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回来了!”
到客栈门前时,天已入墨。洛弦背着帷帽,三步并两步蹦跳来父母正坐着的那桌。刚坐好拿起筷子,就被洛夫人打回手:“还有道菜呢。”
这下好嘛,在家里从来不会守的规矩,出了躺门,到底是给遵上了。洛弦放下正准备捻菜的筷子,刚跟洛夫人顽固两秒,就又听见她说:“这边要上菜的。”
没等洛夫人说完,洛弦只觉屁股一轻,腋下一紧,连人带筷子一起被衔辞托举起来,挪了个方向坐。
“你坐这边来。”
这把是洛夫人和衔辞配合得好。
待衔辞入坐,最后一锅炖肉也正巧上桌。洛夫人拿着瓢,舀一勺勺白饭盖上碗,递给洛弦,再盛下一份白饭,顺带埋怨着: “你们倒是潇洒,出去玩一整天,连个报告都不跟我打。”
“是是是,我下次一定带你。”洛弦边说着应对着,边拿双筷子交付衔辞:“前提是,爹他一人能搞得定所有订单。”
“呵,”洛夫人气笑了,在放下给洛老爷盛的饭后,重重拍着洛老爷大腿:“是啊,有他当老板,我还真是当不了金屋中的阿娇呢。”
闻着话,洛弦也是被他们逗乐,只是笑着笑着,她偶然瞥见一旁的衔辞。他不是这个家里的,加入不来这场闲聊,就在很认真的吃饭。
虽然是认真吃,但他的嘴张得并不大,那些个饭菜,与其说是拿筷子送进去的,到不如说是硬塞的。大概是这么吃着太费劲吧,他尝了两口后,就拿长勺舀汤,沁满米饭,端着喝。
洛老爷嘴角仍维持着一缕笑,额头却是不争气的挂上了汗:“不是你说不想当家庭主妇嘛。”
洛夫人眼不斜,又是一个巴掌拍他大腿上:“麻烦你懂懂享受。我说的是我不想在家里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还得伺候你们爷俩!你要是能像对你初恋那样一周给我花十两白银,再多招些下人承包家事,我绝对在家呆着当个花瓶,动都不动,你就算再出去恋花惹草的我都不管你。”
哈哈,所以呀,洛夫人之所以给洛老爷打下手,一是为了自家的钱不被洛老爷这个马虎鬼败光,二是给自己光明正大拿点打牌钱,三也是为了看好这个已经中年发福的花·花·公·子——
“嘶——说就说,别狠着拍我大腿。”洛老爷赶紧放下筷子拉住洛夫人打他的手。
衔辞看着那两老活宝,喝口汤,举着碗掩住唇角,歪向洛弦那边。
“感情很好呢。”洛弦也向他歪一下:“对吧。”
“洛弦,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饭后,回房的楼梯上,洛夫人叫洛弦与自己进屋,留洛老爷与衔辞在门外。
关上门,点上灯,夜色笼罩的房间亮堂起来。
“怎么办啊。”洛弦拿火折子点上油灯,端来桌前,与洛夫人同坐:“百草阁是不指望了。我跟你们一起经商吧。”
“这我倒是无所谓,本来我也不指望你有什么大作为。”洛夫人抄起手趴桌案上,与她谈心:“只是,我还是想你有个好归属。山早晚会挖空,经商也绝非一个女子好招呼的。可是你,真得喜欢那衔二公子吗?还是说,他对你有什么个好处?”
“在镇上的老道长说,夫人怀中是个水娃子后,我就与衔府老爷约了你们二人的娃娃婚。”门外,恰巧洛老爷也在和衔辞说这些事:“只是后来因为我夫人不乐意,这婚就在你四岁生辰宴前作废了。”
他们二人依着楼栏,闻着堂下的饭菜香,聊着以往家常话。
“家中业景需要男子继承,而我与夫人之所以没再要第二个,有原因是夫人生育后身体确实不佳,而除此之外是,我很喜欢洛弦这个女儿。”
那孩子性情好,不只是在于脾气。而是在于,她会表现出别人想要她有的情绪。
“想要她笑,就给她一个小礼物。让她生气,就敲她脑袋一下,想她关心,就嘤啊呻两声。”这些论点,洛老爷可实践了不少次:“不管怎么做,她都鲜少说怨话。”
就算是洛老爷带错了回家的路,带着洛弦绕了半天远路,她也只是望着天际畅想:今天的晚霞好亮哦。
“只是,在走上那条我带错的路之前,我一直认为,她只是个性格乖巧的好孩子而已。”
“在那条路上,我们走过了一笼子待卖的兔子,她见着了,对我欢着:看,兔兔大家族!”洛老爷扶着栏杆,望楼下在饭桌间来来往往的客栈伙计,思绪进入了他述说的过往中:“我以为她想要,就打算买回去给她养,她却是——”
幼时的洛弦推开了他给的兔笼子,说:兔子是养来吃的吧。
洛老爷说也可以养来当家宠。
洛弦却是又退了几步:狗养来看家,猫养来抓硕鼠,马养来骑行,鲤鱼养来就是不吃也能活水呢。要是我真把兔子养了,我指定是不会杀了吃的,可不杀了吃,兔子还有什么用。
洛老爷:“对于没有明确好处的东西,她好像并不会感兴趣。”
“喜欢他吗?可能吧。”洛弦眼神飘向天花板,深思了会儿:“与他一起,起初是想玩玩医生与患者的游戏。若要余生共渡,我应该是贪他的学识和家庭背景,图不用生育的婚姻,或者爱情。好处,真得挺多的。”
具体究竟是偏心于哪个好处,洛弦自己也说不明白。
成为妻子,就将变成母亲,这样的转变注定要经历苦难,所以“母亲”才会冠以伟大这一称词来鼓励。而在成为母亲的那一刻,你所要赌的,不仅仅只是孩子以后会不会孝顺,还有自己的身体,丈夫,家庭,经济,甚至是整个未来。
这样的赌注,洛弦觉得不值。因此,她往往十分钦佩洛夫人。
“当今家国扶持生育,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育,那全是政法规定好的,违背了,就得拿钱抵。” 女性掌握不了自己的子宫,以及自己的命。洛夫人先是鄙夷一眼,再是低落:“要是衔府不成愿,你可不能吊死在衔辞这一颗树上啊。”
“你说得对。”洛弦绝不得去冒那个险:“我需要衔辞。”
“或许如今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了,但这‘趋利避害 ’的性子,怕是变不了。”洛老爷对衔辞说:“你若因为过往无法提供她情绪上的价值,那就在成就感上给她点回馈吧。不然等春过了,夏走了,秋熬了,入冬,你该怎么办?”
等洛弦对他没兴趣了,那,衔辞就该被她抛弃了。
“衔府那官老爷倒还不知道,就那衔夫人。”洛夫人抓住洛弦的手,可怜委屈全表现上脸来:“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她了!你要是真嫁他家去……我可不想为了见你一面跟她打两份交道。”
“啊……”洛弦就说阿娘怎么这么支持她呢,原来是因为衔夫人啊。
反正该叮咛的都说了,洛弦也准备去开门,把自己爹放进来:“放心啦,官商之交是最忌讳的了,更别说婚嫁了。我不可能嫁他们家的。”
门被刷一下打开,吓得那靠楼梯边聊天的两男的心颤。没等洛弦走近,洛老爷轻轻拍拍衔辞的肩膀,怀着任重道远的情绪与洛弦交错了去。
“你们刚才聊什么呢?”洛弦来到衔辞身旁,回望一眼进屋了的爹:“不会是什么追女生小诀窍吧?”
衔辞依旧说不了话,不过眼神倒是真诚。
洛弦:“就是我爹啦,在他读私塾的时候勾搭了不少小姐。我娘也算其中之一。”
“那时候,披红战役所带来的女权影响还在,女子入学堂虽说不至于是普遍,但至少不是什么稀罕事。”洛弦感慨着:“倒是现在,反而落后了。”
回房的这一路上,衔辞无言,洛弦的话也少了。衔辞很明显感觉到,同样的是无法说话的自己,洛弦明显比几月前落寞。可能是在一起待久了,没了趣味吧。
【怎么办。】或许是回想起某人予他的建议,衔辞给自己深深呼了两口气。他尝试着控制因痉挛过而不敢说话的口舌:“洛……”
他张口,难以出声,欲言,又只能屈服着闭上嘴。就是叫出名字那又怎么样,洛弦会因为这样就愿意如初见时那般包容他吗。
“嗯,怎么呢?”洛弦回应他的声音带着笑意。这给衔辞增添了不少信心。
“我……”他的发声是正确的,说话是不伶俐的。对比和洛弦初见的时候,算不算是进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