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婴(二)
“姑娘,你挑好了没有?”
人流如潮的街上,摊主看着已经挑了半个时辰的姑娘,她指了指面前的耳饰,笑呵呵道,“这几个浅色的更适合姑娘你,素雅又可爱,你手里那个红的太艳了。”
岑月一愣,细声道:“不是给我自己买的,给我朋友。”
她挑来挑去,最终还是选了那副红色耳饰。
“就这个,包起来吧。”
摊主:“好嘞。”
“爹爹,我要这个,我要这个。”
小男孩站在隔壁糖葫芦摊前,拉着身旁大人的袖子撒娇。
男人似乎有些犹豫:“这糖葫芦有什么好吃的,万一吃坏肚子…”
女人也跟着男人劝:“耀耀听话。”
男孩振振有词:“可是你都答应我了,不能骗人!”
男人犹豫几秒,最终妥协:“那好吧,就给你吃一串。”
岑月越听越觉得男人的声音越发熟悉,扭头一看,发现竟是秦觉。
他不是送手串去了吗?没想到在这也能碰到。
秦觉此刻也发现了她,对视的瞬间面上忍不住闪过一丝慌乱:“岑…岑姑娘,买东西啊…”
岑月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好巧。”
她眼神忍不住往秦觉牵着的男孩身上看,男孩约摸五六岁的年纪,五官和秦觉有几分相似,眼睛乌黑溜圆,笑起来露出两个可爱的虎牙。
站在他身旁的女人气质温婉,五官普通却极为耐看,她安静的站着一旁,对岑月露出一个友好的笑。
这两人想必就是秦觉的外室和私生子。
秦觉面上带笑,心里却暗道倒霉,他以前怕被熟人看见,从未带儿子出门玩过。
如今怨婴作祟,年幼的儿子因为自己身处险境,他愧疚至极,一时心软,稀里糊涂答应了带了儿子上街玩的要求,没想到出来没走多久就被岑月瞧见了。
“岑姑娘吃不吃糖葫芦?”秦觉道,“老板剩下这些都买了,。”
听到秦觉要给自己买糖葫芦,她赶忙摆手拒绝。
秦觉恨不得赶快离开此地,一边往她手里塞一边说道:“拿着吧,拿着吧。”
岑月推辞不过,只好接受。
一旁的小男孩不满的嘟起嘴:“爹爹,为什么我只有一串?”
岑月见他可爱,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自豪的挺起胸脯:“我叫秦祖耀,爹爹说我将来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岑月礼节性夸赞:“不错,好名字。这样吧,下次见面姐姐请你再请吃一串糖葫芦,小孩子一次吃太多对牙不好。”
秦祖耀听话的点了点头:“那好吧。”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秦觉生怕再待下去会被其他人看见,和岑月道了别,急急忙忙拉着秦祖耀走了。
岑月回府时,怀里抱了一大堆糖葫芦。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个秦觉给她买这么糖葫芦,不会是让她对今日之事保密吧?
她嗤笑一声,内心唏嘘,可怜秦夫人还被蒙在鼓里。
即便没办法为秦家传宗接代,夫君依旧对自己不离不弃,情深意重。
岑月顿觉这糖葫芦碍眼的很,正想着要不要扔掉,抬眼就看到走过来的狐玉。
“你去哪了?”狐玉眼前一亮,“怎么买这么多糖葫芦?”
岑月全塞他怀里:“正好,都给你吃。”
狐玉接过一连吃了好几个:“对了,我还没告诉你,薛阑发烧了。”
岑月:“发烧?好端端怎么会发烧?”
“不知道啊。”狐玉口齿不清道,“兴许是昨晚吹了冷风也说不定。”
岑月转念一想,这也不奇怪,薛阑体质本就比常人要弱,这一路走过来,生病简直和家常便饭一样。
“我去看看。”
她撂下这句话,便往薛阑的院落走去。
岑月一进门,就看到他坐在桌前,衣衫半脱,露出一大片光洁细嫩的皮肤,肩膀处那道狰狞可怖伤痕尤为醒目。
“呀。”
岑月忍不住惊呼一声,而后慌张的把眼珠转向别处。
少年微微抬眸,扫了眼来人:“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发烧了,我过来瞧瞧。”
岑月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只好盯着薛阑面前已经放了一堆染血的麻布。
她又忍不住往薛阑肩上瞟去,此刻她才发现,那伤口竟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渗血。
岑月倒吸一口凉气:“这伤不是已经长好了吗?怎么又变成这样?”
薛阑面上岿然不变,淡定的说道:“不知道,可能是昨晚不小心裂开了。”
“那你心也大了,现在才发现。”
她踌躇片刻,最终还是走上前拿起桌上干净的麻布,“我来吧,你自己弄不方便。”
薛阑没说话,但也没拒绝,他长睫低垂,覆住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任由岑月摆弄那被折腾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岑月上好药后,开始给他包扎伤口,之前这些都是郎中处理的,她对此并不熟练,折腾了半天都没弄好。
“要不…”岑月累的有些出汗,“还是找个郎中吧。”
“不行。”薛阑一口回绝,“等大夫来,这血都要流干了。”
“没这么容易流干吧。”岑月小声嘟囔。
薛阑眼底一沉,一副你不用管我的表情,不冷不热道:“要是你觉得麻烦,我可以自己来。”
“我来我来。”岑月生怕他以为自己又不乐意,立马热情道,“你行行好,就给我一个为你包扎的机会吧。”
薛阑不由得挑起唇角:“好啊。”
她用了好一会才勉强包扎好,看着那个歪歪扭扭,极丑无比的结,岑月犹豫着要不要重新包扎一下,这也太丑了。
她眼神无意落到旁处,不由得一愣,那里同样有块疤痕,看样子应是烫伤,只不过已经结痂长好,并不太明显。
岑月脑海里浮现出余氏拿火钳子烫他的画面,以及薛阑躺在雪地里忍不住流下的那滴泪。
薛阑注意到她片刻的失神,他猛的想起来了什么,眼底划过一丝难堪的神色,飞速拉上了衣服遮掩。
岑月假装没看见似的,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道:“发烧估计还是伤口感染,这几天别洗澡,把伤养好。烧就退了。”
“那我这几天换药怎么办?”薛阑佯装不在意的问。
岑月犹豫道:“还是请个大夫吧,我手残…”
“我不要大夫。”薛阑忍无可忍,直截了当道,“你给我换。”
岑月应了下来,既然薛阑都放心把小命交给自己,那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黑云在天际铺展,如被打翻的墨汁,将夜色逐渐浸染。
回廊处几缕冷风嗖嗖吹过,秦觉抱着一个木盒子,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江姑娘交代要将胎儿骸体安置在祠堂,好好供奉,这样才有可能消除她们的怨气。
想到儿子随时都有危险,他心里一阵紧张,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哗啦哗啦——
廊下挂着的灯笼被风吹的碰撞在一起,秦觉忽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谁啊?”
女孩的身影蓦的映入眼帘,秦觉眼皮一跳,奇怪道:“安安,你不睡觉跑这来干嘛?”
“奶娘呢?”
秦安梳着小巧的花苞头,笑起来牙齿尖尖,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明明可爱至极,此刻却因为她飘忽不定的眼神,显得有些怪异。
“爹爹,”她像往常那样喊道,声音甜腻如黏稠的糖,“你手里拿的什么啊?”
秦觉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这个.....”
女孩伸出手,露出一小截白嫩光滑的手腕:“让我看看呀。”
*
距法师超度胎灵已经过三日,秦觉选了块风水宝地,将那未娩的婴灵好好安葬了一番。
“江姑娘,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江映柳点点头:“既然婴灵已被超度,怨气消散,自然是没事了。只不过.....”
秦觉好奇道:“只不过什么?”
江映柳笑了笑:“没什么,秦老板可以放心了。”
她不想平白无故引起秦觉的恐慌,只不过这一切进展的太过顺利,自己心里莫名不踏实。
秦觉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整个人洋溢着喜悦的笑:“耽误了你们这么久,真是秦某的罪过,太后的生辰礼也早已做好,谢大人你们明日便可启程离开。”
江映柳不放心道:“眼下婴灵刚除,我们再留几日,能一切安定了再走也不迟。”
秦觉:“多谢姑娘好意,哪能太麻烦你们?那胎灵已被安葬好,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那好吧......”江映柳道,“怎么这几日没看到秦夫人呢?”
秦觉咳了一声:“哦,夫人这几日身体不适,一直卧病在床。”
晚上,秦觉设宴款待了众人。由于第二日还要早起赶路,众人用晚饭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唯有东厢房还燃着一盏烛火。
“你这伤....都几天了,怎么还不见好?”岑月盯着尚未结痂的伤口,一脸疑惑。
薛阑嘴上说不知道,心底却忍不住讥笑,他倒是嫌这伤口太浅,好的太快呢。
岑月心里实在没底,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上药手法有问题。她帮薛阑换好药,不容置喙的说道: “要是还不见好,就必须得请郎中了。”
少年敷衍的嗯了一声。
岑月忍不住道:“你别不上心,万一又留下一个疤怎么办?”
薛阑面色骤然难看起来,他盯着岑月,不确定的问:“你...是不是看到了?”
岑月心里咯噔一下,明知故问:“看到什么?”
薛阑忽然有些难以启齿,彷佛那些疤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陋东西,半晌他才闷声道:“那些疤。”
看岑月点头,他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火光倒映在他漆黑的眸底,将那一抹羞愧懊恼照的清晰可见。
即便他万分小心,没想到还是被看见了。
岑月见他脸色这么难看,误以为他回忆起了这伤疤背后痛苦的经历。
薛阑如此遮遮掩掩,肯定是怕自己追问伤疤的来源。既然他想瞒着,那她自然不会问。
她正犹豫要不要说些什么时,忽听薛阑问道,“难看吗?”
岑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难看啊。”
薛阑微微皱眉,明显不信:“真的?”
女子爱美,身上有疤遮遮掩掩倒也正常,薛阑这么在意好不好看做什么?
“我骗你干嘛。”岑月忍不住笑,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薛阑如此爱美, “反正又没长脸上,谁也看不到,你这么在意干嘛?”
薛阑见她脸上并无什么嫌弃的表情,蓦然松了口气。
“我怕丑。”他垂眸说道。
怕让你厌恶。
“不丑。”岑月下意识安慰,“你漂亮着呢。”
她憋笑憋的肚子疼,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薛阑竟然怕丑。
薛阑眼睫一颤,似乎在怀疑她这话的真假。
岑月振振有词:“我发誓,我没见过你薛公子你更漂亮的人了。”
少年开口刚想说什么,他眼神瞟到门外晃悠的人影上,冷声道:“谁?”
门外的人被吓了一跳,想要逃却已来不及,那把锋利的剑已架在脖颈之下。
“别杀我。”女人颤声道。
她脸上带着泪痕,发丝凌乱,衣服上还沾着些脏土。
岑月看这女人眼熟的很,一时却想不起来叫什么。
女人眼神一愣,显然也认出了她:“岑姑娘?”
这女人是...秦觉的那个外室,叫什么来着,赵玥?
“赵..赵夫人。”岑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示意薛阑放下剑,“你怎么在这?”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赵玥哭的梨花带雨,“耀耀不见了!我在府外等了一天都等不到老爷,这才偷摸翻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