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相公
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英雄美人，百年之后都不过黄土一抔。
正如我手中这张泛黄的纸，不过数十年的功夫，信还能为人所睹，可写信的人和她的情郎却早已不在人世，正所谓物是人非啊。
再强大的人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又如何能敌得过时间呢？
就算是杜云卿也是这样的吧，总有一天会长出雪白雪白的长胡子，不过我的宫主即便是老了，也一定会是一个仙风道骨的神仙。
“姐姐，这信上还有什么好笑的，你笑得这么开心？”一只有些枯黄的小手将我眼前的信纸夺了过去，端详起来。
“没什么。”脸上突然有些烧得慌，我忍不住用手抚了抚，“我笑了吗？”
我笑了吗？我笑了吗？？？我刚刚哪有笑啊！
“骗你干嘛？”那双眼睛和那口小小的白牙都变得异常明亮，“感觉就像就像。。。”，风小刀顿了一下，“就像喝了蜜一样。”
我瞪了她一眼，正准备反驳，她却突然说道，“哦——，俺明白了！”，那张消瘦的小脸上也露出一种“俺明白了”的笑容。
我不喜欢这样的表情，对我这种时常有见不得光的事的人来说，这种表情往往意味着对方掌握了你的秘密，接下来不是要坏你的事，就是要以此来要挟你。
“你明白什么了”我冲她笑了笑，我倒想听听她到底明白什么了，一个刚刚认识不到几个时辰的毛丫头能明白什么？未免有点太自以为是了。
“你一定也在想你的情郎，对不对？”风小刀又冲我眨了眨眼睛。
“胡说八道。”我瞪了她一眼，从桌前站了起来，我有情郎吗？这个问题真是。。。。。。让人难以回答，“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
我走到柜子前，拿出一床干净被子，铺了起来，虽然是我让她留下来陪我的，但也没有熟到要睡一条被子的地步。
“俺还是自己来吧。”，风小刀冲了过来，抢过我手中的被子，麻利地铺起床来。
我悻悻地松了手，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她。今日初见这丫头时，满脸堆笑，一口一个姐姐，感觉既是稳重又是乖巧；后来和她多聊了几下，又觉得她和铮铮那个傻瓜颇像，好像什么都不懂；之后进了我的房间，东摸西看，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现在，铺床叠被，倒又是风风火火，一股麻利劲。
有时候瞧她傻乎乎的，但又总觉得这丫头没那么简单。也许是那一身诡异的功夫的缘故罢。
“俺们村口的桃花姐想她相公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风小刀回过头来继续刚才的话题，“姐姐，俺也好想相公啊！”，脸上也透出一股红晕，酒窝里仿佛盛满了甜蜜的美酒，那张面黄肌瘦的脸上也染上了一层不同寻常的妩媚与光彩。
这春发得可真够厉害!我望着她不禁摇了摇头，“诶？你先前不是说和爷爷两个人住在什么神机谷里，怎么又有什么村口，又有什么桃花姐？”
哼，前言不搭后语，果然有问题！
风小刀挠了挠头，那双灵动的眼珠子也跟着转了转，好像正在想怎么同我解释这件事，随后果然解释了起来，“哦，是这样的，姐姐。俺是和爷爷两个人住在谷里，但你想啊，光俺们两个又不种地又不种菜，怎么活啊！一出神机谷的地方，有个村子叫桃花村，桃花姐呢就住在桃花村的村口，俺负责给她家送酒，她给俺粮食。桃花姐是桃花村里最好最漂亮的姐姐”，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没有你漂亮。”
“嘴巴还真甜“，什么桃花村桃花姐，一堆桃花，乱七八糟，“那这么说，你会酿酒？”
“嗯”，风小刀点了点头，“是爷爷教俺的，不过他教会了俺自己就不酿了，那酒可好喝啦！桃花姐家里总是一堆男人，每天都要喝很多。什么时候我也酿给你尝尝？”
那个什么桃花姐是开酒肆的？
’好啊，那姐姐可等着你的酒。。。。。。“，正想客气一句，原本还兴致勃勃的风小刀突然变得很严肃，侧着耳朵好像在听什么？
“怎么啦？”这丫头看上去神经兮兮的，不过应该又是听到什么了，我可什么都听不到，唉，谁叫人家武功比我高呢。唉，我要是也有那么高的武功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和杜云卿拼上一把，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姐姐，你听！”
“听什么？”我什么都听不到！若是个常人，或是武功比我低很多的，我应该也能听出来，可若是功力比较接近的就不一定了。
真是难以想象像杜云卿那样的人听到的，看到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是相公！”风小刀兴奋地吼了一声，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半开的门在秋风中来回飘荡。
有这么神？连到底是谁都能听出来。
“啊——”这时门外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好像活见了鬼一样，随后又只听他鬼哭狼嚎道，“快松手——你这疯丫头，你怎么在这？！”
“俺不松，相公，你是不是不要俺了？”小姑娘的声音有点可怜，如同一片在风中颤颤巍巍的落叶，单薄无力，只等着身边男人将它拾起，施舍一点怜悯与慰藉。
“谁是你相公！”，那人又火爆地大叫了一声，好像被风小刀称为相公是一件极其羞辱的事，需要赶紧撇清，“你这疯丫头，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你就是你就是！”，风小刀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好像拼了命要去啃一块咬不动的石头，“俺就是看上你了，俺还看到了你的你的。。。反正你就是俺相公！啊——啊——”
能不能不要这样歇斯底里？有话好好说啊！知不知道自己武功高，这样随便乱叫容易伤到周围的人，我捂着耳朵，还是觉得脑袋被震得发疼，这声音好像能把人的脑子活活劈开了，随之又钻入胸口，好像要在上面凿出一个个小孔。
如同一阵大风吹来，门和窗户突然之间齐刷刷地大开，桌子上明亮的烛火晃动了两下，随即嗖得一声灭了，屋里变得漆黑一片，又听得噼里啪啦的几声，好吧，桌子应该也坏了。
这叫声破坏力太强了，床好像也在摇晃不已，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定要去阻止她，不然今天晚上住哪？
可这声音如同狂风怒吼，靠近它好像就要被吹得支离破碎;又如同汹涌波浪，层层袭来，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能被它所吞没。
我捂着耳朵躲在床脚，这实在是没法出去啊。难怪杜云卿短短几年里一会儿灭这一会儿灭那，那么容易，照这情形到每个门派门口去吼上几嗓子就成了。
过了一会，声音终于停了，我松开捂在耳朵上的手，也随之松了一口气，这屋子里该是一片狼藉了罢。我往右侧摸了摸，那根柱子还稳稳地立着，还好床没坏，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借着门外的一点微光走了出去，院子中央的地上正叠着两个人，上头就是刚刚的罪魁祸首，你看这院子，墙边的树上变得光秃秃的一片，周边的地上围着一堆浓绿的树叶，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碎叶。墙角的鱼缸也被震碎了，那几条红彤彤的鲤鱼在满地的积水和碎片中扑腾着，此时此刻我的脑子仿佛也停滞了，连给它们估个价都十分困难。
损失惨重，我只能想到这四个字。石桌的境况比前两位要好一些，震瘸了一条腿，半塌在地上，两张石凳也已布满了裂缝，又听得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刚刚还貌似完整的石凳也化作碎片，铺了一地。
“你，你是疯子。。。”一点微弱的声音传来，下头的男人奄奄一息，他痛苦难耐地咳嗽了几声，将伏在身上的女孩推到了一边，大口大口地吐着腥红的液体，一股血腥味在院子里弥漫开来，我抚了抚胸口，吸了一口气，压住了蠢蠢欲动，似要喷涌而出的腥甜。
“相公”，风小刀愣了一会，此时神色变得着急起来，连忙上前去拍着受伤男人的背，“相公，你怎么样啊？”
“啊——”只听得孙念庵又叫了一声，猛吐了两口血，一把将身边的女孩推开，中气不足但又不乏凶狠地骂道，“扫把星！离我远点，见了你就没好事！。。。。。。“
虽然这小刀刚刚是有点过分，但孙念庵也不至于这么待一个女孩子吧，从他来到现在就没说过一句好话。也不知道风小刀到底看上他什么了？难道是那张俊脸？之前看画像的时候还挺精神的，而现在，我不禁摇了摇头。月光幽暗，轮廓分明的脸也变得异常惨白，原本醒目的星目剑眉也随之黯淡失色，原本形状还算不错的下巴现在已染着红红的一片，实在是有些难和画上那个英姿勃勃的青年联系在一块。
唉，那画是风小刀画的，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
我不由得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他的痛骂，没见到人家女孩子都快要哭了吗？我对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向来没什么好感，连这都不会，还算是男人吗？
孙念庵听到了我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他抬头朝我这边望来，愣了一会才轻启薄唇，念出两个字，“双双。“
我回望了他一眼，走上前去扶起在一旁的风小刀，她面容惨淡地望着我俩，清浅的小溪满目凄凉，此时此刻好像已说不出话来。“情“之一字果然害人，不论是四十岁的韩秋凌还是二八妙龄的风小刀，遇上了一样的事，面上的表情也变得一样，之前那个笑嘻嘻傻乎乎的姑娘仿佛只是个幻像。
“咳咳——“孙念庵又咳了两声，抚着胸强撑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双双，你。。。“
“二小姐！“，院门口几个属下突然打断了他，是唐平，唐子鸣和唐安，”二小姐，您没事吧！属下来迟，请小姐恕罪！“说完就要上前去抓倒在地上的孙念庵，可见到他之时却纷纷定住了，面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诧异。
“行了，今晚见到的，听到的都不许说出去，怎么跟兄弟们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朝他们挥了挥手“先下去吧。”
“是。”那三人低了下头，便齐齐退了出去。
“双双，你听我说。。。“孙念庵终于爬了起来，见那三个人走了，又要急着说些什么。
“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公子走吧，我并不认得你。“
我转过身，想要拉风小刀回房去，可这丫头怎么好像长在地上了一样，怎么拉都拉不动。
她被我一扯，又好像活过来一样，急忙前去扯上了孙念庵的袖子，怯怯地喊了一声，“相公。“，随即又展露欢颜，“相公，俺以为你今天要来，特意洗过澡，换过干净衣服，你闻闻看，一点味道都没有。。。”说完她将自己的袖子朝孙念庵鼻子上凑去。
“相什么公！“孙念庵一把甩开了凑到面前的手，嫌恶地看了一眼，随即又有些期切地望向我，”双。。。“
“好了，快些走吧，别在我面前做出这幅样子。”闹了这半天，我还真有些累了，早点轰走了也好早点睡觉。
“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孙念庵吼了一声，又激动起来。
我回过身去冷冷望着他，现在看来他和双双之间也没什么好事，我倒想听听他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
“我知道青娆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可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论如何咱们总是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你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孙念庵连珠炮一般蹦出了一堆话，双双毒死他是假，可他背叛双双，与侍女通奸却是真的。
哼，就这样还敢要什么机会，我拉住了一旁的风小刀，“走吧，这样的男人还要他干什么？”
风小刀望了我一眼，原本清浅的溪水此时也变得琢磨不透。
“无论如何，你是我妻子，我不会放弃的！”回过头去，孙念庵已消失不见，只有这句话还在森冷的夜风中回荡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