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
……
兰月盈还当时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一时哭笑不得,但又不能表露得太明显,引来表兄追问。
“哎呀,我这大嘴巴,怎么全都给你说了!原本不打算给你说这些腌臜事的!”
杨明辉想起自己刚才竟然还以为兰月盈与谢瑾有甚么首尾,实在是将人看轻。他向来性格直爽,有什么便说,从来不憋在心里,当即对兰月盈道歉:
“刚来时,我还当你,当你与他有……罢了,不说了,是我不该这样想你,是表哥不好。”
“表兄也是担忧我的安慰,我晓得。”
杨明辉点头,正色道:“自从我听了那些流言,便放下手上的事情迫不及待的地赶过来,就怕来晚……”
“虽说流言不可信,但无风不起浪,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他是好人也好,坏人也罢,现在京都满城风雨都是关于他的,名声已成这般。若是再叫人知晓你与他有牵扯,将来也会坏了你的名声。”
兰月盈缓缓点头,不语。
杨明辉还以为是,她觉得这样做不妥当,毕竟谢瑾在他们危难时刻出手相助,于他们有恩。
“谢瑾及时帮助,我们自然是感激的,这是一方面,日后我们杨家定然会登门道谢。若是表妹你又因此受了委屈,那也不成。”
“今日,我来便是想要告诉你,劝你离开这儿,还好你已想通,那我便来带你离开。正好我的朋友李兄家中宽敞,住得下你们二人,他还有个姐姐,你们可以住在一起。”
提到那李兄的姐姐,杨明辉不自觉想起她的笑靥,不禁柔软下来。
手摸到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原本是有个香囊的。
——
近日,谢府中来往进出的人不断,除了紧皱眉头的太医,便是一些想要趁机探望接近谢大人的官员,他们带着名贵的药材前来探病。
一则是为了打探谢大人对三皇子与太子派系的对立的态度,要是再能探得皇上对此的态度便更好了。
二来是借机亲近一下深受皇上重用的谢大人,也好在人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广结善缘,没什么不好的。
亦或是抱着幸灾乐祸的想法来探听谢瑾到底病情如何,毕竟城内关于谢大人的风流韵事可流传甚广……
只是不管这些人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前来,想法都要落空了。
因为谢大人的病情实在是太严重,卧床不起,不能见客。
说是不见客,今日却来了个不得不见的客人——四皇子靖王。
“谢大人无需多礼,今日只是探望自己的朋友,哪里需要这么多礼数?”四皇子靖王按住欲起身行礼的谢瑾,说道。
“咳咳,多谢殿□□恤。”
就刚刚那轻微的动作,似乎已经耗费了谢瑾仅有的力气,他顿时脸色煞白,又咳嗽了好一阵才停歇。
靖王看他面色苍白,不似伪装,同时扶他的手很自然地搭在了谢瑾手腕脉象之上,仅仅一瞬便已确定,谢瑾是真的病了。
“可请了宫中太医看过,有说是什么症状?谢大人是国之栋梁,得早日康复才能为国分忧呐。”
“回殿下,太医已经看过了,只说是忧思过度,须得静养,开了两副药,服下修养一阵子便好了。”
“那便好,谢大人有所不知,你这一病倒,短短几天,外边又传出些不好的风声来。”
谢瑾只是咳嗽,好像一病倒对外界便不再关注,什么都不知道一般,顺着他的话道:“谢某这几日都在府中,确实什么都不曾听闻,不知道殿下所言何事。”
靖王道:“唉,不是甚么大事,只是一些无聊的市井传言而已,就是主人公刚好是你,谢大人。”
“既然是无聊的市井传言,便知不可信,只是一些不实的传言而已。”
靖王一愣,继而笑道:“好罢,谢大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特意来告诉你这件事,反倒是显得我气量小了。谢大人到底是不是君子,与你熟知的人岂会不知?再说,就算是真的,谢大人年轻正盛,气血方刚,多养几个外室又有何妨?”
“咳咳,”谢瑾又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咳嗽,苦笑道,“殿下还是不要再打趣谢某了,哪里有什么外室,不过是杨太尉的侄女。我见她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念着杨太尉也是为国效力,免得亲眷在外受人欺凌。现在闹成这样,我是不在意,还好没有人家姑娘家的名声,不然我就是好心帮倒忙。要是早知道会有这样的风波,我……”
“原来如此。”靖王听到这样的解释,恍然大悟,道:“谢大人好心办事,难怪前两日在为杨太尉谏言,想要父皇从轻发落。”
“……杨太尉为人刚正不阿,就是看错了人,还罪不至死。我等一干人,理应为此谏言,不是为了谁而……”
“谢大人别紧张,是我一向随性惯了,说话未经思索。”靖王这才想到,自己刚才的话就是在暗指谢瑾为了私情而谏言,立即解释。
“不过,说起来杨太尉这事,若只是真的看错人,到了现在父皇的气也早该消了……”
他故意说到一半,停下来,观察谢瑾的面色。
谢瑾状似不解,看向靖王:“那依殿下所见,这背后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吗?”
“我这些话,是看谢大人为人端正,深受父皇的器重,又和我这个闲散皇子投缘,说出来提醒谢大人。大人也知,近来我那两个皇兄小动作频频,暗中较劲,实际上父皇对此清楚得很,也乐得看他们争来斗去,只要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这次嘛……便是出了差错,父皇更多的是震怒。杨太尉表面上中立,实际上早就已经投靠了太子一派……”
靖王说到此,便停了下来,看到谢瑾脸上吃惊的表情,只是浅浅微笑。
“不然为何杨太尉一出事,与他家马上要结亲的林家,立即沉寂下来,不敢再和杨家有什么牵扯,唯恐再引火上身。”
谢瑾看他面上浅笑,不由心中一惊。
他惊的不是靖王所透露朝中情况,谢瑾能在朝堂之中混迹,哪里不明白那两派的明争暗斗,同时他还知道四皇子靖王可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淡泊无争。
他惊的而是话语中透出来的信息,仿佛将他近日来的动向全部掌握了,恐怕他早已将兰月盈查了个透,也知晓她于他的份量。
靖王嘴角向上,心知自己拿捏住了谢瑾的弱点,一切尽在掌握。
像谢瑾出身寒门的这类人,爬到这种位置上,即使表面再怎么伪装,还是不能脱离钱权名的诱|惑。不过,有野心有欲|望的人,最好拿捏。
谢瑾好似也意识到了自己失态,迅速收敛起自己的表情,郑重道:
“多谢殿下提点,我已经知道杨太尉之事……太子与三皇子两派斗争,我不愿参与其中,便不再插手此事。”
“正好昨日杨府的姑娘连夜离开了,可能是怕被流言波及,也算是解了我的麻烦。”
谢瑾说到这里,病容上难得透露了点轻松之色,看得出是真的不愿意再掺合进来。
猜错了?谢瑾与那杨家表姑娘并无其他?
靖王见自己试探无果,原本胜券在握,谁料情况直转急下。本欲想借此机会向谢瑾示好,拉入自己这边……
突然,外间有人轻轻敲了一下,说是谢大人的药熬好了。
被这样一打扰,靖王转念一想,若是谢瑾真是那种受情情爱爱牵绊之人,到底还不能为自己所用。反倒是这样,为了自保、亦或是其他名利金钱,能够狠下心来割舍掉多余不必要的感情,到时候收服他,这才是一把好控制的利刃。
“端进来吧。”
靖王被人打扰,也不恼怒,反而看着谢瑾,笑道:“若是我误了谢大人吃药的时辰,那便是头等罪人。既如此,今日便不再叨扰就先告辞了。不过走之前,我还要给谢大人留一句话—— 身处诡谲的朝堂之中,只是中立还不够保全自己。”
靖王离开后,顾丽娘端了两碗黑乎乎的中药进来,道:
“大人,外边的人都打发走了,还有宫里来的太医已经离开,没发现任何异常。”
说着将其中一碗倒入了旁边的绿植花盆内,这时那群太医离开前留下的方子。
剩下的另一碗,更加浓稠,气味也更加刺鼻,还隐隐中透着腥味。
顾丽娘端过来,道:“大人,是该用药了。今天日已经迟了半刻钟,若是再不用药,恐怕痕迹还要在等上三日才能消除干净。”
“知道了。”谢瑾动作却不着急,缓缓坐了起来,全然不复之前虚弱无力的模样。
“……今日太子和三皇子那边都派人送来了不少珍贵的药材来。”
“嗯,那便多谢他们的好意。”
光是端着那乌黑的药汁,便觉腥气异常,更不要说讲这些东西涂抹于皮肤上,还要静候小半个时辰是个什么滋味。
顾丽娘光是想想都觉得不舒服,吩咐人送来热水与湿帕。
谢瑾接过递来的湿帕,擦拭干净脸上的伪装,片刻之后右脸与皮肤上被遮掩住的痕迹全露了出来——
从脖颈一直到右边脸上,有一朵如纹身一样的赤红色花儿,妖冶勾人魂魄,细长的花瓣已有舒展之态,像染满鲜血的獠牙。它蛰伏于肌肤之上,向四周窥视,只待时机成熟便要将獠牙深深刺入脖颈上的大动脉。
“——大人,花开了。”顾丽娘见了,惊呼出声,差点打翻手上的药汁。
曾有人说过,若是赤古花在人肌肤之上完全盛开,则说明这花的毒素已经深入中毒之人的血肉中。到这时,便是在高明的医手在世也救不回来。
谢瑾将手放在脸颊的花纹之上,摩挲着异样的皮肤,并不答话。
妖冶的红如鲜血的花儿,如有生命一般,即使现在并未盛开,仍然已经初步具备了真正的赤古花儿蛊惑人心智的能力。
那一抹血一般的艳红色,让顾丽娘想起幼时第一次将白刃捅进人类身体后绽开的血色——
正是化雪的时候,冷到了骨子里,路上的雪被人踩成你一样肮脏的颜色。
年幼的顾丽娘与兄长顾海被人贩子捉住,关在笼子里,就与隔壁售卖猫儿狗儿的笼子放在一起。
路过的老鸨看她是个女孩儿,想买走她。
人贩子奇货可居,直接加了一两银子,老鸨应了。
他见有利可图,非要将顾海也一起卖出去。老鸨不干了,买个男孩有什么用,两人便在各种气味混杂的大街上吵了起来。
这时来了位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在这肮脏不堪的街道上异常瞩目,他说:“我买。”
两个年幼的孩子,便交到了这人手上。
人贩子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冲人谄媚地笑了。
中年男子家中富足,两个自小没有父母,在街道上乞讨为生的孩子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吃饱穿暖,终于他们不会在吃东西的时候挨打。
他还给了他们姓氏,顾。
他们过得是梦一般的生活,没有看到中年男子如饿狼一般的眼神,从他们身上扫过。
终于,在一个晴朗的午后,那时已经柳絮漫天,在春光之下漫天飞舞,美得很。
她听见了哭喊声——
她不懂那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和蔼笑容的人脸上可以露出那样凶恶的表情。
但那凄厉的声音与让人作呕的表情,叫她清醒过来,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好心人——这辈子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清醒,她要杀了这人。
温热的鲜血溅到脸上时,血窟窿已经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