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驸马
之后偶尔遇见,也不过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毫无逾矩、冒犯的行为。
燕望毓觉得崔驸马实在是个温柔的人,但为何他的眉眼间总是有难以抹去的消愁与惆怅呢?他风度翩翩,待人温和有礼,笑起来的时候让她想到了春风轻抚大地。
但他的笑容中却含着不可名状的茫然与彷徨。
燕望毓说着说着便出了神,脸带红晕、笑靥凝羞,才发现燕明熹正撑着下巴,笑盈盈地望着她。
她忙将头低下,用手指绞着衣带,赧然道:“阿姊这般瞧着我做什么?”
燕明熹用手指戳了下燕望毓的脸颊,耸耸肩,“瞧着妳可爱。”
“阿姊妳莫说了。”燕望毓用手拍了一下燕明熹,随即一溜烟地跑上床。
燕明熹慢悠悠地吃完了夜宵,便让婢子们进来收拾妥当后,便也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见燕望毓将自己裹成条麻花卷似的,不由得笑出声来,她轻轻一推眼前的“麻花卷”笑道:“喂,妳睡了没?”
“睡了睡了。”
“噢,是吗,那我便自个儿自言自语吧。”
“去年河东一带数月未降雨,饿殍遍野、田地荒芜,崔四哥便请旨去巡查,今年过年才回京,但也是风尘仆仆很快便又走了。”
“我想想,崔四哥是宏永五年的探花,清雅翩翩、芝兰玉树,听闻当时还给他起了个别名,叫什么“兰雅公子”呢。哎呀,听说当时长安城中想嫁给四哥的小娘子多如鸿毛。”燕明熹仰面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回想,笑了一声,“这不是咱们生的晚没赶上吗,否则哪里轮得到蓉安姐姐?”
随即翻了个身,以手撑面,见到“麻花卷”有所动作,燕明熹便憨笑了一声:“不觉得奇怪吗?以崔四哥家世、样貌,又是学富五车的探花郎,怎么娶了才疏学浅的蓉安姐姐?”
随即静了一会儿,声音有些落寞,“想来定是阿爷独断専行,逼迫崔四哥,天子命,怎可违。”
“崔家并无多少子弟于朝中任职,独独堆金积玉、侯服玉食。”燕望毓把脑袋钻了出来,口里嘟哝着说,“八大世家中,最能得罪的想来便是他们了吧?定是蓉安姐姐瞧上崔四哥样貌,死缠烂打让阿爷赐婚的。”
“哦?想来文璟公主绝不是瞧着崔四哥相貌好,才芳心暗许的。”燕明熹坏笑着搡了燕望毓的肩膀,见她又要恼了,便赶紧躺回去。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崔家商贾出身,于八大世家中本就式微,其余七大家也不大爱和他们联姻;根基薄弱,族中子弟于诗书上并无天分,好不容易出了个崔四哥,似文曲星下凡;眼见崔家未来有望,怎可能因为儿女婚姻之事而得罪了天家,想来崔四哥也是迫于无奈与族中压迫才迎娶蓉安姐姐的。”
燕望毓并不说话,想来在暗自神伤,燕明熹也默默了良久。
最后轻声开口:“万般皆是命,我们也无能为力;崔四哥这般神仙似的人物,也得落于这凡尘。姻缘之事更是如此了,妳年纪还小,未来定能遇到如意郎君的。”
“我只希望崔四哥快乐。”燕望毓蒙着衾被,瓮声瓮气道。
燕明熹在心里叹了口气,燕望毓自小倔的厉害,想来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轻易放下,还需得徐徐图之才好。她暗自忖度了一会儿,忍笑着开口:“喂,我心中倒有个人选,妳想知道是谁吗?”
哪有小娘子公然说着对哪个郎君感兴趣?
燕望毓早习惯了燕明熹这般古怪不定的性子,她趴在床上,只将脸转过去瞧她,厌厌地开口:“何人?”
“妳表兄谢小侯爷啊。”
“瞎说什么疯话呢?咱们自小一同长大,就像我亲兄长般,若是他哪日成亲了,那我定待我嫂子如我亲姐。”
燕明熹与她大眼瞪小眼,见她神色如常,一点儿小女儿家羞却之态都无。
她挑了挑眉,眼神意有所指,像是在道:妳可别后悔啊。
燕望毓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眼神坚定似在说着:绝不后悔。
燕明熹哼了一声,不再搭理她,闭上眼睛,打了个呵欠似要入睡,只在心里想着:谢家表哥可得加把劲啊,好事多磨。
这两日诸多杂事,晚间又陪燕望毓说了些话,实在是疲劳乏力,眼皮一闭,很快便睡着了。
***
再次睁开眼睛,燕明熹只觉得全身都使不上力,四肢乏力、头痛欲裂。
她努力撑起身子,将帷幔拨开后环顾四周,阳光洒落,刺目的日光霎时刺痛了她的双眼,她发现自己的胳膊一点儿都使不上力,勉强走到妆台前,镜中的自己的脸色却是病态般的苍白。
她四周环顾,此处明亮雅致,房内布置、摆设皆是以她的喜好,就连窗台上探进来女贞子细碎的白花也如此清晰,在角落的乌木交机上还随手放着男子的衣物,一连好几件昂贵易皱的云锦绸缎衣裳就这么随性的摆着,想来衣物的主人也甚是率性自然。
她走出了厢房,惊诧地发现,自己现在正身处于她与蒋昀阳前世在蒋府的院落中。
“殿下?怎么起了?奉御嘱咐过殿下需得静养啊。”身旁恍惚传来像是九和焦急的声音。
燕明熹半睁着眼,虚弱地问道:“驸马呢?”
身旁静了一下,似是正在犹豫着开口,便听前院传来嘈杂喧哗之声,只见一名花容妩媚、容色丰美的女子朝她奔走过来。
女子双目含泪,眼波盈盈,如此美人含泪而泣,想来少有男子能不心疼。
她对着燕明熹“碰、碰”地磕了好几个响头,抬起头时,晶莹的泪珠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她娇声泣道:“求殿下开恩,让妾留下腹中孩儿吧。”
她跪爬至燕明熹脚边,拉着她的裙摆;女子的随云髻随着她的动作散乱、她声音娇软,不由得让人骨头一酥,听口音依稀像是扬州一带的口音。
她抽泣道:“妾不奢望做三公子的妾室,妾愿意为公主做牛做马、肝脑涂地,只求殿下让妾留下这个孩子。”
孩子?燕明熹的心倏然一震,无意识地紧握双拳,指甲狠狠地掐入掌心。
她望着眼前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的女子,只見她身材纖細,腹部隆起。
燕明熹惴惴地瞧着女子的腹部,双眼血红,一股不可抑制地恨意自她心脏中蔓延开来。
杀了她!杀了她!
贵为公主又如何,她的夫君照样在外头与女子缠绵悱恻,情意绵绵。
他宁可要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为他生儿育女,也不愿让自己生下他的孩子。
自己真是可悲。
燕明熹无法克制自己心头的恨意,她像只无头苍蝇似的,急需找到发泄的出口。
可旁人还在喋喋不休。
“殿下,这是蒋家的血脉啊,是三公子的孩子啊。”
“虽是庶子,但殿下可还是他的嫡母啊。”
“虽为公主但也应该大度才是。”
“啧啧,连个妾室都容忍不下,真真是个妒妇。”
举目四顾,窃笑声、讥讽声、劝慰声,各种声音汹涌地灌入燕明熹的耳中;她想逃跑,但脚却不听她使唤,如被荆棘缠绕,只能定定的站在原处。
她心中猛地一阵绞痛,仿佛藤蔓上的小刺,一根根地扎在她的心脏上,虽不致命,但每根都含着浓烈的恶意与毒刺,一根根地诛着她的心。
她茫然抬头,只见夏光刺目,雷声霎时轰然过境;她满目迷茫,猛地抬起手欲将眼前的女子一把挥开,身後忽然传来脚步声,肩膀被人一把拽住。
燕明熹看不清楚面前的人,但心中怒不可遏地想推开这人,却又被他禁锢住了手腕。
燕明熹抬起头欲要张口怒骂,身旁传来嚷闹声,有人惊叫:“洛娘子出红了。”
禁锢着燕明熹的力量登时消失,这人快步走向喧闹的中心;他微微侧身,这次燕明熹看清了。
英挺的侧颜,俊挺的鼻梁,眸如晨星。
是蒋昀阳。
***
“殿下!殿下!”
“阿姊怎么回事,怎么都不醒啊?”
“咱们赶紧传奉御吧!”
燕明熹眼皮微颤,呼吸变得急促,她猛抽一口气,随即惊愕地张大着杏眼,惊魂不定地看着上方,随即映入眼帘的是燕望毓焦急的神情。
是梦。
她做了一个大恶梦。
“阿姊醒了!醒了!太好了,阿姊妳可吓死我了,这是怎么了?”
燕望毓惊喜地叫道,随后便拿着帕子替燕明熹擦着额上的汗珠,忧虑道:“听妳的婢子说,阿姊前几日也是被噩梦魇着了,连日梦魇辗转伤神,咱去求阿娘带我们去仁光寺拜佛去去恶气吧?”
“文璟公主说的不错,殿下咱们就去听听佛音也好呢。”婢子们将燕明熹扶起后便也附和道。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皇后快步走进房内,见燕明熹醒了过来,便让尚药局的直长在外等候,过会儿再请平安脉。
“好孩子,这是怎么了,身体可有不适?”皇后温柔地摸了摸她被汗湿的鬓发,“饿不饿,我让尚食局特地准备了些安神的食补,好孩子,多少吃点吧。”
燕明熹睁着一双星眸,眼里还含着水光,默默不语。
燕望毓美眸微转,眉眼一弯,“阿娘,阿姊是在撒嬌要您喂呢。”
皇后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地接过婢子手中的膳食,哄着燕明熹吃下,屋内温情满溢,众人皆不自觉露出笑容。
燕明熹就着谢氏的手吃了几口便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接过,低声说着:“多谢皇后殿下。”
“好孩子,可别跟我客气。”谢氏温声地安慰着,“想来近日多事、身子嬴弱,可得多加歇息。”
“阿娘,咱们去礼佛吧,这样邪祟便不敢近身了。”燕望毓在旁开口道。
谢氏凝了凝神,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点点头,颇为赞成。
随后便吩咐下去,因着皇后將携一众子女出宫,准备事物繁杂,还需经过六部六局以及礼部等等相关事宜,故定下半月后,出宫前去仁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