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霍兄，这……？”许礼道有些迟疑。
坐在他对面的霍明瑞表情也有些无奈，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苦笑着道歉：“许兄，抱歉。”
虽然只有短短几字，但那语气中的沉重确实谁都能听得出来的。
其实这些日子，许礼道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不然也不会再之前问起许令仪和霍韫知的相处如何，但猜测是一回事，真的证实之后又是一回事。
一时之间，许礼道没有接话，只是握着手中的茶杯，看向窗外，窗外的景色较上一次来是有些变化了，上一次和霍明瑞到这里来是初春时节，而现在正值盛夏，太阳有些晃眼，许礼道垂下眼，即便如此，窗外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他们好像又没什么变化。
手中的茶已经凉尽，明明正是夏季，但杯壁上的冷却好似从手心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霍明瑞见他没有说话，只是不断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心头的苦涩越发明显，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沙哑，“到底是我连累了你们。”
多余的，霍明瑞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长叹一口气，许礼道摇了摇头，缓缓开口：“谁也怪不得，怪只怪天意如此，时也，命也。”
看着面前满脸苦涩的霍明瑞，许礼道仿佛看到了自己。
“霍兄，你怎会……怎会参与其中？”
“一切都说来话长。”苦意再次在口中蔓延，霍明瑞伸手端起面前已经凉透了的茶，一饮而尽，再开口：“许兄，事已如此，我和你说句交心的话。”他转头看向窗外，窗外的繁华景象，却怎么都映不进他眼底，耳边热闹的叫卖声却被一声声讥讽所代替。
“这么多年，洛城依旧是这般模样，像我们当初来时那样。”
“也像…我们高中时那样，还记得那时，刚放了榜，我们也是在这般繁华的街上，骑着马，好不得意。”
“你看，这些景一如往日，都没变过。”
“当年你赴任江北域之后，我留在洛城，官职算是高位，但谁都知道这官是怎么来的。”
“那你也不能……”
“我原也不想，但那些讥讽之声却是声声入耳，当着面，谁也不敢说什么，可那背地里……若不是这样，这些声音又怎么会传入我耳中。”
听到这里，许礼道又想起自己这些日子从江北域调来洛城之后，就算不会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什么，但他也知道有些人在背地里却说的很难听，说他升迁、说令仪的婚事……
就光是自己耳朵里听到的就是这样，那自己的妻子和令仪听到了些什么，他不知道，她们也从没给他说过。
霍明瑞还在继续：“怪我当时鬼迷心窍，耳朵里听了太多杂音，以至于才让他们找到了机会……再之后的事情，一步错步步错，我早已回不了头。”
“那你可知，你这样的错，若是一旦被发现，则是滔天的罪名。”
“我怎会不知，但我又能如何。”霍明瑞苦笑一声，“我如何回头啊。”
像是想起了当年的往事，霍明瑞神色晦暗，“许兄，我早已泥足深陷，但我却不想你也这般，所以今日我讲这些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江南盐引一案，派去的人是我的心腹，可有些东西不是一人就能盖住的，现在所有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人证、物证全都被挖了出来，刑部之后，再移交大理寺，所以……“剩下的话霍明瑞没有说完，但许礼道也明白。
今日约在这里，霍明瑞也没有和他讲其他什么虚话，而是开门见山的给他说，有人想借着两家的姻亲关系，让他在盐引一案中收点尾。
正因为霍明瑞着开门见山，没有其他转弯抹角的话，才让他继续听了下去。还更是给他说了，前段时间顺利的让人怀疑的郭子铭一案，背后也有他们的手笔。
听到这里，饶是这青天白日里，许礼道后背也不禁出来一层薄汗。
“圣上……”
“没有证据的事情，又怎能让人信服？”霍明瑞反问。
是了，没有证据的事情，即使说出来，也不过是自寻死路。
再思及霍明瑞在说到人的时候有些含糊，到他现在这个位置，还能让他这般忌惮的也没几位，往深了想，几位皇子皆已成年，而皇上并未册立太子，元后独子，嫡长都占，可惜元后去的早，纵使圣上金口玉言此生不再立后，但陶贵妃和其所生的三皇子近来却连连被皇上称赞，眼瞧着即将封王，还有其他几位开始崭露头角的皇子……
这其中的水深，许礼道不敢再往下想，不论是哪一位，都有能力在事发之前让涉事之人闭口。
霍韫知见许礼道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伸手为他添茶，言语中满是愧疚：“说到底，他们找上你，终是因为我的缘故，若不是韫知与令仪的婚事，这些事情又怎会和你扯上关系，到现在还白白连累了你。”
听到霍明瑞说起许令仪，许礼道想起每一次问女儿和霍韫知的相处，即使她只是几句带过，但她脸上的娇羞和神情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再想起自从和霍韫知出去之后，她总是多了些活泼…若这桩婚事只是两家人之间的事情，那还好说。
但霍韫知的母亲是当朝唯一的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嫡亲妹妹，更何况，还是她亲自去请旨赐婚，圣旨一出，不论是霍家与许家，还是许家同长公主都是一条船上的了。
许礼道伸手将霍明为他添的茶一饮而尽，看着面上平静，只是杯底与桌面相撞的声音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从当初踏进洛城的那一刻开始，他当真是怎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吗？
早年间他也曾怨过，为何这么多年，朝中就像是将他忘了一般，但时过境迁，当他开始接受，看淡这些事情的时候，朝堂却突然来了圣旨，接到升迁旨意的那一刻他无疑是欣喜的，欣喜之后，他也开始思考今后的路到底要怎么走。
在江北域那些年，他不是没经历过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但江北域终不过是江北域，而洛城，是本朝权力的中心，越是靠的近，越是要走的小心翼翼，走错一步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所以在踏进洛城的那一刻，他认了，认了这命运，和霍明瑞的重新联系未必没有其他的心思在里面，洛城遍地的达官显贵，他不想自家妻儿被人过分看起，即使不能像在江北域那般肆意，但也不能随意受人欺凌。
拜高踩低，向来如此。
所以他也接受了霍明瑞的示好。
但令仪的婚事却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所以当霍明瑞来问他的时候，他回绝了。
但是，造化弄人。
外面的天有些暗了，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的，此刻却是多了些乌云，掩了些阳光，霍明瑞看着这多变的天，神色不明，再转头看向许礼道的时候，语气中确实多了几分决绝：“我知许兄今日是看在韫知和令仪两人的事上，才在这里坐这么久，我今日请你来，刚才就说过，我早已泥足深陷，不说其他，只说当年百味楼，你为我说上的话，我就不能让你同我一样。”
不能一样？
早就一样了。
许礼道听到这些话，暗自在心里苦笑，从他能接手郭子铭一案开始，再到完美的证据链，直至最后要求的快速结案。
但凡他没有一点心思，那案子都不可能这么快了结。
但他却在霍明瑞给他说过之后，下了决断。
“我今日给你说这些，就是不想让你为难，你放心，这件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如何才能有交代？”
“韫知是圣上亲外甥，若是他久跪殿前，寻一借口，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请圣上收回成命，就算不看其他，为了皇家颜面，圣上也定不会让闲言碎语流出，定会安抚令仪，届时，这桩婚事，自然不会有人再敢提及。”
“那你又将如何说服郡王殿下去做这样的事情。”
“这就是我的事情了，许兄，你放心，我定不会再叫你为难。”
听着这样荒谬的借口，明明很可笑，但许礼道却笑不出来，霍明瑞说的真情实意，但现在满洛城的人都知道，甚至于整个洛朝的人都知道清郡王未来的郡王妃是他许礼道的女儿，许令仪。
特别是前不久郡王殿下才陪令仪去往江北域陈家贺寿。
就算是现在用霍明瑞说的法子，去将两家关系“撇清”，但谁又能真的相信呢？
都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再说了，就算这样，背后之人真的会眼睁睁的看着“棋子”违背他们的意愿？
天又暗了点，明明是盛夏天，此刻却被乌云遮住了所有的光，低压压的云像是压在了人的心间，叫人有些喘不过气。
许礼道看着这样的天，脑海中去响起霍明瑞刚才说的话，
“一步错，步步错。”
“我已无法回头。”
他，又何尝不是呢？
和霍明瑞的交好，是他的选择。
郭子铭一案，也是他的选择。
时也，命也。
许礼道起身，转身离开前，看到了仍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霍明瑞，说：“这件事我知道了。”其余的就没在多说。
听到他的话，霍明瑞张了张嘴，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叹息一声：“许兄，是我之过。”
许礼道没搭话，只是看了看窗外，乌云遍布的天空，“天色昏暗，恐大雨降至，霍兄，早些回府吧。”说完便转身离开。
语落，大雨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