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9
1.
一向平静的黑湖湖面无端掀起了波纹，裹挟着浪花翻卷上岸。远处，一根显眼的桅杆缓慢升起，接着就是一面气派的帆。
这艘船比假期时，与提莫西共同乘坐的，来自塞尔温家的那艘还要壮观得多，遮天蔽日的船身几乎挡住了一切视线能及的远处。北方冰冷的空气混在水雾中扑面而来，等到船体全部浮出水面，沉重的铁制船锚才被丢入了水中，又放下木板搭在岸上。
布兰奇用力吞了口口水，周遭的议论声凭空消失了。她尽力踮起脚尖，原本攥住阿斯托利亚的手也被收了回来，紧紧握拳。
德姆斯特朗的巫师们有着与克拉布他们相似的高大体型，又裹着厚重的皮毛斗篷，显得他们更加魁梧起来。布兰奇暗自用力的小腿有些发酸，她根本没去注意，只是慌不择路地伸手撑在身边提莫西的肩膀上，让自己尽量向更远处望去。
走在最前的男人热情地与邓布利多打了招呼，他银白色的斗篷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提莫西有些责怪地瞥了布兰奇一眼，但紧张的布兰奇对此全然不知。
布兰奇的心脏在耳边用力跳动着，浪花冲刷湖岸的声音似乎也刷洗在了布兰奇尽力克制着的大脑里。她用力咬着嘴唇，眼眶微微发酸，失落的泪水几乎就要随着快到尽头的队伍而夺眶而出了。
人群中并没有库塞尔耀眼的灰金色头发，也更没能出现他阴鸷又野心勃勃的笑容。
突然，身后的德拉科惊呼一声。就在布兰奇以为，他是在人群中找到了库塞尔的身影，而顺势回过头时，只听到德拉科说：“那是克鲁姆。”
更多的人几乎和德拉科同时认出了来自保加利亚的球星的身影。伴随着激烈的讨论声，德姆斯特朗的所有学生都站去了校长身边，只有布兰奇依旧不甘地死死盯着远方。
实际上，布兰奇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在看什么了。寂静的湖面散发着一言不发的沉默，高大的船只漫无目的地在水中缓缓漂动着。来自舷窗的灯光直直打向布兰奇的视网膜，周遭的一切似乎变成了点点光斑，模糊不清。
“他没来，布兰奇。”提莫西低沉的嗓音混杂着风声在耳边响起。
这并不意外，布兰奇知道。难道从小的库塞尔不是这样吗？他什么时候重视过别人，什么时候为了曾经答应过布兰奇的话而努力，挣扎过吗？
没有，从没有过。
布兰奇根本不知道如今的自己，为什么还会对库塞尔抱有这样的期盼。期盼着他如同降临般前来霍格沃茨，期盼他能与自己共同走在校园，期盼他能在卢西恩口不择言时，站在自己身边。
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向来张扬的库塞尔本该走在队伍的最前列的，布兰奇没有一眼就看到他，其实就不该再等待了的。
小腿和手臂的肌肉如同顷刻间卸了所有的力度一般，布兰奇最后一次抬起眼睛，不甘地望向了船身的方向——
也正是这一眼，布兰奇分明看到了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缓缓走下木板。库塞尔的头发短了很多，却衬得他更加阴郁了。他依旧认真地将金发背去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高耸的眉骨。库塞尔那身漆黑的厚重斗篷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像是融进了黑暗之中，只留下他狂热的褐色眼睛毫不留情地望向霍格沃茨的方向。
原本已经被布兰奇生生吞回去的眼泪如今却终于得以宣泄而出了，她按在提莫西肩膀上的手指倏然发力，像是碰到了伤口上了一样，让提莫西一阵瑟缩。
持续已久的低落与疲惫随着库塞尔迈上门厅的最后一步才终于消失殆尽，布兰奇的欣喜无以言表，她赶紧收回手擦干脸上的泪痕，又将被风吹乱的长发拂去耳后。
等到阿斯托利亚也发现库塞尔时，她立刻转回头，兴奋地拉住布兰奇：“阿布，快看，是你哥哥。”
阿斯托利亚的声音引得德拉科他们也看了过去，布兰奇像是听到了几声类似于恭喜的声音，但她根本无心去辨认。
眼前的库塞尔不甚真实，但远处的他却又那么清晰，就连在脸上被投下的阴影，布兰奇都能一一看清。
随即，就像是感受到了布兰奇热切的眼神一般，库塞尔终于抬起了头。他没在攒动的人群中寻找，视线也没停留去别处，就这么直直地，毫不迟疑地看了回来。
他一眼就看向了布兰奇。
迎着布兰奇求救般的目光，库塞尔笑了笑。他缓慢地仰起头，阴影从他高挺的鼻梁向下移去，停留在库塞尔殷红的嘴唇上。接着，库塞尔的嘴角轻轻勾了勾，露出他洁白的牙齿，和一个带着些戾气的笑容。
库塞尔慢斯条理的抬起一只手指，指向了眼睑下一小块皮肤。他的笑意更浓郁了，库塞尔的手指稍稍用力，让他的皮肤凹陷了进去。
布兰奇读懂了库塞尔的话，他说：“你哭了。”
突如其来的风吹动了库塞尔毛茸茸的衣领，布兰奇迎着泠冽的风，眼睛一眨不眨的。她终于露出了一点点笑意，冲着库塞尔妥协般点了点头。
2.
当霍格沃茨的巫师们跟在德姆斯特朗的代表团之后，回到城堡时，布兰奇才勉强忍住了眼泪。
周围全是以德拉科为主的，对于克鲁姆的议论声。几个高年级的女生停在门厅旁尖叫着，又飞快地翻找着什么：“真不敢相信，我居然没带羽毛笔。”
布兰奇和阿斯托利亚心照不宣地低下了头，担心亢奋的德拉科会像女孩们那样到处寻找可以用来签名的东西。
“不用担心了，阿布。”阿斯托利亚宽慰道，“库塞尔来了。”
库塞尔一头耀眼的金发在人群中也格外显眼，更何况他还考究地认真打理了自己。布兰奇隔着些一年级的新生远远看过去，库塞尔身边笼罩着的光晕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即便如此，布兰奇依旧像是劫后余生般地点了点头。
布兰奇根本用不着去思考什么，比如库塞尔是怎么克服年龄的限制前来，她根本不在乎。布兰奇能看到的，只有库塞尔突然的出现，以及那双熟悉的，来自库塞尔的褐色眼睛。
她们最先走到斯莱特林的长桌旁就坐，然后又挥了挥手驱散想要靠近的巫师，为德拉科他们留出座位。
“你说，库塞尔他们坐在哪里？”布兰奇凑上前兴致勃勃地问道。她的目光短暂地被前来的德拉科分散了一下，然后又重聚回正低头与人交谈的库塞尔身上。
而坐于布兰奇对面的德拉科也毫不留情，他挥了挥手就打断了女孩们的对话，趾高气昂地命令道：“布斯巴顿他们都坐去拉文克劳那边了，阿布。你叫库塞尔带着他的同学们到咱们这边来。”
“你就是想让克鲁姆过来罢了，德拉科。”布兰奇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况且，库塞尔什么时候听我的了？”
“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了，阿布？”
布兰奇原本自然的动作僵硬住了，她带着些不可置信地缓缓侧过身，又昂起头，向库塞尔的方向看去。
德姆斯特朗代表团已经落座于了斯莱特林长桌空余的位置。克拉布和高尔迅速地向旁边移动着，为克鲁姆让出座位。德拉科原本苍白的脸颊如今有些兴奋地泛红，他莫名带着些感激地望向库塞尔，然后飞快地侧过身，和克鲁姆攀谈起来。
库塞尔厚重的斗篷已经被脱下，正松垮垮地搭在他的手臂上。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得意般的笑容，银质餐具的反光射入库塞尔的瞳孔中，又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灼烧感。
随即，库塞尔干脆地收回目光，他侧身面向着原本坐在布兰奇身边的提莫西，清了清嗓子，开口的语言变成了带着些沙哑的英语：“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你怎么过来的？”布兰奇还没等库塞尔坐稳，便迫不及待地发问，“而且你怎么一直不给我回信呢？我知道那个年龄限制之后，一直都担心你来不了了，你难道没收到我的信吗？”
库塞尔没有立刻回应。他戴着祖父戒指的左手先是摩挲上布兰奇的斗篷外套，像是在检查够不够厚似的。接着，在邓布利多开口讲话时，库塞尔才敷衍般说：“现在我不是在这里了吗，阿布。”
显然，布兰奇对于库塞尔的回应并不算满意。但她还是先为自己挑选了一块牛排，又小心地避开了那些怪异的法国菜。
德拉科还没停下和克鲁姆的交谈，库塞尔只好索然无味地环视长桌，为自己挑选着熟悉的面孔。随即，他尖锐的目光在看到对面的西奥多时顿了顿，然后饶有兴趣地打了个招呼：“我记得你的名字，西奥多。”
西奥多有些迟疑地抬起头，他先是看向了布兰奇一眼，在确定库塞尔真的是在和自己说话时，才不情不愿地回应：“很久不见，库塞尔，我们都以为你不会来了。”
“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库塞尔随性笑道，在布兰奇的手肘用力戳向他的肋骨时，库塞尔才收敛下来。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把名单上的一个名字改成了自己的。”库塞尔泠冽的声音混杂在周围的议论声中，布兰奇注意到，在库塞尔讲述时，他阴狠的目光牢牢锁在他们的校长，卡卡洛夫身上，“然后我去提醒他，提醒卡卡洛夫，别忘了当时把他转交给英国魔法法律执行司的时候，爱德华叔叔帮过他什么。以及我的姓氏，也是凯特尔。”
“爱德华·凯特尔是我的父亲。”布兰奇解释道，阿斯托利亚也好奇地凑上前来，布兰奇就干脆不再遮遮掩掩了，“他在世时，是国际巫师联合会德国分会的会长。卡卡洛夫当年在德国被穆迪抓捕的时候，我父亲参与了转交和宣判。”
对于大部分的斯莱特林来说，卡卡洛夫曾经是食死徒的一员，这几乎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了。但布兰奇没想到，库塞尔会用这个来当作类似于威胁的理由，从而堂而皇之地改变他人，完成自己的目的。
“但那个被你替换掉了的巫师呢？”阿斯托利亚总能先考虑别人，“他本来有可能会代表你们学校，参加争霸赛的。”
“你不用去担心这些。”库塞尔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他的语句兀自地停了下来，布兰奇知道他是想要叫出阿斯托利亚的名字，但却妥协般地失败了，“他能被这样轻易的换掉，说明他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不是吗？”
3.
库塞尔轻佻的语气让布兰奇突然想起，开学第一天，宴会结束后的卢西恩。
随即，布兰奇刻意站起身，她探寻着的尖锐目光慢慢移向之后的长桌，又在看到那个熟悉的黑色头发时停了下来。
“卢西恩。”布兰奇听到自己的声音高声说道，她刻薄的话伴随着压抑已久的怨恨迅速上涌，随即脱口而出，“卢西恩，你不是问，没到十七岁的库塞尔能不能来吗？”
布兰奇顿了顿，在她确定卢西恩听到了她的话后，才接着说：“现在，他在我身边了。”
突然传来的响动不仅引起了卢西恩的注意，就连一直沉浸于和克鲁姆的交谈之中的德拉科都抽身出来，好奇地望向布兰奇。
阿斯托利亚原本想要拦住布兰奇的动作，被库塞尔尖锐的眼神制止了。
几乎除了提莫西依旧漠不关己地继续搅拌着沙拉之外，附近的斯莱特林们已经纷纷抬起了头。卢西恩浓稠的黑色眼睛夹杂在其中，倒显得不是那么特别了。
卢西恩先是闪躲着，他的眼神中久违地显现出了一瞬间的慌乱与错愕，被布兰奇敏锐地捕捉到了。
一种得意，或是幸灾乐祸的情绪直直击中布兰奇，让她本能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和她哥哥库塞尔极其相似的热烈又狂妄的笑容。
所以，她的昏迷咒是有意义的。就当布兰奇以为，经历过了校医院的卢西恩依旧是我行我素，毫无顾忌的时候，卢西恩一瞬间的失态否定了布兰奇的想法。
他还是害怕的。在卢西恩领教过布兰奇的决绝与狠戾之后，他还是略微有些收敛了的。更何况，卢西恩早就亲眼目睹过库塞尔毫无顾忌的行事作风。
索性，邓布利多的声音盖过了斯莱特林长桌传来的躁动。卢西恩只是清了清嗓子，他带着些试探，和强装镇定的目光投向布兰奇，一分一毫都不敢沾染在她之后，正诡异微笑着的库塞尔身上：“那就——恭喜你们。”
“谢谢你。”布兰奇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这才若无其事地坐回原位。
德拉科试探地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了，阿布？”
布兰奇只是耸了耸肩，她刻意不去看库塞尔的表情，随意回答：“没什么，卢西恩应得的。”
等到宴会进行到最后，结束了对两个学校的欢迎之后，邓布利多才开始介绍三强争霸赛的规则。巫师们先是欢迎了两位来自魔法部的组织者，接着就是被呈上来的，用来报名的火焰杯。
坐在布兰奇斜前方的克鲁姆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火焰杯的方向，在听到明晚将会宣布各个学校的勇士时，他甚至心领神会地挑了挑眉。
“这就是你们的勇士，对吗？”布兰奇向后靠了靠，用德语问道。
库塞尔自始至终没有抬起过眼睛，他正无所事事地拿着酒杯，锐利的眼睛扫视般掠去其他学院的长桌上。在听到布兰奇的问题时，库塞尔这才终于将挡住下巴的杯子放回桌上。他先是拿着餐巾抿了抿自己原本就已经足够干净的嘴唇，这才缓慢地回答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对于年龄的检查引起了格兰芬多长桌上一阵短暂的议论，布兰奇低低笑了笑：“你不打算尝试一下。”
“我对这些没有兴趣。”即使布兰奇使用的是陈述句，库塞尔还是顺应般地回答了一句。他看向转过头来的克鲁姆，但眼神中没有丝毫愿意为他人解答问题的兴趣，“凯特尔什么时候需要靠这种事情来扬名立万了。”
布兰奇又想起了曾经有参赛想法的德拉科，德拉科如今的兴趣已经从争霸赛上，转移去了身旁的克鲁姆。他正若有若无地侧着头，像是还想继续询问一些魁地奇的问题。
终于，宴会落下了帷幕。克鲁姆率先起身，德拉科也紧随其后。克鲁姆首先还是看向了和自己更为熟悉的，来自同一个学校的库塞尔。保加利亚球星好奇的眼神快速地转移去了布兰奇身上，他的英语听上去比库塞尔的更蹩脚：“这就是你的妹妹吗，库塞尔？”
库塞尔没有起身，他左手一伸就扣住了布兰奇的后颈，冰凉的戒指贴着布兰奇跳动的血管：“就是我经常提起的，布兰奇。”
下意识想起身去握手的布兰奇被库塞尔的手指紧紧箍在了原地，她只好愧疚地笑了笑，尽量摆出了一个和善的表情：“久仰。”
克鲁姆好像已经习惯了库塞尔向来乖张的行为，他冲着布兰奇点了点头。在来得及说些什么前，他们的校长，卡卡洛夫就已经匆匆赶来了，他油腔滑调的声音让布兰奇想起了卢修斯叔叔：“好了，回船上去吧。”
“你们不和我们一起吗？”德拉科急忙问道。
库塞尔笑着没有回应，他快速地揉了揉德拉科的头发，又在卡卡洛夫叫到克鲁姆的名字时，按着布兰奇的肩膀起身了。
他的动作让正说着什么的卡卡洛夫顿了顿，他冰冷的眼睛在强撑着笑意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凯特尔——我是说，库塞尔，你也在这里。你要和维克多尔一样，来点葡萄酒吗？”
已经跨出木凳的库塞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先是把布兰奇一起拉出来，又将德姆斯特朗的斗篷披在布兰奇身上：“不必了，校长。允许我介绍一下，我的妹妹，布兰奇。”
布兰奇当然知道库塞尔想说什么，她太熟悉哥哥那些刻薄的习惯了。布兰奇一只手拉住斗篷，另一手紧紧握住库塞尔：“幸会，我是布兰奇，布兰奇·凯特尔，爱德华·凯特尔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