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轻薄
蒋昀阳说完话后,燕明熹一愣,随后心中顿时涌上汹涌酸涩之意,眼角似是有朦胧湿意,她赶忙侧过头去,用手粗鲁地抹去脸上的泪珠。
蒋昀阳心中暗自叫苦,他真没有要惹她哭的意思。
得了,现下他是真的得罪了这位小祖宗。
他手忙脚乱地摸了摸身上,从怀中拿出一瓷蓝小方盒,打开后递到燕明熹面前。
幸好他族中弟妹众多,孩子嘛,都喜欢吃甜食的。以往他们哭闹,蒋昀阳就拿糖哄他们,他悄悄观察燕明熹的脸,见她泪珠挂在眼睫上,说不出的清新可爱。
蒋昀阳莫名有些手痒,想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花。
不过片晌,他又想甩自己几个耳光,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事。
他竭力不让自己乱想,捧着盒子呐呐地说着:“我给明妹妹赔不是,这是我府上小厨房做的叫“琉璃玫瑰糖”,滋味很是不错。妹妹赏个脸、尝尝看吧。”
燕明熹抽了抽鼻子,抬手便拿起一颗放进嘴中,玫瑰的清甜自口中飘散,还带着一丝柠檬的酸爽,她含在嘴里,露出了一点笑意,一双水眸还是有些湿润:“谁是你妹妹,别占我便宜。”
她这么一笑当真是清丽富贵,姝色无边。
蒋昀阳也不自觉笑了下,见她眉间萧索逐渐散去,一颗心方才落地,他目光落在她脸上,有些无赖地笑了一声:“谁吃了我的糖,谁便是我妹妹了。”
蒋昀阳说完话后一怔,总觉哪儿不对。他咳了一声继续问道:“妳的护卫呢?自己一个人,也敢出来?”
胆子可真够大的,心也大,自他们相识相熟以来,每回见她都是如此胆大包天。
“自是有暗卫,你若轻薄我,我就让暗卫打断你的手。”燕明熹呵了一声,继续拿了一颗糖,语带好奇地问道,“三公子来此处又是何故?上回的失踪的受害者可曾找着了?”
燕明熹心中纳罕,蒋昀阳从不信佛,居然接连几日都来,莫不是———来求姻缘?
一股无名火又自她心中蔓延。
燕明熹也不知她今日怎么了,甚是控制不住自己,她又看了看梧桐神木。
好!好!好!莫非蒋昀阳是与人相约此处?
燕明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梧桐神木是吧,那我便不打扰三公子了。”随后转身便要走。
蒋昀阳被她弄得莫名其妙,此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当真难捉摸;听她提及梧桐神木又想到前日见燕明熹与舒煦纠缠不清,昨晚的噩梦又浮现于他脑海中。
他一把抓住燕明熹的胳膊,语气不善:“妳这人怎么回事,好坏都让妳一个人全说了。”
燕明熹想将胳膊给抽出,两人拉搡之间,燕明熹怀中的平安符掉了出来,她心口一跳,正要拾起,却被蒋昀阳眼明手快地劫胡。
这厮还顺带将手举高,确保燕明熹就算跳起来也勾不着。
平安符上还带着燕明熹身上的体温,还有一丝她常用的熏香味。
蒋昀阳的手指下意识的蹭了平安符一下,仰起头,迎着阳光看符上的几个小字。
嗯?蒋昀阳三个大字映入他的眼中,后头还有他的生辰八字。
他笑容一滯,有些呆愣愣地望向燕明熹,似是在说:这是妳为我求的?
燕明熹看到蒋昀阳的神情,头皮发麻。
他最是讨厌小娘子自作多情地为他做事,更何况生辰八字如此私密之事被她知道了,想来他定是十分恼怒,将她视为心怀不轨的小娘子了。
前世还在闺中时便听人嚼舌根,说是有个痴头痴脑的小娘子,不知从何处得知蒋昀阳的生辰八字,便去请人做法,试图让蒋昀阳对她一见倾心。
孰料被他知道后,蒋昀阳直接将人送进京兆府的牢狱之中,就连这位小娘子的爷娘来求他,他也无动于衷。
听闻他只是冷笑一声,让人将他们撵了出府。
“有胆子算计蒋某,便要有被某报复回来的准备。”他讥讽地说道,随后懒洋洋地打个喝欠,“如此没皮没脸的下作手段,是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燕明熹只觉得浑身血液开始往脸上涌,她焦急地踱了几步,强装淡定、结结巴巴地开了口:“皇后殿下...知道..我要来拜佛,对。”
“娘娘她忧心于三公子的身体,特地让我顺道求个平安符,”她强装镇定的继续道,只是脸颊与脖颈皆染上了红霞,“恰好三公子来了。喏,那就把平安符带走吧,我也回去也好交代。”
蒋昀阳没吭声,手指摩挲着手中的平安符。
他昨日来仁光寺时,见这风景秀美,但天气不佳,乌云狂风,真是哪儿都不顺眼;然而现下天气极为晴朗,连花草都别样生气有活力。
他暗忖了半晌,确认了:此地真乃是风水宝地,居然能随意控制人的心绪。
“哦,还请明妹妹替我转达谢意,改日我再向姨母请安。”蒋昀阳笑着点点头,将平安符收入怀中,随即换了话题,有些严肃地道,“上回咱们救出的小娘子已安然归家,但前些日子失踪者仍然无果,甚至这几日有人继续来报案,某想着这仁光寺素来以姻缘著称,多少闺中小娘子们结伴而来,许能找出些线索,故而来此地。”
“妳独自前来,着实危险,要不———”蒋昀阳若无其事地咳了咳,“咱俩一道?”
“明妹妹?”
燕明熹侧头蹙眉,无心管蒋昀阳后几句话。前世这件失踪案,在找到这位施小娘子的尸体后最后草草收尾,只说路遇贼人不幸被害,她已是官家出身的小娘子,仍未能沉冤得雪,更别说那些出身贫贱的女孩们了,只能草席一裹,便悄然无声地离世。
在前世便有听说此事隐约与戴氏一党有关,焉能不是朝中官员忌惮后头贵人的身份刻意将此事压下。
亦或是———有人心知肚明却仍默许。
那些女孩,还未等到花开春暖之时,便已腐烂在泥土中。
燕明熹叹息一声,前世她未曾注意到身边之人做恶之事,更也无力解决,但她确实心中挂怀此事。
她咬了咬牙,对蒋昀阳勉强一笑:“此地不宜长谈,还请三公子移驾。”
***
燕明熹亲自斟了一杯茶,接着拿出一盘透花糍和澄粉水团,整整齐齐地放在蒋昀阳面前。
蒋昀阳不爱吃甜食,正准备推拒,不设防对上燕明熹含着水色的杏眼,他顿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拿起一块透花糍放入嘴中。
香甜软糯的糯米夹入灵沙臛做馅,甜而不腻、香气十足,眼角余光便见着燕明熹将茶汤默默推向他。
蒋昀阳觉得有趣,眼前的少女就算在寺中祈福,也不能亏待五脏庙。
他环顾四周,箱笼不多,筆墨紙硯倒是备齐了,一旁居然还放着男子的幞头和衣裳。他暗忖半响,抿了一口茶方才开口询问:“妳可是要出去一趟?如今外边不太平,要不蒋某与妳一道?”
“截至今日,长安城失踪女子已有二十余位,在乱葬岗遭人弃尸者十位,其余便都已经失踪十多日以上;现下她们生死未卜,蒋某的第一要务便是先将人找到并救出,然而现在连凶手是何人,都不甚清楚。”
蒋昀阳一边说着,一边将包袱里的画卷打开,他手指一点其中一幅画,“近日遭韩王殿下掳走的果子行的张娘子,某打算从此人下手,先去看看韩王的府邸。”
燕明熹眼波猛地一颤,点点头,便将自己准备去夜探韩王府,以及韩王妃之事告诉蒋昀阳。
他抚了抚下巴,他们二人也算打过几回交道,如今言无不尽、全盘托出,且都还是些不能光明敞亮地干的事情。
他略一思索后便自信一笑:看来他们现下是一同声张正义、并肩作战的朋友了。
也是,自他们认识,多半都是在互相帮对方出头。
不管是燕明熹遭她庶妹还有赵大泼脏水,还是他在宫宴上遭到韩王刁难,他们都互相为对方打抱不平。
想到此处,蒋昀阳俊逸的眸子露出一丝松快之色,他欣慰地点了点头想着:他们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身怀热血之辈。
但随即又疑惑地想着,那前日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举动?又是爬树又是偷窥的?
蒋昀阳又瞥了几眼燕明熹,见她正吃着透花糍,两颊塞得鼓鼓的,双眼都笑成月牙状。
蒋昀阳唇畔不自觉浮上了些微笑意,他了然的点点头。
他们二人也算是朋友,朋友背着自己跟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玩,难道自己会高兴吗?况且这几日他身体弱,被魑魅跟在身边,体虚气弱,想来也很是有影响,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属实正常。
蒋昀阳还径自沉浸时,一旁的燕明熹拿起张娘子的画像,上下扫过一遍,“咦”了一声后又再三细看,方才笃定开口道:“此女与韩王妃有些挂相。”
蒋昀阳回过神,听到她的话后心绪大震,那块纠结缠绕的薄纱似是被人撕出个口来,透出些微日光,妄图穿透黯无止境的黑夜。
“行,那我们便去一趟韩王府,兵贵神速,妳等会儿就先换衣裳。”蒋昀阳眸光闪烁看向燕明熹,他思索了一阵便开口道,“韩王府兵众多,但近日恰逢他出城办事,大半府兵随他出府;现下布防松懈,正是好时机。”
“明妹妹身边暗卫几人?蒋某武功普通,怕是不能护住妳。”
燕明熹愕然地看向他,闻言垂着头,捏了捏手指。蒋昀阳对她的话没有丝毫怀疑,甚至听完后,当即决定要与她一道去一探究竟,也从未想要去证实她说的话是否属实。
且他居然将自己怀疑韩王之事,毫无保留告知于她。
真是,奸诈啊。
她的心原是微苗火星,只在黑暗中发出点点火光。
可蒋昀阳的话语似是大风吹过,风火交缠,竟将她的心烧得无比炽热;愈是想将火焰扑灭,便愈是反扑自己,威势骇人。
燕明熹托着腮,忍俊不禁,正要开口时,隔壁厢房猛然传出一女子的尖声喝斥。
“贱/婢!除了勾引我夫君外,还胆敢勾引大公子!”
燕明熹猛然被吓,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蒋昀阳身边靠去。
蒋昀阳拧起了一双浓黑的剑眉,沉声道:“速去更衣,我先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