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二)
萧若云跟着他们到了一处书房内,长公主已恢复沉着冷静的模样,她正在案桌前练字,衣着简单,并未见如何华贵繁琐,但她坐在那里一身贵气浑然天成,不怒自威,让人不敢轻易放肆。
长公主也不抬头,一边写字一边淡淡道,“听闻萧堡主心思缜密,料事如神,这木偶一案,你有何见解?”
“世间奇诡之事虽多,但木偶自己会动会杀人,却闻所未闻,在下相信凡事皆有迹可循,若是能擒住此偶,所有疑惑兴许都能迎刃而解。”
“我府中几百侍卫都擒不住它,萧堡主有几分把握?”
“若有苏三公子相助,下次见到那木偶,我有九成把握可将它擒下。”
长公主难得抬头看了他一眼,“你那苏家小友还不能放,但我可以拨一队侍卫听你调遣,若是你三日内能破了这木偶一案,我不仅放了你的朋友,还可助你回凌云堡。”
萧若云施礼道,“在下定不负所托。”
侍女上来请他出门,隐约听到长公主在里面对身旁贴身姑姑道,“都说外甥似舅,他与阿言倒真有三四分相似。”
萧若云顿在原地,那夜长公主在里面惊呼那声“阿言”,难道其实是因为那木偶容貌是与舅父赵安言相似?
所以那夜长公主骤然见到与亡夫一模一样的人偶,恰好又有一人闯进来自称是亡夫外甥,难怪她当时如此激动,根本不信他们所言。
此时只怕她已确认了他们二人的身份,但心中仍有疑窦,不敢相信如此巧合之事,故而将木偶案交给他,若是他真是主谋必能露出马脚,若不是,也能有机会破案,一举两得。若是木偶真与舅父容貌相似,这只怕还需牵扯出十年前的旧事。
萧若云这一停顿间,心思百转千回,却未露半点声色,又抬步继续跟上侍女。
萧若云先点了起初遇到人偶的那队侍卫协助他破案,又仔细询问了第一次见到人偶的侍女。
侍女与侍卫所言几乎与传言一致,那人偶忽然出现,行动迅捷,并非常人能达到的速度。
萧若云又暗里打探,发现府中上下竟都是长公主立府之后,才分配到此,只有长公主最信任的贴身侍女瑾姑姑,是立国前就跟在长公主身边,故而素来最得长公主信任。
十年前旧事无处下手,金陵城中会制作木偶的匠人,自木偶案发生以来,都被抓到了公主府上,但这些匠人都咬定木偶不可能会自己走路,自己说话,审讯一直没有进度。
萧若云让人带了全城最负盛名的木偶师上来,兴致勃勃的看了一下午的木偶戏,还虚心请教了木偶操控的原理,跟着学习了如何操控木偶。
长公主听到侍卫禀报萧若云这一日的举动,冷笑了一声。
她身旁的瑾姑姑道,“这三日已过了一日,他竟还有闲情看木偶戏,不会是在拖延时间罢?”
“他想做什么,随他折腾,只要他不出这公主府,就不怕他耍花样。”长公主淡淡道。
话音刚落,侍卫急匆匆走进来,施礼道,“方才有黑衣人劫狱,将萧若云那两个同伙救走了。”
“什么?”瑾姑姑失声问道,“那萧家小子可还在?”
“属下已派人将萧若云所在的院落团团围住。”
长公主沉下脸,道,“将他带上来。”
原来苏应寒与白芷二人在牢中,萧若云却去了许久未回。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第一次二人相处。
那夜苏应寒在药堂外,见到白芷与萧若云在院中对饮,双手交握对望,只觉心中酸涩难言,他们二人在这药堂中相处了多久,是否互生了情愫,互许了终身?苏三公子平生第一次知道求而不得的滋味,却又不敢多想多问。
这些日子,见白芷与萧若云虽相处如常,却比之前多了许多亲昵感,他心想,苏家欠白芷良多,若是白芷真的心仪萧若云,他就让父亲将她收为义女,风风光光嫁与萧若云,他以义兄弟的身份护她一生。
苏应寒踌躇了半晌,忽然开口道,“我看萧若云似对你颇多关照,你若是……亦对他有意……,我可求父亲做主,收你做义女。”
白芷没料到他忽然说出这番话,莫名有些烦躁,“萧堡主待人温和有礼,又感念我这些日子对他的照顾,待我较之前信任许多,但……”
但萧若云未与她言明心意,她心中不太确定自己对萧若云是否有情。
白芷与萧若云相处这些时日十分开心,但却没有别人所说的心跳加速的感觉,故而也未多做考虑,此时被苏应寒冒然一问又觉得有些羞耻难言,无意识伸手去抓一旁木栏,却不小心摸到木栏栅上一处突起的尖刺,被划破的食指瞬间冒出一串血珠,白芷低呼一声,苏应寒冲过来一看,忙抓起她的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按在她伤口上。
手帕上的白色小花不正是自己所绣么?白芷觉得有些眼熟,她咦了一声,苏应寒也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拿出了当初清水镇她给他包扎的那块手帕,顿时面上一红,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白芷见他脸红,也有些恍然,之前她对男女之事有些模糊,但这三个月与萧若云相处,却渐渐明白了男女之情,见苏应寒如此,回想之前种种,却有些明白他的心意,当下也有些尴尬,从腰间摸出一瓶金创药,道,“这点伤口无碍,我上点药就好。”
但这样手帕就显得有些多余了,她犹豫了一下,苏应寒却红着脸拿过手帕,藏回怀中,强自镇定道,“那我帮你上药吧。”
他拿过金创药,小心捏起她的手指。
少年红着脸,上药的表情却十分专注,好似在对待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白芷望着他专注的侧脸,本来二人同在这一处牢房中不觉得如何,此时却忽然觉得本来就不大的牢房变得有些异常狭窄。
苏应寒也觉得方才所问太过唐突,帮她上好药,呐呐道,“是我唐突了……我苏家欠你良多,若是……你有心仪对象都可与我说,我……苏家都会替你做主。”
“所以苏公子关心我只是为你二叔赎罪?那大可不必,我说过,周家之事,错不在你二叔。”白芷莫名有些生气,冷下脸坐到一旁不再理他。
苏应寒也不知道她因何突然生气,有些坐立难安,却也不敢再多言。
正尴尬间,却忽然闯进来一个黑袍人,那黑袍人带着半截精致面具,动作极快,外面侍卫还未出声,只觉得鼻间一股异香,就昏倒在地上。
黑袍人闯进牢房,点了白芷穴道,抓起白芷就往外奔走,苏应寒没想到他竟冲着白芷来,一时不察,竟被他抢走白芷,当下惊怒非常,拔剑劈向黑袍人,但黑袍人步法极快,与白芷所用步法十分相似,眨眼间就出了牢房。
苏应寒连忙追出去。
白芷被黑袍人抓住,发现黑衣人面具十分眼熟,知道是自己师伯,她想出声提醒苏应寒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不由自主随着师伯起起落落。
白墨将她带到一处普通院落里,才解了她的穴道。
“师伯缘何知道我在公主府中?”
“我听闻金陵木偶案,觉得有些意趣,前来查看却见你被关在牢中,就顺手救了出来。”
“多谢师伯相救。”
“想来你已经知道你周家满门都是被苏家所灭,你怎么还跟那苏家小子在一处?”师伯冷哼一声。
“灭我苏家满门的,不是师伯你么?”白芷淡淡道。
“十几年不见,那苏如竟学会了满口谎言?”
“当年之事,主因难道不是师伯你明知道苏如可能会犯下的错,却不阻止,反而放任事情的发生,才导致的悲剧发生?”
“阿离为了你能原谅苏如,这些年竟将你教的是非不分?”
“师伯明知道猛虎身怀利爪,却故意令猛虎发疯再放任它四处咬人,难道这都是猛虎之错?”
“猛虎之错就在于它身怀利爪,所以才能伤人致死,倘若他是一只兔子,又怎么可能随意杀人?”
“师伯说笑了,清水镇那孩子,不就是师伯将兔子变成猛虎的么?”
“你倒是伶牙俐齿。”师伯冷哼了一声,“那你可想杀我为你周家满门复仇?”
“师父这些年虽怪师伯,却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一生都在赎罪,我身为她的弟子,自然也敬重师伯,不敢心怀怨愤,当年之事苏家也未将所有罪责怪在师伯身上,苏如也已自绝经脉而死,难道师伯从未为此事而后悔过么?”
师伯紧紧抿住唇,冷哼了一声,“你若是愿意自此与苏家小子断绝来往,我愿将毕生所学传授与你,你日后独步江湖,再无敌手。”
“阿芷心中并无此志向,只想安稳渡日。”白芷摇了摇头。当年之事,也许白墨不仅是因为白离爱慕苏如,也因为苏如光明磊落,坦坦荡荡,身怀绝世武功却一心行侠仗义,白墨妒忌他惊才绝艳,妒忌他心无挂碍,想看到英雄的陨落,但他这一生,永远不可能成为苏如这样的人。
说话间,苏应寒从院外闯进来,将白芷护在身后,剑尖直指白墨。
白墨冷笑一声,竟纵身退走。
苏应寒见他竟不发一言就退走,也不敢贸然去追,回身上下打量着白芷,一脸急切,“你无事吧?”
白芷看着眼前一脸紧张的少年,他方才应是追的急,鼻尖上冒着汗,鬓发也有些凌乱。
“方才那是我师伯,他见我被长公主抓了,关心我才将我救出来。”
白芷忍不住拿出手帕,替苏应寒擦了擦鼻尖上的汗。
苏应寒本想说那白墨为人奸诈狡猾,怎会真心关心白芷,不想白芷忽然伸手替他擦汗,鼻尖萦绕上淡淡的药香,令他瞬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眼睛明亮的望着白芷,白芷被他看得有些尴尬,默默收回手,只觉得在他眼神之下,双颊也有些发烫,这与对着萧若云的感觉不同,萧若云总是平静温和有礼,与他相处的时候十分自然,哪怕他握着她的手的时候,她也未试过脸红心跳,但不知为何,面对苏应寒,她却总无法淡定从容,少年就像一团火,明亮灼热,令人无法忽略。
他们二人担心萧若云在公主府应付不来,赶回长公主府一看,发现府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只以为全府上下都在追查他们的去向,靠近却发现原来都在说萧若云已将装神弄鬼的木偶人抓住了。