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
淅淅沥沥的雨滴，从红瓦檐上滑落下来，落在回廊边上，“滴哒，滴哒……”。
屋内的床榻上，女子的腰间横着一条坚实的手臂，白色的里衣从手臂上滑落一半，露出分明的肌肉线条以及，碍眼的斑驳伤痕。
不知是做了什么梦，女子睡得并不安稳，不时动弹几下，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安，腰间的手臂搂的更紧，那架势好似恨不得女人镶进自己的怀里。
这张床很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可如今两人的姿势，只占了床的一个边边。
女人在床边处，男子睡在床里的一侧，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只露出流畅的下颌线。向下看去，里衣露出的部分胸膛，及腹部，同样线条清晰，引人遐想。
不知过了多久，顾央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感到身上的重量，偏过头去，顾央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啊，沈妄”
尖叫着，推开身边的男人，顾央检查了下自己的衣服，衣衫整齐，还是原来那套，应该什么都没发生。
被推开的男人，显然早就醒过来了，此时眼中没有半分睡意，反而是盈着笑意
“央央，好久不见。”
顾央根本不想听沈妄说什么，动作迅速地下床，与他拉开距离。
沈妄注意到了顾央故意的疏离，即使是在预料之中，心里仍然止不住地泛起酸涩，连带着唇边的笑意也变得牵强起来。
“怎么，这么久不见，就连同我共处一室，都这么难受吗”
“沈妄，是你害死了陈幸之，你让我怎么若无其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你平静地相处。”
提起陈幸之的死，顾央声音中带了些许哽咽。
对她而言，或许她从未真正接受陈幸之已经离世的事实，他的葬礼，她没勇气参加，他死之后，她也不许身边人再提“陈幸之”三个字。
她始终不愿意提起，是因为她知道那个鲜活的，一心想要保家卫国的少年郎，被钉死在了乱臣贼子的耻辱柱上，成了世人眼中，那种他曾经最唾弃的，祸乱家国之人。
“他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你不是可以随意玩弄别人的感情吗，怎么对他你就如此恋恋不舍”
提到陈幸之，看到顾央为陈幸之哽咽难过，沈妄心中的委屈更甚。
在顾央心中是有特别的存在的，她不是对谁都冷心冷情，她也有在乎的人。
她只是对我无情……
这样的念头肆意地疯长起来，化作带刺的藤蔓，束缚住沈妄的心，将他的心扎的生疼。
没再多说什么，顾央转身就要推门离去。
“央央，你应该还记得悦来客栈的王大嫂吧”
重新换上坚硬的外壳，拿出一贯的手段，千方百计地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有时候，沈妄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下贱，像一条狗一样挽留，那个铁了心要遗弃他的主人。
可没办法，他接受不了余生没有顾央的日子，他情愿就这样纠缠一生，不死不休。
听到“王大嫂”，顾央明白了沈妄话里的意思，他这是在拿王大嫂的性命逼自己就范。
毕竟对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大人而言，杀死一个独自开店的寡妇，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又是威胁，这样的招数，从前沈妄就没少用。不过对付顾央，以旁人性命威胁确实百试百灵。
放下要推开门的手，顾央转过身来，缓缓走到床边，语气近乎恳求。
“沈妄，你放过我吧，我也放过你，好不好”
“放过你？顾央，当初你转身离开，毫不犹豫地背弃我时，可曾想过今天”
“我们之间早就算不清了，顾央，你注定要和我捆在一起一辈子。”
沈妄走下床，一把抱住顾央，不顾她的反抗挣扎，强硬地将她箍在怀里。
“别挣扎了，你应该不想看到，那个姓王的女人，因你而死”
沈妄的威胁起了作用，顾央不再挣扎，只是默默地留着眼泪，一滴一滴，打湿了沈妄肩头的衣衫。
只是一小片湿意，此刻，对沈妄而言，却烫的难捱。
之后顾央不再反抗，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沈妄摆布。
他侍候她洗漱，帮她画眉，叫人备好她喜欢的饭菜，即使两年多未见，她的喜好，他仍记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她一贯喜欢喝煮的软烂的小米粥，于是在粥被端上桌起，就主动挪到自己面前，搅动着粥里的热气，等到差不多温热可以入口，又一勺一勺地喂给身边的顾央。
没多反抗，顾央很顺从地接受了，她知道当务之急是先把沈妄安抚下来，一直同他硬碰硬是讨不到好处的。
只有等他对自己放心，松懈下来，才有机会逃走。
沈妄不知道顾央心里的打算，片刻的温存将他拉回了曾经那段美好的回忆。
那时候，顾央很爱他，没有仇人般的剑拔弩张，只有爱人间的亲昵甜蜜。
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饭桌上，她总是坐在他旁边，撒娇要他给她夹菜。
起初他觉得这样太过暧昧，总是犹犹豫豫地拒绝，后来顾央撒娇的次数多了，他也习惯了这样照顾她，给她吹凉热粥，剥她爱吃的白灼虾，耐心地为她剔去鱼肉中暗藏的鱼刺。所有的一切都是流畅自然的。
有时，他还会故意给小姑娘夹她不喜欢吃的菜，看着她撇撇嘴，故作委屈地埋怨他连她的口味都不记得，肯定是不在乎她了。
而后，在顾央的脸上轻轻落下一个吻，趁她愣住的时候，把她碗里不喜欢的菜，夹到自己碗里。
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一本正经地继续吃饭，只是沈妄红透了的耳朵总是会揭穿他冷静的表象，让顾央感到他内心的悸动与羞涩。
如今，二人再次共坐一席，还是同样的人，同样亲昵的喂饭夹菜，心境却已是天翻地覆地不同了。
饭后，沈妄命人收拾好碗筷，又为顾央沏了一杯热茶。
茶汤呈淡淡的红色，顾央端起来，抿了一口，是她喜欢的熟普洱。
“央央，你好好休息，我去处理点事，等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就一起回京，乖乖待在这，等我回来。”
沈妄蹲在顾央的脚边，神色温柔，轻声说道。
忽略顾央冷漠的神情，两人间熟稔的相处，沈妄温情脉脉的表现，仿佛两人是成婚已久的夫妻。
转身离开的瞬间，方才一直不曾开口的顾央，叫住了他。
“沈妄，你要把我囚禁在这屋子里吗”
简单几个字，无情地撕破了沈妄努力营造的温存。
“央央，不是囚禁，你若觉得无聊，可以在这驿馆里四处逛逛，你若想出门，待会我处理好公务，陪你一起去”
仍然是轻哄的语气，说的好听，和囚禁有什么区别，顾央不再理他，别过头去，无声抗议。
沈妄似是根本不在意她对自己的敌意，反而觉得她赌气的样子很是可爱。
因为刚刚饮了茶，唇上泛着些水光，下唇被微微咬进去一些，这是她生气时下意识的动作，白净的小脸上带着一丝别扭的感觉，
沈妄强忍住捏捏她气鼓鼓的小脸的念头，只是克制的揉了揉她的发心，就转身离去了。
估摸着沈妄走远了，顾央走出门去，在驿馆中到处晃悠，观察此处的布防，思索着如何逃走。
驿馆的守卫森严，除了沈妄自己的侍卫之外，还有驿馆负责巡察的护卫，护卫的数量明显远多于正常驿馆，应当是沈妄命当地的知府加派了人手。
简单的巡视一圈，这里同一时间的守卫至少有三百人。
自己虽然习过武，会些拳脚功夫，但对方人多还有武器，自己赤手空拳，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接下来，看沈妄的意思，应该是要带她回京，这一路上，水路居多，沈妄或许会命沿途经过的各州知府派人手护送，要想逃脱也绝非易事。
方才的饭菜用完后，顾央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脉象，又起身走动了两下，还好一切正常。
从前沈妄囚禁她的时候，为防止她逃走，可没少给她下软筋散。
今日他没给自己下东西，以后可说不好，顾央想，要想离开，还是尽早为好。
她没再浪费时间，直接向守卫问了沈妄的去处，往书房寻他去了。
没有敲门声，来人直接推门而入，沈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这个院子里，敢对自己如此无礼的，也就她一个。
“沈妄，我想出门，行李还在客栈，我得回去取”，找借口出门，这是顾央目前能想到的出逃计划的第一步。
“何须你亲自跑一趟，我这就命人给你取回来”
“我的东西都散在房间里，我要自己收拾，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动我东西。”
看出了沈妄的犹豫，顾央放低姿态，软了语气。
“悦来客栈的招牌菜红焖羊肉煲和八宝鸭很好吃，就要吃刚出锅的才好，我们一起去取，顺便在那吃顿晚饭，好不好”
架不住顾央的央求，沈妄放下手中的未处理完的公务，随她去了客栈。
此时的天已蒙蒙黑，客栈里的的客人大多都在大堂用餐，还有许多赶路经过此处的旅人要住店，此时是客栈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
客栈柜台上，王大嫂正一手拨动着算盘，一手记录着今日的收支。
看见顾央进来，王大嫂迎了上来。
“古丫头，昨晚上你去哪了，一整夜没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王大嫂面带忧色，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一夜未归，任谁都难免会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
顾央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安慰王大嫂不要担心，为了等到天黑，她故意和王大嫂多聊了几句。
“王大嫂，这是我朋友，他在扬州有别的住处，我待会就上去收拾东西，跟他过去住，这些日子，多谢您的照料，这些碎银子您收下，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将身上带的碎银子放到柜台上，王大嫂几番推辞，在顾央的坚持下，还是收下了。
“那你吃过晚饭再走吧，我让后厨给你备下你喜欢的那几道菜。”
王大嫂的话，正中顾央的意，她立即应下了。
“好，那我先上去收东西”
走到自己那间的房门处，正要推门而入时，顾央拦住了一直跟在身后的男人。
“里面的东西，有些是女儿家的私密物件，男人不方便进去，你到楼下大堂等我吧，我待会收拾好就下去吃饭。”
似乎对顾央的话早有预料，沈妄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意味，没多说什么，直接离开了。
顾央回到房间，静悄悄地将房门锁好，迅速地将自己早就收拾好的行囊拿出来，推开窗，确认下面没人后，找好落点，跳了下去。
她的房间在二楼，离地面并不算远，以她的轻功，毫发无伤的落地不是什么难事。
没多犹豫，顾央迅速往早就计划好的方向跑去，如今天已经彻底黑了，沈妄即使是要搜查自己的行踪也要费许多功夫。
在顾央没注意到的角落里，几个武功高强的人正在身后跟着她。
……
“公子，顾小姐从窗户跳到后院，往城西去了，属下派了两个轻功好兄弟，一路跟着。”
护卫向正在大堂喝茶的沈妄汇报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可记得规矩？”
“属下记得，已经吩咐过了，切记不可伤着顾小姐，只远远跟着，必要时把人拦住就好。”
跟了沈妄这么久，自家主子的忌讳自然知晓。
“马匹在门外已经备好，顾小姐的行踪，咱们的人留下了记号，属下这就带大人过去”
明明是清瘦的身体，跨上马背时却毫不费力，月光照在腰间的佩剑上，被银色的剑鞘反射着光芒，带着些许寒意，顺着剑上冷白的手淌进沈妄的心底。
这不是顾央第一次骗他了，对他撒过的谎，恐怕连她本人都数不清。
从她主动要求出门起，他便猜到了她的心思，如今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还是会为她决绝地离开而感到难过。
或许她早就变了，只有他还傻傻地相信他们之间还能回到从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