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镇（八）
苏应寒瞪着那具死了快二十日的活尸，尸蛊并不能延缓尸体的腐烂，故而那具尸体面部肌肉早已腐烂得面目全非，连性别都是靠她衣服和脑后的发饰判断，完全看不出生前如何漂亮。
“你在山中数日，只怕早就饿了吧。”白芷指指火堆旁的烤鸡，柔声道：“你先吃一些，吃饱了再将你阿娘的故事告诉我们，让我们来帮你，可好？”
那孩子略有些犹豫，他每天只能靠吃一些野果充饥，之前远远闻到烤鸡香味已经口水直流了，这个说话的姐姐声音像他娘亲一样温柔，让他忍不住想要相信她。
“你们……真的不会伤害我阿娘？”
萧若云收起折扇，道：“只要你不伤害我们，我们就把你阿娘还给你。”
那孩子带着群尸走到火堆旁，白芷走过去帮他扯下另一边鸡腿递给他，他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坐在地上开始大口大口啃。
那孩子看起来极为瘦弱，衣服脸上沾满了许多血迹，看不出原本样貌，他吃得很快，一下子就将鸡腿啃得干干净净。也许是数日不曾有人跟他说话，他平时自言自语惯了，低声喃喃道：“我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你若是喜欢，以后姐姐还给你做烤鸡吃，可好？”
那孩子抬头看看白芷，忽然把头埋在膝上痛哭起来。
她缓步走到那孩子身前，摸了摸他的头，那孩子抬起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是那王掌柜整日来烦我阿娘，老是伸手想摸我阿娘，我阿娘生气拿棍子打了他，他就故意说我阿娘勾引他，镇上的人一直在我阿娘背后指指点点，后来王掌柜的娘子忽然带了几个人来我家，说我阿娘坏话，还扯我阿娘衣服，我打他们他们就推我。后来……他们还把我阿娘拖到街上，脱我阿娘衣服，隔壁那些平日里看着可亲的婶娘，全都捂着眼睛躲回家中，我一直哀求他们，但是没人帮我们，我阿娘一直哭，哭到天黑，后来他们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勒死她，免得她日后告状……”
小孩指着周围的活尸，说着最残忍的真相。
一个愚昧落后的小镇，一场变态的审判，好似寡妇出轨就是罪大恶极。没人想过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目睹这一切有多大的恨意，他们杀了人掩盖了真相，以为可以高枕无忧，没想到最后却被一个孩子灭了满门。
白芷一时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抱住那孩子，柔声道：“没关系，事情都过去了，是谁给了你食尸蛊？”
“那晚阿娘被他们勒住后，又有人来抓我，我一时害怕，就躲到清水客栈的后院里，那店家发现了我，却没将我赶出来，还偷偷给我吃的。我在里面躲了两天，听他说我阿娘在义庄，我晚上就偷偷去找阿娘，我当时趴在阿娘身上哭，忽然就来了一个黑衣伯伯，他问我想不想我阿娘还能起来，我点头，他就把一条奇怪的白色虫子放到我鼻子里，那虫子从我鼻子里钻进去，咬得我的头很痛，待我不痛的时候他说只要我把我的血给阿娘喝，阿娘明晚就能复活。后来阿娘真的复活了，复活的阿娘不会说话，也不会抱我，但她很听我的话，我心里想着都是王掌柜他们一家害的阿娘，我想要他们付出代价，第二天就见到好多人抬了王掌柜一家来义庄，我想，其他人也都是坏人，只有客栈那个好心的店家愿意帮我，后来整个镇的人都变得和阿娘一样，我去哪里他们就去哪里，但我不敢离开这里，我阿娘说外面很多野兽，还有许多坏人，我害怕被坏人抓走，每次有坏人来镇上，我都让他们去把坏人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这样就没人会伤害我和阿娘了。”
原来这些活尸从不肯出镇，竟是因为他阿娘怕他贪玩乱跑，曾骗他镇外很危险，却没想到因为这无心之举，才让附近的城镇免去了一场浩劫。
这孩子尚且年幼，对生死之事一知半解，全凭心意做事，店家因一时心软曾分他几口吃食，竟因此独他一人逃过一劫。
店家对这这孩子之事，想来也猜到一二，故而以此来谋财害命，但也许处于爱护之情，哪怕他们以性命相逼，他也故意瞒下刘寡妇还有个孩子之事，想来可恨之人却也有可敬之处。
但这孩子脑中种了母蛊，等同于怀着杀人利器，若被有心人利用迟早酿成大祸，必须要取出他脑中母蛊，才能根除祸患。
白芷柔声道：“姐姐会治病，可以帮你治好你的头痛，你阿娘那么累了，而你已经长大了，不能一直依赖阿娘，我们让阿娘好好休息好不好？”
那孩子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阿娘，其实他这些日子，已经有些理解何谓生死，阿娘死了，她的肉每天都会掉下来，他怎么用力都按不回去，她不会说话，不会动，她已经不是他的阿娘了，但他一人在世上孤苦无依，除了阿娘，不知道还依靠谁，只能苦苦支撑。
“但是阿娘没了，我怎么办？”那孩子一脸迷茫。
“你若愿意，我可以带你去凌云堡，那里有很多像你一样的孩子，他们没有阿爹阿娘，但他们很快乐，他们可以一起吃一起玩一起睡，还可以一起去学堂，你想很他们一起吗？”
“原来还有许多像我一样没有阿爹也没有阿娘的人，他们肯定不会嘲笑我没有阿爹，是个野孩子。”他一脸向往。
白芷拿出竹筒，帮他引出母蛊，周围活尸俱都软倒在地，萧若云令下属将北堂主和几个侍卫的尸首带回好好安葬，又在这山中安葬了清水镇数百人，他们虽然可恨，但罪不至死，不知那拿出食尸蛊之人，带着怎样的恶意？又有什么样的阴谋？可惜这孩子只在黑暗中见了他一面，只知他说话声音苍老，也不知道到底是何年纪，是何样貌，只能以后再慢慢探寻。
等安顿好一切，天已经大亮，他们三人正准备带那孩子离开，萧十一忽然出现在萧若云身前，手里举着一封风火信。
凌云堡下设南北二堂，北堂下辖燕、临二城，南堂下辖奉、宛二城，风火信是凌云堡内部独有的送信方式，代表着十万火急之事。
萧若云接过风火信打开扫了一眼，一脸凝重：“燕城城主病危。”
苏应寒接过信一看，也有些吃惊，那燕城主年方四十，正值壮年，修炼的又是炎火功，此功法独特，哪怕冰天雪地也不畏寒，所以修炼之人身强体壮，怎会突然病危？
萧若云对白芷拱手道：“阿芷姑娘，能否劳烦你陪在下去一趟燕城？”
白芷点头回礼，“治病救人要紧，萧公子无需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