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可见过,名唤公孙的姑娘?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因为这一名句,引的世间所有男子,都想求得一位公孙姑娘的青睐,与她结为连理,享天伦乐。
可他们却完全不会去想:公孙氏难道就没有不会跳舞的姑娘吗?
当然是有的。比如东村头那婚宴的新娘,豆娘。
豆娘是公孙氏的后人,但不是传人。
她可不会歌舞,对琴棋书画也不是很了解。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女。
“新娘不是公孙氏的吗?怎么不舞一段儿啊?!”
那些人,喜欢看热闹,喜欢起哄,更喜欢看人出糗。
“礼程还没做完,别瞎起哄!”一旁抱鸡的阿婆率先骂了回去,指示着豆娘身后两位侍者将人按下,灌下符水后强行给高堂上的灵牌嗑了个响头。
没人帮助她,没人来救她。
冥婚的新娘是没有盖头和面扇的,所有人都能看到她欲哭的神情,所有人都只是在一旁看着,都默许了她同一个死人下葬。
所有人,都在看热闹。
这的确很热闹,人声嘈杂,不管是镇上的还是村里的,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他们都来了。来吃席,却不知是婚席还是丧席。
他们不在乎。不过是,看热闹罢了。
但他没来。
【怎么?你希望他来吗?】脑中的那个声音又响起了。这声音,唯有豆娘能听到。
【我想见他。】这是豆娘只敢在心中说话:【但是,我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知道,现在的豆娘,结婚了。
豆娘喜欢的那位是书院里的小先生,是一个十分有学识的人。他们相识在槐花树下,也离别于槐花树下。离开时,那位小先生说:豆娘,喜欢一词不可乱说,况且现在你才刚过及笄。等你再长大些,若是还喜欢我,我再给你一个交代,可以吗?
豆娘不是那小先生的学生,她也不过是住在书院边,常与那小先生见面罢了。
小先生再小也已而立,可豆娘却才刚刚及笄,对于小先生来说,她的年纪与自己教书的那些孩童一般大,就算真的是喜欢也不能现在说,那对于自己的学生是有不好影响的。
小先生与她道别离开后,豆娘的生活又回到了做农织衣的生活。
在此之后,官府通告,将原本十八岁的适婚年龄改为十六岁,刚满十六的豆娘便被这样拖入了高堂。前夜,豆娘被困在祠堂中,哭泣。
【为什么要哭呢?不过是结个婚而已。】
“什么……你是谁?!出来!”豆娘被束缚住了手脚,只能坐在堂中,慌张的张望。
【我姓公孙,至于名,不记得了。】那位公孙姑娘与豆娘同姓,是公孙氏的传人,而且,已经死了。
她不知出何原因,人魂被困在了这梁上木中,现在附身在豆娘身上,无法转世投胎。恰好,她也不想投胎。
“你为何会被困在这梁上木?”豆娘问道。
【我不知道,关于生前的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对这位公孙姑娘应该很重要,不然怎会如此执念。
姑娘本为公孙氏,铃袖舞乾坤。奈何□□难料,不与赴黄泉。
“我好羡慕你啊,公孙氏的传人。我虽然也姓公孙,可既不能文,也不会舞。一心守着家祖传下来的那小块地,一守便是半生。歌舞,那是雅人的事。”她不是雅人,而是一介俗人。
【我教你啊。趁现在,我带你当一次雅人。】
束缚住豆娘手的绳子忽然不见了,她自己也不知被谁带出了房间,来到了槐花树下。冬季,槐花应该早就谢了才对,可那棵槐树却挂着雪,开花了。
像白玉珠宝般成串的槐花代替绒雪垂吊在枝头,垂吊在她们两人头上。
四周都是漆黑寂静的,唯有这颗槐花树亮着。
“这里不是……”
“这里是你的梦境。”
在这里,豆娘清楚的看见了那位姓公孙的姑娘。像软剑一样坚韧柔情的姑娘。
“你长得好漂亮。你喜欢那个人好福气啊——”
“我教你跳舞吧。”还没等豆娘说完,公孙便拉起她,手把手带着她跳了起来。
这里是梦境,是虚幻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一片漆黑,只有一棵槐花树依旧明媚。树下翩翩起舞的少女,沉入梦中,想永远都不要醒。
可好梦,就是那么容易醒啊。
【你是冥婚?!】
“是啊,今天一过,我就死了。”豆娘的手脚依旧被束缚着,静静的坐在玉镜台前,等着有人来带她出去。豆娘说:“虽然不知道你是哪儿来的,但是,谢谢你。我昨晚与你跳得很开心,真的。”
那一刻,豆娘才终于是体验到了自己也为公孙氏的喜悦。很开心,真的。
【你的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我……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啊……”就连所谓的结婚,也是被那所谓的亲家强行盖印的。他们不过是想要自家小儿下黄泉忘川时有个伴罢了。
【既然你不愿意嫁,那就逃啊!】
“可姑娘,我已经被红绫缠身了……”她被那些所谓的规矩束缚,早就逃不掉了。
女子要从夫教之,这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她们已经被按在地上这么久了,就算真的放开了她们,那又哪儿是这么容易站起来,又怎么才能与男子同高呢。
她的身边躺着一个死人,而她,马上也会一样的。
【你就这么甘心臣服于规矩?】公孙姑娘极其不甘,替豆娘感到不甘。
【这一生就这样吧,没人救我。】封闭的棺材内,豆娘渐渐闭上的眼睛,渐渐的……渐渐的……没了气息……
【我救你,别睡!】
“我救你。”
黑暗中,一位红衣女子将豆娘的手牵起,引领着她向上飘去,可她却一沉,又落回了原地。而在将她拉下去的,是一位穿着长衫旋裙的白衣女子。
“怎么了?不想逃了吗?”
那女子一开口说话,彻底将豆娘惊醒。那女子,她从未见过,她不是这里的人。
豆娘依旧穿着拜堂时的红衣云肩,躺在被翻挖的田土中。那白衣女子正坐在她身边,望着还算清明的月亮。
“谢谢你。”豆娘躺在泥地中,没有起来。往后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豆娘说:“可我就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家祖留下的地在这,可是却被那强娶的人家归到自家去了。自己就是生存,也定不能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外面的世界,她没去过。
今曦救她的时候并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觉得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承受这些陋习过于残忍,却完全没想过救出这个孩子后应该怎么安置她。
豆娘手脚的腕骨已经被打碎,行动不得。今曦现在都是靠别人养的,该怎么救她。
“我只是,不想看你平白无故的死去。”今曦
“可我也不想苟且偷生的活着。”豆娘闭上眼,恳求道,“所以,把我埋回去吧。”
她被灌了可以腐化□□的符水,只要她还活着,接触了阳光,便会死。
那符水本该是鬼界那边惩罚人的手段。没想到,这符水有一天能被这些人拿来控制自己的同类。还真是可悲。
一阳初动,双蝶化形,落在了开始抽枝的扁竹兰旁。
“公孙豆娘,阳尽。”
“公孙杗,私逃,立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