚书一个警告。
官商互惠原是常态,但这吏部尚书在城西靠河的一块地低价买了下来。
那块地原是一户部郎中和几个商客一起盘下来,打算修个客栈赚钱的,结果吏部的人一来就威胁,说若是他们不让这块地,有的是办法让他们的生意亏本。
尚书得了这块地,便让工部暗地找些人去修什么酒楼客栈,吏部掌管文官科考调任,尚书平时没少收受贿赂,钱应是不缺的。
何况那户部郎中区区一个五品官,还不值得尚书大人特意为难,甚至去贪人家的便宜。想来是三皇子授意,表面让那块地做酒楼生意,暗地里培养自己的势力。
商鹤吟在这明安城的眼线多了去,那些个官员有什么动作,几乎都瞒不过她。吏部尚书虽有意瞒着国师府,但他一有动静,商鹤吟这边便能收到消息。
陈源听到这话后,腿一下就软了,靠孟瑶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
“若没有别的事,姐姐,姐夫便回去吧,天色已晚,烦请路上小心,”商鹤吟无视了陈源恐惧的神色,冷声道:“熙禾,送客。”
孟瑶跟陈源小心翼翼行了一礼,在熙禾的指引下离开国师府。
跟两人虚与委蛇一番,商鹤吟有些疲乏,起身要回房休息,孟守檐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到夕照阁后,商鹤吟才发现他还跟着自己。
“你回去休息吧。”商鹤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应付孟守檐了。
孟守檐愣了一下,等商鹤吟的身影离开他的视野后,他才眨巴一下眼睛,飞快地跑开了。
这举止确实和常人的差别太大,但商鹤吟需要的大理寺少卿,是一个听话的大理寺少卿。
孟守檐虽笨了点,但胜在听话。
商鹤吟还在思索要不要留他,沐浴一番后,换上寝衣坐在书案前看书。
取了发簪的乌丝顺着她的后背落到地面,熙禾跟其他侍女擦了好久才将头发擦得半干。为了让她的长发快点干透,卧房内的炭火亦烧得极旺。
就在这时,卧房的门突然被人敲响,商鹤吟以为是熙禾便直接让人进来,不曾想孟守檐端着一碗羹汤轻手轻脚地走到她面前。
按理说,商鹤吟只穿着寝衣,孟守檐这般已算扰害良家妇女,不过商鹤吟并不在意,只让孟守檐把羹汤放到书案上。
“玉蝉羹?”商鹤吟挑眉,“你做的?”
孟守檐用力地点了点头,“尝、尝!”
面前的玉蝉羹和自己平日吃的看着差不多,商鹤吟拿起勺子,试探性地喝了一口。
不烫,味道也和平常的玉蝉羹并无差别,甚至要更鲜美一些。
“你学过厨艺?”商鹤吟问。
孟守檐又猛地摇头,“只、看过!吃过!”
看过别人做饭,尝过食物便能做出和原物无差的东西,倒真是应了小丫鬟那句,只要这位孟四公子看一遍便能学会一样手艺。
聪明但又愚蠢。
商鹤吟难以想象一个人身上同时拥有这两种矛盾的特质,抬眸对上孟守檐期待的目光时,商鹤吟忽然觉得,孟守檐是受她控制的最好人选。
驯服一条狗,让它认主,那狗便至死不渝。
同样的,孟守檐也只需要驯服。
“好、喝吗?”孟守檐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商鹤吟眉眼微弯,“味道不错,你做得很好,孟守檐。”
又过了足足半月,孟守檐总算学会了不那么用力地说话,但他习惯只说词,要他说句话,他竟然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商鹤吟虽头疼,但看孟守檐只说词时,还颇有种高位者的威严,便也不再管他,反正只要够格可以取代陈源,孟守檐就算是个哑巴,商鹤吟都能把他扶上去。
秦氏和孟珩这些天倒也派了不少人来国师府,说她一个女人,嫁到孟府却天天宿在娘家,成何体统?
但那些来国师府的人一个二个根本连商鹤吟的面都资格没见到,只听商鹤吟身旁的那位熙禾侍女说,等秦氏去护国寺跪了两个时辰,姑娘自然会回去。
秦氏在孟府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明明孟瑶都把那些簪钗和奇珍一个不差地送回国师府了,为何商鹤吟这个贱人还要为难她,在护国寺跪两个小时,怎么不直接把她冻死?!
派去国师府的下人老老实实传达商鹤吟的话:“三太太说,还簪钗和跪佛是两码事,原本她就打算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只是顺道让这个公道听起来合理些罢了。”
下人见秦氏面色太难看,不知道该不该不下面的话说下去,秦氏却让他直言。
下人颤颤巍巍,低着头不敢去看秦氏:“三太太还说,夫人您若不愿去跪,她便只能在老爷和少爷的官位上做文章了。”
听到这话,秦氏怒急攻心,一口气没喘上来,狠狠磕了几声。
女人是该为丈夫分担的,没有丈夫在官场打拼,妻子这边得罪了其他官员不赔罪让丈夫降职保全自己的说法,不然,这个妻子便算不得贤妻,出去是会被其他夫人嘲笑的。
秦氏气息不稳地挥退下人,当初陛下赐婚,她就极不满意。商鹤吟此女在朝为官抛头露面惯了,谁知道她身子是脏的还是干净的?
而且秦氏本已为自家珩儿寻了另一处好人家,那姑娘是翰林院管事大人的嫡女,性子温和贤惠,礼仪也挑不出错,可是陛下赐婚,秦氏总不可能违抗皇命。
现在可好,这个贱媳居然踩到她头上,要罚她去护国寺跪佛!
不过,说来这些天,太傅应该在护国寺与陛下对弈才是,太傅最是疼爱她这个媳妇,她惹不起商鹤吟,难不成孟太傅还怕了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不成?
想到这,秦氏让人去拿自己前些日子从一江南行商那得来的,上好的云子围棋,这一颗棋子便要千两银钱,拿上围棋后,她便备马车去往护国寺。
探子回来禀报此事时,商鹤吟难得有兴致在镜花水榭赏景,手里把玩着一根青玉签。今日明安城下了场大雪,她唤熙禾煮了雪去泡苏夫人送来的雪芽仙。
国师府一如往常般清静,平日也就只有一些童子帮着打杂,侍女三三两两地跟着商鹤吟,便再看不见别人。
整个明安城几乎无人知晓,在国师府后院的桃林里,有一座扶云塔,以前某任国师是想建一座佛塔可供自己跪拜。
师父却一时兴起把那里改造成了一个情报机构,国师府能掌控整个明安城官员的动向,少不了扶云塔里那些暗卫和探子的盯梢。
甚至,商鹤吟能在朝堂上有如此高的话语权,背后可少不了扶云塔的推波助澜。
“孟太傅是个狡猾的主,你去盯他时,切莫打草惊蛇。”商鹤吟叮嘱道。
那探子领命后,熙禾才进来告诉商鹤吟,淮王殿下来了。
这些日子,淮王殿下忙着找上乘的玉料给商鹤吟重新做卜器,还未曾拜访过国师府。
这一回来,又是给她添衣裳,又是给她带了城西有名的那家咸菜肉包,玉蝉羹也煮了一壶,看淮王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只怕是去城西买好肉包后便马不停蹄地来了国师府。
“淮王殿下客气了。”商鹤吟最爱吃城西那家的肉包,带着一丝辣味的口感简直戳在她心尖上,她面上并无喜意,但那双异常明亮的桃花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淮王手里的包子。
淮王看她喜欢,便把肉包放到桌案上,“刚买的,还热乎着,国师大人尝尝吧,等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那便谢过淮王殿下。”商鹤吟接过包子,果然还热乎着,城西离国师府也有好一段距离,想必来的路上,淮王定是小心把这包子揣在怀中,不然,这包子早凉透了。
淮王今日着一袭玄色衣裳,头束金冠,看着倒是比半个多月前又瘦了些,“新做好的卜器都已在这了,国师大人看看,可还喜欢?若不喜欢,本王再差人重做几个款式。”
卜器来来回回长得都差不多,好的料子,不好的料子做出来,总归都用来干同样的事,商鹤吟也不要求这卜器有多华贵,能用就行。
但淮王竟然用羊脂白玉做了个龟壳,就连里面的钱币都是把沙枣青玉玉料削得极薄后,一点点刻字上去的。
且不论那金银错罗盘的工艺如何繁复,就连最普通的长签都是是用的羊脂白玉制成,上边的字还是把赤金釉烧好后,一个一个黏上去的。
这也太贵重了。
商鹤吟本想着这玉器要是给三皇子做了手脚,在冬至那日,定是要被毁坏的,结果淮王竟准备得如此用心,商鹤吟瞬间不想这些卜器被人破坏了。
“淮王殿下真是有心了,”商鹤吟将这些玉器放下,小口小口地咬着肉包,“既然如此,我今日便再为殿下算一卦吧。”
“国师大人向来对皇嗣之争不感兴趣,若是与本王交往过密,怕是会牵扯其中,”淮王坐在商鹤吟对面,掌心带着伤疤的那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案,“何况,孟大人与三弟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